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沁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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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屜裏的大伯

(2015-08-13 05:55:21) 下一個


    小的時候,姑奶奶家是我愛去的地方,她家有著寬敞的院落,一排木格子的門窗對著院子開著;大人說那裏是我們家的老屋,祖父被趕出去之後,這裏就成了姑奶奶的家。那裏的屋子很明亮,白牆上掛著兩張《光榮軍屬》的金字招牌,下麵分別貼著兩張英姿勃勃的解放軍軍官的照片,使整個屋子看起來氣勢非凡。

    姑奶奶告訴我,那兩個解放軍軍官是她的兩個兒子,一個是空軍,一個是陸軍。還有這一張呢,她邊說邊打開抽屜,在一個角落裏翻出一個舊的信封,拿出一張對折的照片,展開以後,用手細細的抹平整。照片上一個英武非凡的年輕軍官,穿著筆挺的軍服,比牆上的氣派多了。姑奶奶對我說,你仔細看看這是誰。我把照片拿在手裏看了半天也猜不出來。“這是你的大伯伯呀。”她說。什麽,我怎麽也無法把這個英俊的軍官,和住在我家附近的,整天拉板車的大伯聯係起來。

    原來姑奶奶有三個兒子,一起去考黃埔軍校,隻有一個考取了,另外兩個就去延安讀了抗大,如今黃埔軍校兒子的照片隻能藏在抽屜裏,去抗大的兩個兒子高高的掛在了牆上麵,給母親帶來了實惠和榮譽。

    這個第二代的大伯和我家住的不遠,大人之間的走動並不多,那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年代。伯母是個賢淑美麗湘女,常常帶著一口湖南腔喊孩子。我們都很喜歡去他們家裏玩,因為那裏很少有大人,小孩子可以為所欲為。他們兩口子為了支撐起這個家,總是天不亮就出門,帶著一輛粗實的平板車,汗水把車把子磨得油光發亮。

    大伯很喜歡孩子,隻要他下班回來的早,總要帶著幾個孩子在大雜院裏麵操練一番;無論處境怎樣的艱難,都難改他訓練有素的軍人風範,哪怕就是拉著平板車,那腰杆子盡量挺得筆直,雙肩很有型的端著。遇上難得的休息日,他就帶著自己的孩子,排著隊到公園裏去玩,讓我們這些鄰居家的孩子羨慕不已。

    大伯對周圍的人很有熱心,別人有事找到他,他從不拒絕,願意舍出時間,舍下力氣,他知道自己是苦,深知還有人比自己更苦。那是個人情冷漠的社會,他用自己的善良的付出,維係著鄰裏之間可人的溫度。

    一個夏日的傍晚,大伯很難得的坐著院子裏喝酒,我們幾個小孩圍在他身邊,要他講個故事,不知誰說了一句,要講個打仗的。大伯拿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嘴巴裏喃喃的說:打仗的,這個仗怎麽能打,滿地都是民工,我們下不下手呀。在一旁做飯的伯母聽見了,一向細聲慢語的她,失聲的叫起來:閉嘴,你在瞎說什麽。大伯紅著臉吼了一句,說了又怎樣。說完這句話,大伯垂下頭去,很久都沒有抬起來。我們這一幫孩子看見氣氛不對,就一下子散去了。

    後來我們家在大學的宿舍裏分到了房子,搬家的那一天,大伯一大早就過來幫忙,一輛平板車,來回跑了好多趟。大伯知道我哥哥有哮喘病,特地悄悄的留下常用的藥罐子,當著哥哥的麵摔碎在地上,對我哥哥說,你的病根留在這裏了,到了新家你就會好起來。這是一個長輩對一個孩子最深切的祝福。
 
    我們離開了原來的地方,和大伯家聯係就更少了,下放當知青時,遇到大伯家那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兒子湘生,他也是知青,湘生眉宇間雖然有著父親留給他的英氣,可那雙眼睛流露出更多的是憂鬱和無奈。他丟失了什麽,我們丟失了什麽,也許我們都丟失了大伯身上,那舉重若輕的生活態度,百屈不撓的黃埔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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