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 邊 遐 思
作者：丘 霖
朗誦：毛毛雨
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今年入冬以來的雪，既多且密，二月初來襲的這場暴風雪，更創下了華盛頓地區的百年降雪記錄。戶外的供電線纜在大雪和大風的雙重撼擊下，終於不支倒地。 家裏斷了電，電爐、電暖、電燈、電腦、電話 ... 一切停擺，室溫驟降。所幸雪前囤積的燒火木材正可以派上用場。壁爐裏點起了火，便覺四周漸漸暖了起來。倒不是這新火有多旺，隻是看著這升騰中的火苗，心裏便添了許多暖意。
拿一本書，搬一把大椅子，就這樣坐在爐旁，望著忽上忽下的爐火浮想、發呆。有人說，當麵對著浩瀚的大海時，人們往往會情不自禁地思緒湧動，心潮澎湃，其中的原因大概是人的 生命源自於海洋，因此，當你看到大海時，心底便會產生一種“大海啊，故鄉”般的奇特情感。而象這樣麵對著爐火時，竟也會讓思緒隨著火焰上下升騰，浮想聯翩，想必，這應同火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產生的巨大作用有關吧：在遙遠的過去，先人們在嚴冬的洞穴 裏，圍坐在火堆旁取暖備食，心緒則在曠野中奔騰。
望著這爐中忽上忽下的火焰，我想起差不多二十年前，剛來馬裏蘭時的一個雪夜。那時，我半工半讀，晚上在一家中餐館送外賣。一天，下著大雪，我開著我的老破車，去送外賣到一 戶位於彎曲狹窄坡道上的人家。途中，我曾幾次下車費力地鏟雪，方使得老車得以蹣跚前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年長的屋主開門後 招呼我進門，邊付錢邊說些“路還好走嗎？添麻煩了”之類的話，語帶真誠。對他帶有歉意的話語，我倒是沒太留意，隻是內心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幽暗的客廳中，紅磚砌成的壁爐內 爐火正旺，燃燒著的原木發出劈啪的聲響。 壁爐前和老式台燈旁的一張寬大厚實的搖椅上，放著他之前閱讀的書籍；低柔的爵士音樂中，舊式的地板和書架上的圖書在爐火的閃爍之間顯得忽明忽暗，同剛才屋外的風雪相比照， 構成了一幅古樸典雅而又暖意十足的冬日居室畫麵。老先生的房子並不大，且很有些年頭了，但是，眼前的這一古色古香的居室，卻不禁讓人想起鄭燮的名句 : “室雅何須大” ...... 孜孜地回想到這裏，困坐在壁爐旁的我，心中湧起要找一張爵士音樂碟來播放的渴望，剛一起身，想起家中早已斷電，不禁啞然失笑。
無法在爐邊賞樂，但是書還是可以讀的。讀著讀著，目光又被燃木和爐火吸引了過去。遙想從前沒有電、沒有煤氣的時候，人們以燒木取暖。這樣的過冬方式，世界各地每年不知有多少樹木要遭到砍伐。用電或煤氣取暖，主要的好處是它們的高效和潔淨，連帶著也惠及了樹林。但是，近代以來日益擴張的人類活動，對林木資源的要求可能比沒有煤、電的時代來得更高更大，比如營造業對木材的征用和現代商業、印刷業對紙張的大量需求等等。但是，隨著電子時代的到來，和電腦科技的廣泛應用，人們又開始談論“無紙世界”的降臨。君不見，報章雜誌訂量的大幅度下降，諸如 Kindle 的書籍閱讀器開始大行其道。支持使用閱讀器的人士喜形於色地指出：皇皇巨冊的百科全書、經典讀物，古籍和新著，都在指尖觸鍵下立即呈現在讀者麵前，搜尋和編輯功能 輕鬆便捷 ，與電腦、手機連結，更是靈活方便；閱讀器的頁麵大小、字體粗細，都可按個人需要而設定，甚至轉換成多媒體書籍，要朗讀要配樂悉聽尊便。 他們說：隻要一個閱讀器在手，灌入所需的軟件和記憶體，你便擁有了整個人類世界不分古今、不同領域的各種知識。還有什麽載具、媒介能比它更有魅力？不錯，我認為電腦和閱讀器的這些優點都很有吸引力，也頗具有革命性。但是，如果像今天家中沒有了電，所有這一切美好的電子功能不也就消失殆盡，毫無意義了嗎？
爐火升騰閃爍著，帶給了我更多的暖意和思緒。我覺得，無論是圍爐讀書，還是“一盞清茶一卷書”，這樣自然、適意的讀書氛圍和心靈體驗，是冷冰冰的手提電腦和閱讀器所不能複製的。也許，我已經老矣，對“新生事物”不能產生認同感了。但是，年紀越大越頑固、越懷舊也是一個人的性格發展的大趨勢。對我來說，每一本書都有她的風貌和個性，如封麵設計、排版裝訂、字體變化、紙質厚薄、水印底 案，甚至原書作者的簽名題字等等，都承載著書籍中相當一部分的價值和氣質。紙本書除了載負知識和資訊外，還可以從視覺、觸覺甚至嗅覺上，給人感官和意念上的享受。就像香港藏書家董橋所說：“人對書真的會有感情，跟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有點像”。台灣書評家鍾芳玲，一年約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國外旅行，為的是逛書店、尋書，和書店主人聊書。鍾芳玲把她在全球書籍世界尋幽訪勝的經曆寫成一部書《書店風景》，因而為自己 贏得「華文世界第一位西方書業的專業記錄者」的稱號，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的《書店風景》簡體字版本，被卓越網評為「十大閑書」之首。我覺得，一個城市如果沒有書店，就會讓 人感覺少了點什麽。我難以想象，一個沒有書店的世界將會是何等的模樣。所幸，我們這輩子還沒有完全進入這樣的世界，要不然，家中斷電、大雪封門的日子裏，我還能隨意拿起一 本紙本書來打發漫漫冬日嗎？
爐中的火漸漸地變弱，我趕緊再往爐裏添上燃木和原木，於是，火焰再度升騰起來。我坐回椅子裏，好繼續我的漫想。太太打身邊走過，我趁興對她說道：大冬天缺電少熱的，火可真 是個好東西啊，可是，你相信嗎，這實實在在火焰還不是物質呢！忙碌中的太太苦笑著回答道：這火是不是物質咱不知道，可外麵厚厚的積雪定是物質無疑吧，你是不是該去鏟雪了呢 ？ 就這樣，我的思緒在冰火兩重天裏急轉了個大彎，回到了現實世界中。望著屋外過膝的厚雪，我趕緊起身穿衣取鏟，而冬日的爐邊遐思，隻能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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