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一神秘人
這一日一大早,阿清就穿上她在假日裏最喜歡的翠色裙子,往方敏家去。敏姐今日回娘家,還答應和她一起去看萬家花園----城裏最大最靚的私家花園,外人看不到的。她好興奮哦!
可是在方家等了快一個時辰,茶都喝淡了,敏姐倆口子還是人影沒見。阿清坐悶了,想去看看荷花開了沒有,便跟方太太說聲:“阿姨我先出去看看花,敏姐回家就喚我!”
那片荷塘,風景也是很美。每一年荷花盛開時,她和敏姐都會去亭子那邊畫荷。下午外麵太熱,晨早蚊蟲又多,畫一陣花趕一陣蚊,熱得受不了時才回屋。總是心不夠靜,畫得就不太好,可是阿爸還是會讚:“清清畫得一年比一年好!所以辛苦也要堅持寫生,畫得才有靈神。” 六年了,阿爸每年都會收藏一張她畫的荷花,掛在診所的牆上。她很想把那些幼稚難看的畫一張張全都撤走,可是阿爸就是不許,說這是一份珍貴的成長記錄。
還是初夏,荷花還未出水,塘邊卻添了一份清涼靜謐,盛夏時分很難享受到的。除了畫荷,她極少來這裏,因為每次都感覺是來受罪。沒想到會有這麽舒服的早上!好像連蚊子都休假了,真好!
對麵遠遠好像有個人在踱步,頭上還裹著白紗布。她仔細看了看,心想莫不就是前幾天那個自行失蹤的病人?她一想起就生氣:此人無故消失,阿哥被阿爸狠罵,搞到那晚父子吃大餐都板著臉不高興。心想:先逮住這人回診所再說,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再溜了!
辰都一個人在林間踱步,想一陣,停一陣,卻無法平靜心緒:殺父的仇人究竟是誰?星輝的亂象難道真的是有人在背後搞鬼?那麽自己呢?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作為星輝大股東唯一的繼承人,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麽?他真的想承擔星輝的重擔麽,要麵對那麽複雜的人事?還是另擇良枝,離開這一切的紛亂?這個世界這麽廣大,有那麽多的選擇,那麽多種的活法。。。對立的想法,各式的已知未知,混亂不堪,他又開始頭暈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女子,定睛一看:咦?她不正是那靚女阿清麽?頓時又驚又喜:“你真是仙女啊!總是及時出現來打救我呢!”
阿清不習慣這套公子哥兒的親昵調侃,臉微微一紅:“我還是天兵呢,來抓你回去受審的!誰要你那日突然逃走?害我大哥背鍋受責。我爸說了:你的傷口最好不要自己動手拆布,如果再次感染就麻煩大了!”
於是二話不說,拉著他就走。到了大街,招手叫了一部三輪車,往診所而去。辰都居然一路乖乖地由她牽著,心裏暗笑:我像不像一隻特別聽話的狗仔?他喜歡她,還真不介意再當一回病人。
麥洋見到妹妹居然找到逃走的病號,不由得大大鬆了一口氣。一邊責備這後生,一邊幫他拆線檢查傷口。麥洋長得高大帥氣,雙肩寬闊,眼睛深邃,還帶著淺淺的棕色。很多病人第一次去診所,一眼望去還以為他是個洋人,張口結舌地不知道該講什麽。他也不介意,開口講正宗粵語,病人這才放心講話。他是麥醫生在美國的私生子,確實也是個混血兒。他的親生母親瑪麗是一位護士,在麻省總醫院實習時和麥醫生合作默契,自然成為一對戀人。可惜瑪麗全家人都堅決反對她----一個純白人女子嫁給麥醫生,即使她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麥醫生沒有辦法,唯有等到孩子出生之後帶他坐船回國。瑪麗後來也嫁給一位白人醫生。
麥醫生把孩子交給他長居上海的母親(也就是阿韶。有關她的故事,請參看《芳草渡》)代為照顧。他自己則輾轉全球,在各大西醫院裏行醫,後回到上海,居然潛心學習中醫。長久以來他隻關心自己的母親,對兒子也是半冷半熱。對婚姻,他更是過敏逃避,可是在某一年他居然在南方娶了個漁家女子,也就是阿清的親媽。一家人從此定居在長洲小鎮,過著平靜的日子,直到有一日,阿清媽媽不知何故溺水而亡。那一年阿清才十歲,同一年麥洋也念完醫科回國了,於是他們還是一家三口,在小鎮過著平靜的日子。
辰都躺在病床上,聽著阿清好聽的聲音,和她哥哥輕輕說著閑話:這病號剛好就在荷塘對麵,我一下子就抓到啦。。。等下就去逛萬家花園,要不要一起去?聽說那裏有最美的菊花,能借用你的高級法國相機麽?唔準你用,你雞手鴨腳的隻會弄壞它,上次看龍舟的事你忘記啦?我好不容易才修好的,你以後都不準再碰。。。
診所的味道再也不幹擾他了,反而沒來由地讓他安寧,頭腦那些亂七八糟想不透的東西也慢慢沉澱下來了。他閉上雙眼,居然想象著他真的就娶了阿清,如此,這裏就真的成為他的家了!想說話想管撇都可以,他自由,他快活。。。
一隻有力的手卻搖醒了他的白日夢:“後生仔,醒醒!張開眼看我。”
辰都嚇一跳,張眼一看,眼前出現一位很有魅力的中年人臉孔,正是那位不怒自威的麥醫師!
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害怕眼前的這位小鎮醫生。他自小含著銀勺長大,寵溺他的人實在太多,極少有長輩是用這副威武的樣子看他。那醫生的眼神好犀利,好像可以看透他的內心,他的軟弱,他年輕皮囊下的無知無助。。。居然,他想哭!
