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入秋的一天,林阿伯一大早去開門,卻沒有見到三姑和她的豆腐擔子。
那天,林阿伯一直站在後門朝著江北村那邊看,那隻跛了的腳,懸垂在青石板上,微微顫顫,江風吹過,褲管一飄一飄的。
林阿伯把天由黑看到了亮, 又由亮看到了黑,一直不見三姑的影子。
林阿伯悶悶不樂,一天不想吃東西。他想,三姑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家裏有沒有人給她抓藥。
那天晚上,林阿婆把那碗虎頭魚湯熱了好幾遍,阿伯也沒有喝一口。
夜裏,林阿伯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的一個死去的遠房表姐,她是得寒熱病死的。林阿伯從小就戀著那個遠房表姐。那是一個長得和三姑一模一樣的漂亮的女人。
林阿伯驚醒了,看著黑黑的屋頂。有生以來,林阿伯第一次失眠。
天快亮了,林阿伯起來去開後門。終於,林阿伯又看見了三姑。
三姑還是那個樣子,用溫溫的眼神看著林阿伯, 對他微微地笑著。林阿伯也眯著眼睛,笑盈盈地看著三姑。
有人說,三姑昨天沒來趕市, 是因為到鄰鎮相親去了。
不知為什麽,那天晚上,林阿婆很高興,她為林阿伯燉了一大碗新鮮的虎頭魚湯。可是林阿伯一口也沒喝,他沒有胃口。
(六)
很快,冬天就來了。過了臘月就是農曆年。
林阿伯好客,愛麵子,他給每個穿過廳堂的鄉客都準備一小袋的東西,有炮仗,有春聯。
在送給三姑的那個小袋子裏,林阿伯放了一條藍色的蠟染頭巾,那是林阿伯用他的私房錢,在門前的街麵上買的。
他記得,死去的表姐就喜歡係這樣的頭巾。那時,林阿伯總是喜歡看她的遠房表姐係著這樣的頭巾在田埂上走路。一扭一扭的,好看的要人命。
(七)
臘月二十三,農曆的小年。鎮上的集市最忙,趕市的人也最多。
那天早上,三姑係著林阿伯送給她的藍色的蠟染頭巾過來趕集市。俊俏的臉上,露著羞羞的紅暈,顯得格外好看。
在後門口,三姑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和林阿伯說話。隻是這回她看林阿伯的時間,比以往要略長些。她對著林阿伯笑的時間,也比以往要略長些。
三姑臨走時,從豆腐擔子上,拿下了一個精致的木質點心盒子送給了林阿伯,裏麵裝的是三姑親手為林阿伯做的豆腐點心。不經意,兩個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三姑的手好細軟啊,林阿伯有些個醉了,就像喝了一罐陳釀米酒。
那年的除夕,林阿伯過得最爽快。講的話最多,喝的酒也最多。但是,他沒有喝到林阿婆為他燉的虎頭魚湯。
(八)
出了正月,趕市的鄉客們又回來。林阿伯依舊每天去給他們開後門,但是卻沒有見到三姑和她的豆腐擔子。
一個禮拜過去了, 三姑沒有來趕市。林阿伯還是天天早上去開後大門。
幾個月過去了,三姑還是沒有來趕市。林阿伯還是天天早上去開後大門。
整年過去了,三姑一直沒有來趕市。林阿伯還是天天早上去開後大門。
轉過年的臘月二十九,在林阿伯家後門口,有一個精致的木質點心盒子放在台階上,裏麵裝的是豆腐點心,和三姑做的一模一樣。
那年除夕,林阿伯沒有和大家一起吃年夜飯。他也沒有喝林阿婆為他燉的那碗虎頭魚湯。
那年的除夕夜, 林阿伯是一個人過的。他喝了一罐陳釀米酒,抱著那個精致的木質點心盒子,睡著了。
(九)
三姑再也沒有來過荔鎮趕市。
有人說三姑嫁到鄰鎮去了。
又有人說,她去城裏討生活了。在那兒,她開了一家豆腐店。
打那以後,林阿伯話語少了許多,人也老了許多。
(十)
許多年過去了, 林阿伯已經沒有力氣在每天早上,為那些鄉客們開後大門了。但是,他還是每天早上要爬起來,扒著窗戶,看著那些穿堂而過趕市的鄉客,好像在尋找什麽東西或是什麽人。
林阿婆知道林阿伯的心思。每每看到這個場景,便會歎一口長長的氣息。
後來,林阿婆叫人把院子裏的前後大門都拆了下來。每天早上,林阿婆親自把林阿伯扶坐在竹子躺椅上,讓他看著那些匆匆忙忙的穿堂而過的鄉客們。在邊上,林阿婆仔仔細細地看著林阿伯。
(十一)
後來,林阿伯的眼睛看不見了。他隻能聽著那些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再後來,林阿伯的耳朵也聽不見了,隻能感受著那一陣陣從後門吹進來的清風,又緩緩地從前門飄了出去。
再再後來,林阿伯去了。他是笑著去的, 走的時候很安詳, 麵頰紅紅的,很幸福的樣子。
每年的清明節,林阿伯的墳前, 總會有著兩樣東西: 一碗虎頭魚湯,一個精致的木質點心盒子。
鳥歌的這篇《穿堂》與他的《炸醬麵》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描寫平民百姓的生活和人性。隻是《炸醬麵》寫的是都市市民的生活和情感,而《穿堂》描述的是鄉村小鎮百姓的至善至美的人情與寧靜的生活。共同點是兩篇小說裏都刻畫的是人的淳樸而執著的情感。《穿堂》中所展現的樸素和善良的人性給人一種回歸自然的欲望和向往。
聽小說,娓娓道來,三個主角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