個人資料
正文

秋天 / 東來子

(2013-11-12 18:07:34) 下一個


 

 

 

 

 

秋天
 

 

 

 

 

 

作者:東來子
 
朗誦:毛毛雨兒

 

中國文學中一向有悲秋的傳統,始作俑者,我以為是先秦宋玉的《九辨》。“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這也不能怪宋玉多愁善感,秋天之“氣”本來就有些肅殺。況且,秋天之後緊跟著冷酷的嚴冬,怎能不令人悲觀呢。封建時期處決人犯就選在秋天,那也是順天時。

 

唱反調的也有。劉禹錫詩:“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詩言誌。劉禹錫和柳宗元都是官場失意,經曆差不多,但他的立身處世,卻不似柳宗元那麽消沉。在瀟瑟的秋天,他指引人們去看那展翅高舉的野鶴,排雲直上,矯健淩厲,多麽令人振奮!
我的天性談不上有多麽樂觀,但我卻一直喜歡秋天。這也許是天命謂之性吧,因為我生在秋天。一年四季風光不同,如果作一個抽樣調查,恐怕喜歡哪一季的人都有不少,我們假定各占四分之一吧。但用審美的眼光來看,我覺得,春天和秋天要遠勝於夏天和冬天。比如色彩吧,春天和秋天繁富,夏天和冬天卻單調。文學上,也是吟詠春秋的詩文最多,夏天和冬天有什麽好說的?在自然界,春天和秋天的特點是變:春天是上升的,大地回暖,萬物複蘇,一切都充滿了生機;秋天則是下降的,輝煌已過,盛極而衰,一切都要退場了。相對來說,夏天和冬天的特點是不變,或酷熱,或酷寒,因而單調乏味。
春天是生機勃發的季節,土裏,水裏,空氣裏,陽光裏,似乎每一寸空間,都孕育著嶄新的生命。水塘裏的冰融化了,路旁的迎春花開了,水邊的杏花開了,後院的桃花開了,小鳥從窩裏飛出來了,大雁從南方回來了,小鴨子排著隊,搖搖晃晃,跟著媽媽橫穿馬路了。這樣的景象,令人欣喜,興奮,激發我們對生活的無限的希望。
因而,春天又是夢想的季節。伴隨夢想而來的,是期待,是焦慮,是浮躁,是不安,是結局未明時的心神不定。這也許隻是我個人的經驗吧?上大學時,每到春天,校園裏色彩繽紛的季節,興奮之餘,心裏總是不太安寧。倒也不是才子佳人式的傷春,隻覺得,春天美則美矣,卻太過張揚,而且不能持久。“開到荼靡花事了”,暮春的景像更是令人不堪。這感覺後來慢慢淡漠了,現在也喜歡春天,卻早已不像年輕時那麽激動了。
秋天則不然。秋天的聲音,氣度,和色彩,給人的不是感官的刺激,而是心靈的撫慰。這是蜂蝶去後的平靜,是風雨過後的安詳,是激情之後的回味,是曾經滄海之後的淡定,是超越了是非成敗之後的從容不迫。
在北美,最喜人的秋色,是滿山的紅葉,在秋日的陽光下,溫馨恬靜,鮮亮透明,那是一種繁華之後的樸素和真淳,更洋溢著甜蜜的自信。我初到美國,在馬薩諸塞州的西部住了六年,至今印象最深的,是罩在秋天的紅葉裏的新英格蘭小鎮。杜牧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其實,霜葉的美,不在於它的紅,而在於它的潤;不在於它比花紅,而在於它比花淡;不在於它的熱烈,而在於它的平和。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看來蘇東坡也是我的同道,最愛秋天的色彩和襟懷。東坡欣賞殘菊的“傲”,必定與他個人一生起伏跌宕的經曆有關,他需要傲。我卻更欣賞陶淵明的態度,“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正是秋天的境界,悠遠,沉靜,坦蕩,深邃,去掉了火氣和傲氣,隻剩下純粹的成熟和天真。
假如把百年人生分成四季,每季二十五年,那麽,秋天就是五十到七十五歲這一段。朋友們大都剛進入這一段,我們不妨稱它為中年,人生的秋天。這時,驀然回首,你突然發現,生命的四季之中,春天早已逝去,夏天也漸漸遠了,秋天已經悄無聲息地來了。本來,對於秋天,我們心中或有一絲不安,讀到“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心中難免會浮起一片寂寥和淒涼。但當你身臨其境,細細品味,看枝頭成熟的果實,看紅葉安然地飄落,看晚霞與孤鶩齊飛,看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時,你會幡然覺悟,認識到秋天的美,其實是遠在春天之上的。而且,若是沒有秋天的美,春天的美也就失去了意義。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西諺說,人生自五十開始。何以見得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為世事所惑,不為名利所迷,坦然地觀望花開花落,雲卷雲舒,這樣的從容和淡定,正是人生之秋的境界。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九日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