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紅魔白魔一齊來
那西人名叫亞曆山大,因為年輕時長著滿頭又厚又亂的紅色頭發,為人特別尖刻小氣,對手下尤甚嚴苛,因此被他的眾多雇員暗地裏稱為“來自地獄的紅魔”。
“紅魔”出生在蘇格蘭農村,生計艱辛。少年時,母親在臨終時才對他捅破秘密:原來他是個私生子,和父親家根本沒有血源關係! 待母親逝後,他被憤怒的族人趕出家門,從此無牽無掛,流浪人間。在往返英倫的火車上,他幸運地當上鍋爐工,學得一手技術活,又靠了省吃儉用,存了一筆出海的費用,得以隨著第一波掘金的熱潮,前往澳洲的新威爾士。也真是幸運,這位有著憤怒紅發的青年,在酒吧喝酒時遇到兩個用自製儀器來測金礦成份的英國佬,幾位技術狂人一拍即合,立意用儀器來幫忙,靠自己的力氣去碰運氣!三人於是避開人流,另走深穀,找到金礦之後,秘而不宣,單靠自己的力量開掘,清洗,冶煉。五年之後,三個累得半死的人再也沒有力氣幹下去了。於是散夥,每個人的身上,綁帶有純黃金至少一百磅以上。兩個英國佬坐船回鄉了,而澳洲北部那座無名的山頭,則成為“紅魔”買下的第一座金礦山。
成為有錢佬之後,他隨即改頭換名,一舉成為誰都不清楚其來曆,甚至其財富版圖的的亞曆山大.蘇伊士(名字是他最喜歡的大帝,姓是他最喜歡的大運河)。
“紅魔”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技術狂,在撞了大運賺了錢之後,他開始環遊世界。首先是去美洲考察水電能源新技術,看了之後暗暗歎氣:上帝真是不公平,美國橫貫南北的大江大河,中部的大湖泊,西部雪山為源頭的不息流水,在土澳哪裏找得到?他特別喜歡密西西比河,雇了船沿江而行。夜深水靜,明月初升,快四十歲的他竟然想起故鄉,莫名奇妙地流下淚水。這個私生子此時才明白:無論名字外貌財富如何改變,自己卻一直還在自卑,無法擺脫原生的恥辱,無法找到真正的快樂。
他決定與自己和解,也與故鄉和解。於是他轉回蘇格蘭,找了個年輕貌美卻家貧如洗的表妹,也不管對方是否愛自己,反正給她家足夠的錢就娶到手。正式的婚禮過後,從此他就有了個純種的,來自原生家族的白人老婆(雖然那家族和他沒有血源關係),也總算是在澳洲有了家室。
他對自己的做法很滿意。老婆雖然不愛他,可還是給他生了個兒子。於是他也不再糾結,轉海輪去英法德等發達國家,潛心研究對自己更為合適的煤炭發動機,開掘機,炸藥,甚至海輪,飛機等等大型起動機器的原理和使用。在覺得某樣產品對自己的生意有用的時候,他舍得花大錢,把整台大機器化整為零,一趟趟地運回澳洲,到埗了再按著圖紙從頭組裝起來。數十年來往返歐澳,路途中他會選擇在香港居住。長期以往,變得特別喜歡吃中國菜,還雇了個華人在家裏當廚子。各種經曆之後,他對勤勉的唐人沒有惡意,更是對澳洲長年頗為流行的排華“白澳政策“不屑一顧。
此刻,他一邊吃著香甜的西瓜,一邊在心裏想:這群不想惹事又勤快能幹的中國佬,或者正好可以幫我成事?
他早已經是澳洲最大的私人礦山擁有者。之前用來掘金礦的工具和大型機械,現在還在全澳不同的山頭挖挖挖:煤,銅,金,銀,鐵。。。澳洲得天所賜,整塊大陸原來並不是英國祖輩先人嘴裏的曠野流放之地,而是礦石鋪滿路的黃金地!表層的金子早被前人挖光,可是還沒有幾個人知道,其實更純淨,更豐富的礦石,還深埋在地表以下,那些光禿禿的深山裏。。。
所以,他的行動必須要快,還要隱蔽!
他可以擁有某些山頭,可是澳洲政府也不是吃素的:要買礦山,就要配套買下繞山方圓百頃千頃的大幅土地;就得建一個城鎮,就得賦稅,就得養活一大堆和開礦沒有直接關係的素人們:牧師,郵差,警察,教師,市長。。。再多的錢也還是不夠!
他幾嘴吃完,把瓜錢數好,交給萬先生:“我還會再回來!”
萬先生收下錢說了聲謝,也沒有對這個頭發稀疏,會講一句半句半鹹淡粵語的矮壯老頭子,投入更多的關注。
他還在為剛才偷瓜事件煩惱,還想著該怎樣才能驅走那些如影隨形,常常襲擊瓜果欄的流民和小偷們。
可是更大的煩惱,還在後麵!
“白澳政策”開始全麵實施,先是禁止新的華人入境,而在1901年之前入境的,可以居留,可是不能夠成為公民,也沒有任何政治權利,包括在本土出生的華澳二代。白澳政府掐源頭去尾巴,整鍋地想把唐人從澳洲的土地趕走。
此刻,萬先生和梁翁他們那批早期的創業者,齊齊到達雪梨,討論該如何麵對這場洶湧而至,不懷好意的白魔大戰。
“我們不能沉默!事實上這就是種族大驅趕!可是我們做錯了什麽?有多少土澳人家靠了我們的農場才有活路?又有多少白澳人家買我們的新鮮瓜菜才有一碟沙拉上桌?如果沒有我們在這裏,讓那些礦工去吃西北風!我們辛辛苦苦幹活沒有妨礙到誰,這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首先氣哼哼發言的是傅老先生。傅家也是長洲鄉裏,家族人丁興旺,又在雪梨市區擺攤,應該是唐人瓜果欄做得最大最成功的一家。
梁翁點頭:“傅兄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是把賺到的錢銀很多寄回家鄉,可是這邊的愛爾蘭,蘇格蘭人不也一樣寄錢回鄉?誰老家沒有一堆窮親戚?獨獨針對唐人,真是莫名奇妙!”
“還有更離譜的呢!” 辰英一邊看著報紙裏細列的種種新法則,皺著眉頭道:“這裏說:原先的華商可以接著做生意,可是如果利潤不是每年增長一倍,也要被結業被趕出境。”
萬先生不怒反笑:“這倒是小兒科,把寄錢回鄉的本金逐年減少一倍,也就成了。這班連骨都吞的賊精!”
憤怒完,罵夠喉,又飲夠酒之後,這幫本來就聰慧過人,又視公平交易為天大的中國商人,開始商量如何反擊!
邊寫邊看,邊想邊寫。重溫先人走過渡過的路途,痛並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