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絹怎麽能吃呢,請聽我細細道來。
那天還沒有收工,我們站在秋後的水田裏無望的看著前方,那一壟又一壟的晚稻在等待著有人用腳,從它們身邊輕輕的劃過,再把它周圍的野草使勁的踩下去,當地的社員告訴我們,這就叫做“耘田”。可是我們的腳呀,上麵叮著螞蝗,盡管它仁慈的分泌出止痛素,我們任然能感到那青春的血液,在它的體內漸漸的膨脹起來。不再等了,我們跳出水田,劈劈啪啪的用手打著,螞蝗落荒而逃,來不及凝固的血滴落在田埂上麵。
遠處有個孩子揮著手向我們走來,他邊走邊喊:學生們啦,你們家來客人了。在那個偏僻的山村誰家來了人也算個事。離我們不遠的婦女隊長聽見了,就大度的揮了一下手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坐在地上,把腳上的泥和血仔細的洗幹淨,穿好鞋子提前收了工。
知青的屋子是不上鎖的,來了人就直接進去,當地的農民家也不上鎖,民風淳樸的山裏人恪守著做個人的原則;碗櫃裏也許還有碗剩鹹菜,有時實在沒有菜吃,我們也潛入過別人的廚房。入境隨俗,也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一個重要方麵。
隻見幾個女孩子坐在我們家的堂屋裏,看見我們就不好意思的說,她們是山那邊另外一個公社的知青,出來找朋友玩迷了路,聽人說這裏也有個知青點,她們就過來了。山裏的天比外麵要黑的早,別看太陽還高高的掛著,山影壓下來說黑就黑了,怎麽也要留她們住下,那幾個女知青也不推辭,就高高興興的留下來了。
嵐是家裏管事的,走進灶間開始盤算晚飯的菜,剛撿回來的野蘑菇加幾片菜葉可以燒一大碗,早晨不知是誰家送來了一把豆角,昨天還剩了半個南瓜,一頓不錯的知青晚宴吧。我們都沒有想來起問彼此的姓名,“知青”這個共同的名字涵蓋了一代入。
有個女孩羨慕的說,你們這裏的風景真好。我們告訴她們,春天滿山的杜鵑花開了,那山才是真正的漂亮呢。“你們那邊怎麽樣,也有大山嗎。”我們問道,一個女孩指著村背後不遠處的金雞嶺說,翻過金雞嶺,那一邊的地勢就平坦了,明天她們回去要走的就是那條翻山的路;又說聽別人說金雞嶺上有一個廟,廟門前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樹,希望明天能找到那個地方,現在是桂花開的時候。
趁我們說話的時候,嵐已經洗好了頭發,她用一條花手絹把濕漉漉的頭發紮起來,端起一個篾簸箕,把要洗的菜放在裏麵,準備到村頭的水井邊去,還吩咐了一句,你們把飯燒好,我回來就炒菜。
煮好晚飯,天很快地的暗了下來,我們轉移到門外麵的石頭上坐下,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著話。嵐過了好久才回來,看見我們就急急的說,“井邊的人多,我的頭發都等幹了”,我們看到她那一堆濕頭發早已辮排得整齊,就知道她去了和她要好的妹子家,把自己收拾得利索,這是她一貫的風格。灶房裏已經黑得不見五指,我們點亮一盞煤油燈擺在灶台上,大家七手八腳的忙起來,一會功夫菜就做好了,熱騰騰的碗一個個擺到了桌子上。煤油的燈光線很暗,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大家圍過來吃晚飯了。
我們很客氣的招呼那些客人多吃點菜,她們大概也餓了,都很快的吃著。忽然,看到一個女孩,把頭低下來,還嗤嗤的笑著,我們問她怎麽了,她沒有抬頭把臉埋在碗裏,不好意思說話,嘴裏好像在嚼著什麽。大家都很奇怪,忽然她抬起頭,用筷子挑起一個東西放在碗裏麵,我們湊過去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她哈哈的笑了起來:“我吃到一塊布。”嵐大叫一聲,“那是我的花手絹。”桌上所有的人都樂了,笑神經發達的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連煤油燈的火苗也跟笑聲著顫動起來。
原來嵐把紮頭發的手花帕和那些紅紅的蘑菇放到了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就下一起下鍋炒了。那一個晚上我們都是快樂的,被螞蝗咬的腳也是快樂的。我們讓出一張床給她們,說話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們離開了我們家,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也不知道她們采到了桂花沒有。年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