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電視劇《蝸居》深有感觸。很多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曾經生活在上海的‘外地人’都有類似海萍的經曆。隻是我們我們那時還沒有能力自己買房,連這個想法都不敢有,隻能靠單位分配。往事不堪回首,這也是當年很多在大學裏教書的青年教師選擇出國的原因之一。現在回想起來,也總算是在上個世紀消逝之前體驗了一把作為上海人獨有的《七十二家房客》般生活。
研究生畢業後在上海東北角的一所高校教書。最初我被分到一個筒子樓。樓道在中間,光線很暗,但你能看清每家門口都放著個綠色的煤油爐。至於水房在哪裏,你可以順著廁所裏傳出來的特有氣味很快地找到。不管住宿條件如何,總算有了一個安生立命之地。可是我入住宿舍的方式卻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從房產科拿到宿舍鑰匙之後,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今後將要生活的小天地,但是鎖打不開。再聯係我的室友,她拒絕與我談話。後來才知道學校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每次有新人分進來,老住戶就把鎖給換了。房產科有時鬥不過,就給新教師另找宿舍。可是我沒有等來幸運。房產科不想得罪人就把我變成了強盜。在幾次交涉未果的情況下房產科讓我撬鎖而入。我不可能露宿街頭,隻好如此行。結果就是被原房主一頓破口大罵作為見麵禮。工作後的第一個住處就是這樣暗無天日,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身旁還睡著一個從來不見笑臉,從不和我說話,還時刻都想把我趕出去的母老虎。所以每次回宿舍,我都很緊張,深怕迎接我的又是一場惡戰。好在她是上海人,周末回家。總算讓我有個喘氣的機會。後來聽說她是物理係的一位實驗員。有一次她的一個好朋友在火車上心髒病突發,身旁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結果不治身亡。這件事把她變成了一個想要報複任何人的黑天使。
當時的上海高校規定:上海人若家裏房子超過多少麵積,就不再參加分房。而若雙方都是外地人,結婚就可以排隊分房子。我們正好符合第二條。被前男友(現老公)一忽悠,我就趕緊和他去領了結婚證,以便早日脫離苦海。誰知苦海無邊。結了婚的我們仍然各自住著集體宿舍。好在他的室友比較友善,我每天按時爬五樓到他宿舍去吃飯。他的宿舍一間房子也是兩人合住。兩張床挨在一起,中間用一塊大木板隔開,一邊一對鴛鴦。兩口子的情話四個人一起聽。毫無私密可言。有一年青年教師們實在忍無可忍,就聯合起來到房產科要房子。提出反正是兩人一間,就給每家分一間唄。房產科不同意。於是大家就把樓下畢業班學生搬空了的宿舍給占了。其中還包括即將臨產的女教師。可是毫無人性的房產科甚至派人把我們各家的門板給卸了。造反失敗,鴛鴦們又被分開。當時上海高校青年教師的待遇逼走了多少人。
懷孕了,我的宿舍再也無法住下去了。經係領導多次出麵與房產科交涉,我們才分到了外北渡橋附近東長治路的一個石庫門房子。那是有人在學校分到房子,把自己的原住房交出來的結果。我們的房子和海萍住的很相似。隻是那時的石庫門裏還沒有煤氣。家家都燒蜂窩煤。一進門就是公共廚房,各家隻有放一個煤爐和幾塊煤餅的地方。並且若是你的煤餅燒完了,你必須立即放個什麽把位置占住,否則一會兒就成了別家領地。這也是我們的鄰居教我們的。我們住的還是這石庫門中比較好的一間:樓上朝南的一間,叫作前樓。樓梯的坡度至少有75度,非常陡,開始的時候我都不敢上下樓。黑洞洞的樓梯走到一半突然有一個亮光。原來是右邊有一扇小門,門裏還住著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魯迅小說裏的亭子間。晚上大家都會出來做飯,廚房裏人擠人,濃烈的煤氣味令人窒息。裏麵住戶:三教九流,有在小菜場賣菜的,有剃頭的,也有在區政府工作的。第一次進門看到門口的水龍頭旁圍著一堆人,洗菜的,聊天的,我們沒敢抬頭,匆匆上樓。結果引來他們一頓議論。於是趕緊下樓作自我介紹。其實處長了,鄰居還是對我們挺友好的。不會生爐子,他們總是幫我們。拿一塊生蜂窩煤跟他們換一塊燒得紅紅的煤餅,放在爐子裏,上麵再放一塊生煤餅, 把眼對好,很快火就會旺起來。每次我們放假回家,他們都要問“回鄉下去啦? “, 回來又會打招呼:“鄉下回來啦?”。樓下有一家夫妻倆是從新疆下放知青。都在黃浦區政府工作。和我們挺談得來。兩個兒子大的上技校,小的上初中。我們免費為他補課。後來我們搬回學校,他們的小兒子依然來補課。大家成為朋友。有一次我生病,他們做好飯,送到醫院來看我。鄰居們都親切地喊我們“大活(學)生“,後來又改喊我‘肚(大)肚皮’。 其實時間長發現他們對我們“外地人”還是挺友好的。隻是習慣地把所有外地都叫作‘鄉下’,不管這個外地是北京還是其它大城市。
