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這樣的兩雙手嗎?他們從歲月深處走過來,枯槁的手背上布滿了褐色斑點,夾雜著一塊塊的青紫色的斑,這樣的手確實有了年月。此時其中的一雙似乎放棄了生機,軟軟的趴在腿上,而另外那雙手緩緩的伸過來將它握住,輕輕的搖著,想喚醒那遠去的歲月。
布朗太太陪著她90多歲高齡的丈夫住進安寧病房,她心裏清楚那是他最後的時刻,盡管他們都為這個時刻做了很久的心裏準備,如今真的到了事到臨頭,仍然有種無助的恐慌。布朗太太守在丈夫的身邊已經熬過了兩個夜晚,別人如何相勸,她都不願回去休息,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清醒的時侯,身邊看不見自己。
這裏是一個特殊的世界,走廊裏很安靜,隻看見著工作人員忙碌的身影。護士們按著醫囑,耐心的給病人喂下藥物,那狂躁的漸漸安寧下來,那安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護工們挨著個給自己管轄區裏的人換洗清潔著,一切有條不紊的運行著,象一條條緩緩的流水線。這裏的一切,對於布朗太太是那樣的陌生,四周整潔的布置和牆壁上色調凝重的掛畫,讓她的心漸漸的安定了下來。
早晨布朗太太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鏡子麵前畫好淡妝,整理好頭發,端坐在丈夫的病床邊,窗簾是拉開的,外麵景色很好,路上偶有汽車開過。他們擁有過多少這樣美好平淡的早晨,那時無論各自身在何處,他們的生命是緊緊的擰在一起,現在這根連接的鏈子就要斷了。她俯在丈夫的耳邊,把窗外看見的輕聲說給他聽,路上開過一輛紅色的車,天空飛過的一隻鳥,陽光下的那片草地,還有草葉上快要消失的閃爍的露珠---。
在妻子的呼喚下,布朗先生艱難的睜開眼,凝視著窗外的藍天,掙紮著將手指微微的抬起,似乎在告訴妻子,自己就要走了,那深邃的天空在召喚著自己;布朗太太握著的那曾經強壯過的手,會意的輕搖了一下,拉近自己靠在臉頰之上。
死亡遊絲般的觸角在房間的空氣裏蔓延,現在是明媚的上午,布朗太太感受到那一絲寒意。布朗又陷入沉沉的昏迷,他的生命似乎正漸漸的放棄著和死神之間無謂的抗爭,臉上的沉靜與和平代替了原有的痛苦掙紮,他的身體漸漸的鬆弛下來。監控器的紅燈亮了,醫生護士衝進病房,進行最後的搶救,誰都阻擋不了那無形力量,視頻上的心跳變為永恒的“一”字,布朗先生安安靜靜的走了。
淩晨時分才離去的,他們唯一的兒子,接到通知匆匆的趕過來,他站在母親的身後,擁住她的雙肩,她把頭靠在兒子的胸前,感受著他的呼吸在胸腔裏起伏。在兒子溫暖的懷抱裏,布朗太太被一點點的向門外挪著,“不,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下。”她淒厲的說,沒有辦法將目光從丈夫的身上移開。
布朗先生高貴安詳的躺在床上,他勇敢的毫無怨言的接受了死亡。布朗太太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感動,丈夫以前不是常說嗎,有一天我離開了你,隻不過是丟棄了一個衰老的軀殼,伴隨我靈魂自由飛翔的,是蜿蜒在生命裏的真實美好的記憶,是我們共同的擁有過的精神家園,要相信,我們很快還會在一起的。布朗太太掙脫了兒子的懷抱,走到丈夫的身邊,在他的額頭上深深的吻了一下,轉過身拉著兒子的手,慢慢的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