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之初,有一隻母羊,她全身雪白,養在外公家的院子裏,那隻母羊剛生完小羊,有著吃不完的乳汁。有一天外公的女兒送過來了一個嬰孩,她是那樣的嬌弱無助,因為她的媽媽沒有奶水喂養她,隻好把她送到了這裏。
外公捧著小外孫女,戴起老花鏡,麵前放著一本“百科全書”,他要努力學習怎樣喂養嬰孩。
外公走到院子裏,拍拍母羊的頭,低聲的和羊媽媽說著話,她也似懂非懂的搖著尾巴。第二天老外公拿著一隻盆子來到母羊麵前,擠出了滿盆新鮮羊奶,外公用潔白芳香的乳汁喂養著自己的小外孫女,那隻母羊就是我的羊媽媽。
等我開始記事時,母羊已被送走了,外公常跟我講起這隻母羊。那時外公家裏的園子很大,夏天夾竹桃和玫瑰花依次的開放著,無花果緋紅的果實放在早晨的餐桌上;到了秋天,後院的棗樹上結滿了香甜脆棗,在樹下就可撿到落下來的棗子,可外公告訴我地上的棗子小孩子是不能吃,也許是被毒蟲子爬過的。外公說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用吃不了的果子喂著母羊,讓她多出奶水;外公還說那隻母羊很喜歡音樂,隻要外公拉起他的手風琴,母羊就會隨著琴聲快樂的叫著。後來慢慢的羊奶還是不夠了,小羊隻能被送走,外公說小羊被送走的那一夜,羊媽媽悲哀的叫了很久。
我慢慢的長大了,受苦的日子就開始了,外公外婆在饑餓的逼迫下相繼的離開了人世,偌大的園子失去了往日的歡樂。
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生活是很沉悶的,他們在當時嚴酷的高壓政治下,被沒完沒了的學習和運動壓得透不過氣;還要受到物質極度匱乏的摧殘,大街上看見的都是有氣無力的饑民們,我們全家都因營養不良開始浮腫。
有一天,媽媽用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從自由市場的農民手中買回來一隻羊。媽媽說那個人告訴她這是一隻懷孕的母羊,再有幾個月就要生小羊了,等母羊生過小羊我們全家就有羊奶喝了。看著母羊圓滾滾的肚子,我們全家看到了希望,看到豐美的乳汁。
有了這隻母羊,我和哥哥就忙了起來,到處找青草喂她,在城裏青草是不容易找到的,我們要走得很遠,到環城馬路一帶才能看到成片的草地,割草時要加倍的小心,草叢裏常常藏著棄嬰。我們把帶回新鮮的青草放在她的麵前,母羊總是有一口無一口的吃著,用它憂傷的眼睛看著我們。
這隻母羊在我們家過得並不好,她有氣無力的站在院子裏,不時淒涼的叫上一聲,幾個月下來也沒有生下小羊羔。有一天傍晚,我和哥哥回家,天色昏暗暮色茫茫的,爸爸和媽媽都不在家,我們老遠就聽見母羊淒厲的叫聲,一聲聲的懸浮在空蕩蕩的院子裏。當時我們都很害怕不敢走進去,母羊絕望的叫聲也驚動了鄰居,有位大伯帶著我們走到母羊麵前,摸摸她硬邦邦的肚子,說這隻羊可能生病了,他就留下來陪著我們,一直等到爸爸媽媽回來。
母羊叫得人心神不寧,媽媽隻好把她送給了別人,那個人把羊殺了,說肚子裏長的是一個瘤子,送過來的羊肉誰都沒有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