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沁的博客

提升自己的靈性。 生命不在那麽濃稠,那麽灰暗。 輕快,透明,充滿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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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們當學生[一]

(2012-06-12 07:20:25) 下一個

                                                                                                                                             
    新中國剛成立那陣子,有些政治覺悟的父母們,都愛給自己的孩子起一些緊跟時局的名字,象解放呀,援朝呀,建國呀;那是個百廢待興隻爭朝夕的年代,做爹做娘的也著實忙著呢,沒有時間為剛出生的孩子仔細琢磨名字,現成的標簽隨手貼上,既革命又新潮。孩子們長大了去學校讀書,一個班就能碰到好幾個同名的,張解放,李解放,王解放總之都是解放牌的。

    過江家的兄弟幾個,當時都是貼標簽一族的。過江的爹從蘇北老家出來當兵時,解放戰爭打得正歡,江爹在革命理想的感召下,撇下剛過門的媳婦,毅然的參加了渡江之戰,抱著一顆赴死的心,臨別前給媳婦留下話,如果有了孩子就起名叫“過江”吧。江爹端著機槍登上了渡江第一船,在戰鬥英雄馬毛姐的帶領下,冒著槍林彈雨率先衝到了長江南岸,當他威風凜凜的站在南岸製高點上,心裏也挺奇怪的,咋著容易就過去了呢。

    革命成功後江爹把鄉下的媳婦帶進了城,在市政府的宿舍裏安下家,以後才生了長子過江。過江家人丁興旺, 沒有幾年就又有了建設,躍進和幾個貼不上標簽的丫頭們。過江的媽媽因為孩子生得多,在批判馬寅初馬而撒思人口論的偉大運動中,被評為光榮媽媽,單位裏敲鑼打鼓的送來一張紅彤彤的獎狀,和一本有領導題詞的精致筆記本,上中學後江爹就把筆記本送給了過江,讓過江有機會在裏麵寫點革命理想什麽的。

    過江剛讀初中就長得高高壯壯的,學習成績雖一般卻吹得一口好笛子,過江把江爹的舊軍裝周正的穿在身上,腳下蹬著白球鞋,就是一個合乎潮流的革命英俊少年;新老大,舊老二,補補連連給老三,後麵那麽多的弟弟妹妹們不愁沒有接班人。在那個時代愛好文藝的少年,吹笛子是最價廉物美的一種選擇,不限場合又便於攜帶,有時既使上課的預備鈴打過,幾個小夥伴們互相使使眼色,一根玉笛橫在口上就是一段歡快輕盈的小合奏,老師進入教室前的一刹那便啞然止住,課堂裏的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反叛的喜悅感。

    過江短暫的中學生活過得亮著呢,“小放牛”從嘹亮笛聲中走了出來,枕著書包斜躺在山坡上,翹著二郎腿大白鞋一閃一閃的晃著。別人都是到了文革才時興穿一身軍裝,顯示血統的純正,他早已穿破了好幾套了,誰叫他爹退伍晚,工作服多呢。周圍的女孩子都有意無意的注意著他,暗暗的猜著他最喜歡的是誰,有人悄悄的看了過江那本漂亮的筆記本,也沒發現什麽秘密,除了幾句豪言壯語就是每天用錢的流水帳,同學借他五分錢三天後還了都有記錄,看出打小他就是個安分務實的孩子。
 
    雖然剛讀初中,政治課卻是至關重要,政治教員段老師,拿著枯燥的教材站在講台上照本宣科,說出的每一句話象打出的水漂,從我們的耳邊滑走,什麽也不會留下。段老師可是不甘平庸的優秀黨員,他總想在教學上有所突破,使課堂的氣氛再活躍些,再緊張些,使階級鬥爭的綱再深一些的紮在學生的心中。段老師把班上的同學在心裏默默的過了一邊,想從裏麵找到了突破口。