我沒有《蝸居》裏海清演的海萍那麽潑辣,敢跟鄰居為油鹽醬醋吵得熱火朝天。他們做飯的時候我們睡覺,等廚房從鍋碗瓢勺交響曲中安靜下來之後,我們才下來做些吃的。第一次知道這種石庫門的房子是從魯迅的小說和趙丹主演的電影《七十二家房客》。當時搬進來的時候也有一點好奇。想體驗一下這種市井生活的酸甜苦辣。
如廁之事是很私密的。但在這裏卻沒有私密可言。家家用馬桶。每天早上一大早總是被樓下刷馬桶的聲音吵醒。媳婦們穿著碎花的睡衣,踏著拖鞋,端著痰盂或馬桶往弄堂口跑。公共廁所在大街上。晚飯後是高峰期。內急不分時間。有時你不得不‘軋鬧忙’(湊熱鬧)。先拿著紙在外麵排隊,進去了還要接著排。用老公的話說是先看別人拉,然後別人再看你拉。一長排蹲位沒有隔牆,一字排開,聲勢浩大,排山倒海。若不能忍受公廁就隻能依靠馬桶。也好不到哪裏去。每家隻有一間房。我們鄰居中基本都是兩代三代共處一室。有一次我去樓下一位阿姨家。她家上中學的兒子正坐在馬桶上辦事。我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隻好裝作沒看見。
住在這裏的好處是方便,離鬧市區近,過了外北渡橋就是流光溢彩的外灘。出了弄堂口就是菜場。地道的上海小吃都藏在弄堂裏。外脆裏嫩的生煎饅頭,油豆腐粉絲湯,飄著著蝦皮紫菜,辣油的豆腐腦,鹹菜肉絲麵。一毛多錢就能吃到十分地道的陽春麵,清清爽爽的麵湯上飄著翠綠的蔥花,麵條一根一根的非常勁道。
搬走的那天,樓上後樓的阿娘拖了地,木樓梯濕漉漉的。老公從樓梯上摔下來,手裏捧著的電表摔扁了。眼鏡摔壞了,臉上還摔破了一塊。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們就以這樣狼狽的方式與石庫門告別了。
後來抱著兒子去地段醫院打針,特地去看了街坊。樓下的阿奶奔走相告:“肚(大)肚皮回來了“。大家跑過來看大肚皮的兒子,有的抱他,有的親他。好熱鬧呢。
住過石庫門,你就理解了上海人的斤斤計較。螺絲殼裏做道場。在這樣狹窄的空間裏生存,彼此沒有空間,不是你碰我,就是我碰你,不精明哪行。《蝸居》裏宋思明的一段台詞總結得好:原本這光鮮亮麗的背後,就是衣衫襤褸,國際化大都市,就像是一個舞台,所有的焦點,都會聚焦在鎂光燈照射的地方,觀眾能看到的,隻是華美壯麗的一麵,可這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即便是有灰塵,甚至死耗子,誰又會注意呢。
有比我早來幾年的老師,孩子都六七歲了,還跟別人合住一間。
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像我從四川過去上大學。最開始的時候也好多的不明白。後來我父母在我出國前來上海住了一個月,也感覺上海人生活不容易。
我們四川雖然不富裕,但關鍵是消費也低,整個資源多,所以最後生活上購買力反而很強。上海麵上收入多,實際上需要負擔的開銷也更多,到最後也就留了個麵子和大都市的確有更多的文化生活和精神思想的好處。
沒有廁所的公房其實我小時候在四川也是的。家家戶戶都要到樓下公廁上廁所,門口走廊做飯。但是出於很多很多原因,四川人都沒有發展出精明。
上海人的優越感可以理解。在以前的中國,上海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地方,政策上經濟上都有各種優勢。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上海人的優越感就有些如同現在的中國人看國外的狀況了。所以我不過對上海人偶爾發出你們四川有像樣的馬路哇這樣的話笑笑。就跟外國人覺得中國還是青磚黑瓦吃狗肉差不多的道理。現在外國人也去中國去得多了。上海人對外地了解也多了。在我讀書的時候,上海同學就已經糾正自己爸媽的看法了。
後來留上海的外地同學也多。但實話實說。絕大多數人可能到最後未必會滿意。下一代的生存環境很嚴峻。各種難。雖然同學都是高收入人群,都是一開始就生兩個,但畢竟資源少。當初可以憑著自己優秀讀書讀出來。現在就像我同學講的,下一代恐怕讀書讀出來都沒用。
不能那麽來看問題。我從小就生長在上海,也從上海出國。一貫後的外來人士持歡迎態度。
上海之所以能發展迅速。不是上海人(其實往上三代很少有本地人,都是各地移民)比別人聰明多少,隻是因為她是一個移民城市,各地的人才集聚上海才給上海帶來了強大的生命力。
上海本地教師當時對這種外地教師先拿到公房的現象都十分氣憤,能跑的都到國外了,所以現在在上海各大企事業單位掌權的都是外地的有高學曆的博士們,碩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