阿清太知道自己的阿爸了,趕緊搖著他的手道:“爸爸別生氣啦!大哥已經檢查過了,他的頭沒大事!好多了,隻需要換一次紗布就可以了!您別擔心啦!”
麥醫的眼神緩和下來:“以後不要在醫生同意之前逃走,很危險的。如果不注意,細菌再次入侵到腦部,就要做手術了,不是縫幾針那麽簡單啦。”
說完,他仔細檢查辰都的傷口,仍有些發炎,再測體溫,有低燒。於是跟兒子說:他還需要在這裏再觀察一天,等低燒全退了才能走。
阿清央求父親:“大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看萬家花園?用他的高級相機給我們照相?求你啦,那花園我很難得去一次的,就兩個鍾頭!過兩日我又要回省城上課了。天氣又這麽好,難得的機會啊!這病人又不需要照顧,躺著不讓走就是了。”
麥醫的溫柔和耐心隻給愛女,即使在工作中,他也會對她網開一麵。於是跟麥洋說:“好吧,今天還沒有新病人,我就在著兒守著。放你半日假。快去快回吧。”
兩兄妹快樂地走了。辰都苦著臉,看著麥醫給他打消炎針,吃退燒藥。又吊起了營養液,手背又被插了針頭。這個完全不需要嘛!他在心裏恨道:不就是因為怕我再逃走!
麥醫本人則根本不理會他,搬了一張木凳坐在房間門口,倒上一杯熱咖啡,開始看外文醫學雜誌。
辰都躺在病床上心想:這位外父大人看樣子很不好對付。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扮乖吧!唉。
此刻前台來報:“麥醫師,鄺伯來感謝告別!”
麥醫趕緊迎上前去:“前輩這麽快就動身走啦?身上還有什麽不舒服?“
鄺伯嗬嗬笑道:“本來是有一大堆的不舒服,被麥大醫生的兩根銀針紮下去,轉幾圈,就都被嚇走啦!我現在很好,這次可以說是救命之恩啊!大恩大德,老身能報則報,不能報就隻好永遠記在大醫生的帳簿上啦!“
不苟言笑的麥醫生難得地笑了:“這是什麽話,能遇到您是我的好彩!家母曾經說:鄺家村有個叫榮仔的,你們若找到他一定要讓我知道。他是第一代留學幼童,後來還當外交家呢,很了不起的!“
鄺伯收起笑容:“都是老黃曆了。這次如果不是遇到你,這些事連我自己都忘記了。你看看我,現在就是一個往返粵港澳的老掮客,隻顧兩餐一宿,過去的事,也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麥醫趕緊道:“知道的知道的,病人的一切,在這裏都是隱私。您老放心吧!家母這些年身體不太好,又不肯搬離上海。我其實經常去看望她,下回和老伯一起去上海,她一定會非常高興!“
“好好好!一定一定!一想到居然在有生之年還能和洛蘭互通消息,我整個人都後生幾十歲啦!等我這次從澳門回粵,你定好時間來找我,我們一起北上上海!” (有關洛蘭和榮仔的故事,請參看《芳草渡》)
麥醫想起:“哦對了,您老其實還有一位救命恩人,是一個後生。我聽女兒阿清說,當時是他在船上先救下你,又一齊落水,一起被撈起來,再送到我這裏的。這個後生剛好也在,您要不要見見他?“
“救命恩人當然要見,是老是嫩都不拘!“
麥醫於是引他去見躺在床上的辰都。
鄺老見到辰都,不禁一窒,這孩子好眼熟哦,難道真會那麽巧?
坐下,先道謝:“少年英雄,感謝你當日打救老身!那台風來得突然,我當時坐在樓梯口,隻想著如果沉船,還能撿一塊木頭浮上岸。沒想到居然先被搖暈了,唉,真是人老不中用咯!”
“老伯千萬別客氣!我後來回想,老伯當時處的位置其實非常關鍵,因為樓梯已經搖得很鬆了,您頂在那裏,就是不想樓梯跌落砸到人,或者整部船歪倒。那時全部人都湧在一邊等艇仔,搞不好很快會傾翻。而您不顧危險獨自頂在船中間。真的,您才是真正懂船的無名英雄!”
“嗬嗬,後生仔好智慧!連這個都看出來了!台風都過去了,我們也沒事,就都別提了。我可不可以唐突問你一句:你否認識辰英先生?他和我份屬好友。你長得好像他年輕時候。多有唐突,還望見諒!”
辰都又是一驚: “真人不說暗話,辰英正是家父。“
老伯點了點頭:“我聽說你父親被害,心裏很難過。可惜這趟我回澳門有要事,否則可以跟你多聊聊你爸爸的舊事。”
“什麽舊事?和誰有關?凶手麽?”辰都著急地問,也不管和此人才剛剛相識。
老伯示意他小聲點。“後生仔,此事很是複雜。老實說我也沒有理清思路。不過你自己倒是一直沒有介入,所以暫時不會有危險。你這幾年好好讀書學習,有緣的話我自會去上海找你,跟你說明一切。”
“什麽一切?什麽危險?”辰都隻是覺得身墜雲裏霧裏。
一直在旁邊認真聽的麥醫此時說:“這位阿伯名叫鄺家榮。他的身世很傳奇。你先記得這個名字,日後時機到了,你自會明白的。鄺伯現在不想多說,肯定有他的道理。你耐心等著就是。”
鄺伯點了點頭:“我正是這個意思呢。我和麥醫亦打算一起去上海,或者到那時候我理清線索了,就會找你去。”
於是拱手道別:“兩位恩人,大恩不言謝。咱們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