    有一天,他把家庭出身不好的女同學絢找來,作了單獨的談話。絢的祖父住在鄉下,土改時被劃成地主分子,她的父母早離開家鄉在外麵教書,為了劃清界線,他們很少帶絢回去看望祖父;絢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沒有過過一天的地主生活,卻繼承了這頂世襲的黑五類的頭銜,底人一等的在世上過了十幾年。段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他拍拍絢的肩膀說,不要怕,出世不由自己,道路可以選擇,地主也是有區別的;以前我們村裏的有個地主就很善良,還幫助過窮人,你的祖父也許並不很壞。老師的話觸動了她,覺得壓在心裏多少年的委屈得到了小小的釋放。絢想起鄉下那間破舊的草屋,祖父衰老無助的雙眼。可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她不明白老師為什麽要說這些。段喝了一口茶,清了一下嗓子,繼續說,仔細想想,你祖父真的就那麽壞嗎?絢抬起頭,眼裏含著淚水,她輕輕的開了口。她說自己的祖父是勤勞至富的,待家裏的長工很好,解放後被麽收了財產,以前的長工還偷偷的幫助他。段咽下最後一口茶,他的臉慢慢的沉了下來,嚴肅的對絢說,你可以回去了。

    第二天的政治課開始了,段很鄭重的站在講台上,用低沉的聲音宣布,這堂課討論主題是:地主有好的嗎?希望大家積極發言。教室裏一片沉默,段開始點名回答,被點到的人有口無心的,照著教課書上的觀點糊遍幾句,因為那是個不準許思考的年代;最後段把犀利目光投在絢的身上,說,絢同學你可以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昨天你不是說了很多嗎。絢默默的站了起來,憋紅了臉,眼淚刷刷的淌著。也許還有一絲的良知,他們對視了兩分鍾,老師讓絢坐下了。段緊接著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再一次站在階級鬥爭的高度,從劉文采談到收租院,把地主富農反動份子罪行累累十惡不赦的真理向大家講述了一邊。最後提到班裏絢同學階級鬥爭觀點模糊不清,認為地主還有善良的,是需要警惕和批判的。

    下課後絢留在教室裏,她覺得自己被焊在了椅子上了,突如其來的打擊使她沒有力氣抬起頭站起來,心裏那份真誠被一個年長的老師殘酷欺騙了。幾個要好的同學圍在她旁邊,七嘴八舌的安慰著,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她需要獨自呆一會,仔細想一下會有什麽樣的後果發生。午後的教室裏很安靜,絢心灰意冷的趴在課桌上,覺得有人從旁邊走過,在她麵前放了一個小紙包,輕輕的說了一聲還是熱的。過了一會絢抬起頭來,教室裏空無一人,她聞到饅頭的香味才感到肚子很餓了。

    以後的日子好象沒有什麽變化,絢還和以前一樣的上學放學,每天收好全班的語文作業本,盡著語文科代表的職責。

   有一天全班的作文本都收齊了,隻差過江一個人沒有完成,她坐在教室裏等著過江一筆一劃的寫著,過江寫完作業,她把作文本交到辦公室,天色已暗了下來。絢匆匆的走出學校,隻見過江跟著走了過來,他加快步伐走到絢的邊上。“政治課的事情我全都知道,”過江慢吞吞的說,“那天,我聽到了段老師在辦公室裏對你說的話,你沒有錯,我爸也說老家的地主裏也有很善良,隻是現在不讓說了。”絢一聲不吭的走著,快要忘卻的羞辱又漸漸的清晰起來。

    “那天中午的饅頭是我幫你買的,一共二兩飯票四分菜票。”“謝謝,我會把飯菜票還給你的。”絢輕輕的說。“你知道嗎?”過江壓底了聲音神秘的說,“段老師的兩個兒子都是啞巴,他們和媽媽住在鄉下,段老師不喜歡讓別人知道,從來不許他們來學校。”絢的心一下子輕鬆起來,她快意於這個剛知道的消息,蟄伏在心中的怨恨似乎有了一個釋放的缺口,可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過江把書包理了理又說,“你不要害怕,他不敢把你怎樣的。你喜歡聽我吹的笛子嗎?”絢點了點頭,“那你最喜歡聽那一首歌?”“紅梅讚。”“我也是的。”他們似乎再也找不到可說的話了,過江加快了腳步,一個人往前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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