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梅宕死了,50歲出頭就死於肺癌。
我來美國之前,曾經在一起工作過的朋友們吵著要給我送行。在一家娛樂城我們聚在一起,晚飯之
後大家來到了歌舞廳,故作傷感的為我唱著送別的歌,那時中國正是國企的天下,他們都是企業裏中堅
力量,呼風喚雨遊刃有餘。舞池的燈光暗了下來,梅宕走到我麵前請我和他一起跳舞。當初我們一起學
跳舞時,隻有他始終走不出流暢的舞步,可他並不氣磊,總是笑咪咪的用手扶著舞伴,深一腳淺一腳的
挪著步子,讓人感到一種很自在的無奈。
梅宕是上海知青招工上來的,他是我們中間的外地人,為了融洽周圍的關係,他把當地話講的有聲
有色,他的妻子也是上海人,那時兩人剛結婚不久。一天梅宕告訴我們,昨天晚上他們夫妻回家時,走
到樓下妻子撒嬌不願意走了,他一口氣把她背到四樓都不喘大氣,我們這些從來沒有讓丈夫背上樓過的
少婦們聽了都覺得新鮮,梅宕很大度的說,哪天我也可以背你們上樓呀,招來一陣笑罵聲。
晨紆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她是這幫朋友中最聰明最有心計的人。她和丈夫是插隊時的情人,憑著
做妻子的才幹,她把自己丈夫調理的順順當當的,恢複高考後她的丈夫考進了大學,又接著讀了研究生,
鑽進先秦文學的故紙堆裏。不知為什麽這位才子一離開晨紆的身邊,總是紅杏出牆緋聞不斷。做妻子的
眼看多年的愛情付之東流,為了報複這個忘恩付義的負心郎,解自己的心頭之恨,以毒攻毒用盡了手段,
兩人共同扼殺了這段患難之中的感情。分手時晨紆堅持要了女兒文文,那位才子遠走高飛,離開了這個
充滿可怕記憶的城市,到南方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文文一天天的長大了,周圍的朋友們都很伶愛這個乖巧的女孩。那時梅宕還沒有孩子,又是晨紆家中
的常客,隻要晨紆出差在外,這個家就丟給了他,接送文文上幼兒園,負責文文的吃飯洗澡穿衣,晚上還
帶著她回家去睡覺,做得謹謹有條。晨紆漫不經心的帶著自己孩子,她還沒有從失婚的傷痛中走出來,在
她眼中天下沒有一對夫妻是有真情的,都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她不放過每次出去遊玩的機會,從不因為孩
子的牽掛來委屈自己。 有一年文文5歲生日,梅叔叔問她喜歡什麽樣的生日禮物,小姑娘怯怯的說,我希
望媽媽不要對我太凶。文文的話深深的觸動了他,梅宕無怨無悔的背起了這個家庭的重任,他不僅要照顧
文文的生活,還要顧及做媽媽的感情,他把自己的一半投入到這個家庭。晨紆無後顧之憂瀟灑的享受人生,坦然接收一個有婦之夫的感情饋贈。
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工廠,生活中各有自己的煩惱,不再象年輕時那樣口無遮攔。知道梅宕有了自己的
兒子,他的妻子也曾為自己丈夫和另外一個女人走的太近,不能容忍,尋死覓活的鬧過一場,疾風驟雨之
後又歸於平靜,梅宕說服了妻子,兩邊都是真情的投入,都做的一樣的好。
從梅宕得了肺癌那天起,到他告別這個世界隻有短短的半年,兩個家庭的責任壓在他的肩上,他迂回
在兩個女人之間,這種感情上的撕扯多少讓人力不從心,死亡對他也許是一種解脫。聽說在他最後的日子
裏,妻子答應了梅宕的要求,讓晨紆到醫院來陪伴了半個月。
梅宕走了,帶著他的善良,帶著他笨拙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