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誦:毛毛雨
養蜜蜂是我大姐的主意. 她偶然注意到鄰居家院裏的幾個蜂箱, 便好奇地打聽. 鄰居介紹了養蜂的收益, 還主動說可以教我. 他們說, 砸煤球整天都弄得髒兮兮的, “總不能讓你弟弟一輩子砸煤吧?” 大姐回家後問我願不願意學養蜂, 我說願意. 她就動用家中儲蓄, 花了120 元向鄰居買了兩箱蜜蜂. 爸媽知道後, 木已成舟. 爸媽說我大姐真敢做主. 120元在當時是很多低收入者近半年的工資.
我向鄰居借了本養蜜蜂的書. 自己又從身下的書堆裏翻出了一本蘇聯(翻譯)的<<養蜂學>>. 人類飼養蜜蜂已經有上千年的曆史了. 養蜂業生產蜂蜜, 蜂臘, 王漿等食品. 理論上說, 養蜂收入不低, 不過, 要想賺到錢, 一是需要經驗, 二是需要相當的規模. 我們常常看到來自福建, 浙江的 “放蜂人”, 他們帶著幾十箱, 甚至上百箱蜜蜂, 由南向北追著花期走, 常年在外. 蜂箱邊支個小帳篷, 風餐露宿, 十分辛苦. 我隻有兩箱蜂, 又隻是在當地 “放蜂”, 產量有限. 蜂蜜搖出來賣了, 冬季蜜蜂沒吃的了還要喂她們糖水. 蜜蜂也會生病. 病了就要喂藥. 一年過去了, 我並沒有賺到錢. 於是賣掉那兩箱蜜蜂, 另尋出路. 同蜜蜂打了一年交道, 算是結點緣. 下輩子或下下輩子不知會不會變成一隻蜜蜂.
你也許在圖片上看到過帶著麵罩的養蜂人. 我們查看蜂巢, 取蜜,取臘, 從來不帶麵罩. 雙手提起爬滿蜜蜂的蜂巢, 往下使勁一抖. “嗡”的一聲, 成百上千隻蜜蜂就給震下來了. 一時間群蜂亂舞. 這時不能動, 任憑蜜蜂圍著飛一小會兒, 再把蜂巢拿走. 蜜蜂當然會蜇人. 蜇就蜇唄. 一開始臉和手總被蜇腫. 久而久之有了免疫力, 再蜇也不腫了. 可憐的蜜蜂在拔出蜂刺蜇人時, 內髒也隨之拔出, 非死不可. 我們一般會把蜇人的蜜蜂輕輕捏死. 有了經驗以後, 每次都會在蜂刺完全進入皮膚之前將其拔出.
蜜蜂紀律嚴明, 分工詳細, 自己管理自己. 放蜜蜂比放馬放羊要輕鬆多了. 田野, 村莊, 樹林, 池塘. 太陽暖洋洋, 微風輕輕地吹著頭發和衣裳.你坐下, 往身後的樹幹上一靠. 沒有人打擾. 你會感到一種 “世外”的輕鬆和適意. 你自由地任憑時光在你身旁流淌. 蜜蜂在你耳邊嗡嗡地說著唱著. “五四”時代詩人劉半農的詩作, 此時悄然掠過心頭.
天上飄著些微雲,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 微風吹動了我頭發,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啊! 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麵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遊。
啊!蜜蜂你說些什麽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裏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啊! 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詩中 “蜜蜂你說些什麽話”是我改的. 原句是 “燕子你說些什麽話”. 燕子能說什麽呀. 小時候我家房梁上有燕子啣泥壘窩, 她們飛來飛去, 說話的時候並不多. 倒是小燕子待哺, 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她們除了要吃, 還會說什麽? 而勤勞智慧的蜜蜂一刻不停地自言自語, 象是在講述對花草的眷戀和對自然, 對生活的讚美. 劉半農如果養過蜜蜂, 一定會用 “蜜蜂你說些什麽話?”
造物主創造出姿態萬千, 色澤斑斕的植物世界, 卻把花草樹木間兩性交往, 繁衍種族的使命交給了蜜蜂和其他昆蟲. 蜜蜂在嬌媚的花朵間穿梭往來, 傳播著愛慾的種子, 鳴奏著永恒的戀曲.
唉, “教我如何不想她?” 十四歲, 正是青春期情思開始萌動的年齡. 體內荷爾蒙分泌加劇. 一種對異性的渴望不時地衝擊著胸膛, 並擴散到全身的血管. 前世帶來的縷縷情絲, 此時匯集和編織成種種與異性交往融合的憧憬和幻想.
然而文化大革命卻奉行著一種變相的禁慾主義. 柔情和戀愛幾乎完全在小說, 詩歌, 電影, 戲劇, 繪畫, 音樂中消失. 隻能談革命情義階級愛, 哪能講什麽兩情相悅兩性愛? 於是作為人性重要組成部分的性愛和慾念, 就象被石板壓住的種子, 如果楞想出頭, 不是被扭曲, 就是遭夭折. 那時的中國, 又有哪一個地方不是 “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但是, 再嚴苛的禁慾也禁不住人心頭的向往和夢幻. 在夕陽的溫暖和蜜蜂的鳴唱中, 少年的我常常把自己投入到愉悅的白日夢幻中去.
四十年過去了. 許多和我同時代的人回憶起沒有愛情的青少年時代都禁不住憤憤不平. 他們之中有一些人如今掌握了金錢或權力, 一心想把年輕時失去的, 或者說沒有得到滿足的情慾和性愛補回來. 殊不知, 饑餓解除後, 不應變貪婪, 而該知感激; 壓抑消除後, 不應更放縱, 而該更珍惜. 隻有你珍惜的才會是珍貴的.
寫到這裏, 耳邊似乎傳來蜜蜂越過時空送來的嗡嗡聲. 在那最為禁錮的年代裏, 一段養蜜蜂的經曆給年少的我些許浪漫情懷. 記憶中留下溫暖明媚的陽光, 沁人心脾的花香, 和海闊天空的遐想. 蜜蜂引導我去認識自然的奧秘和偉大, 認識勞動的艱辛和收獲的歡欣. 那一年, 我沒有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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