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河魚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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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鬆亭下鹿鳴春(小說)

(2010-01-31 20:28:13) 下一個

五月紐約的淅淅瀝瀝和三月江南的黃梅雨有得一拚,都是淚濕衣不濕的那種。中央公園裏滿眼都是樹上的新綠,粉紅,瑩白,鵝黃,但住在法拉盛的鹿鳴卻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一切,他很少離開自己的鬥室。

像個剛從牢裏釋放出來的人,鹿鳴一坐進鬆亭新買的的才開了九千邁的雪弗萊皮卡上,就盯著車上的衛星導航器目不轉睛地研究起來。皮卡裏,紅菱就像三明治,被夾在兩個男人中間,有些尷尬,因為她這是第一次見到鹿鳴。鹿鳴臉色清灰蒼白,披肩長發,曾經染過的黃發已經長到末梢,黑發根都四寸長了,紅菱用她發型師的眼光一看,就知道那還是12個月前染的。

雨中紐約的樹也很綠哦,快趕上我們們江南的春天了。“紅菱試圖擺脫窘迫。

瞧,鹿鳴,這春天鮮亮的綠色,就是我跟你說我夢想中美容院的顏色。”

鹿鳴沒有搭話,默默地看著窗外,他眼裏沒有什麽春天鮮亮的綠,隻有早上被紅菱電話驚醒時夢中鉛灰晦澀的黑雨。他還沉浸在那雨中的不明之偈:似孽湧起暗潮濕透衣當毀滅同樣性起高潮碾成精張隻求一死散落魂香魔來當道邪氣央央魔於神互蕩祈天廊孽下甘蒼似色色不存空荒了六行空無色存無意空空焉何以乎本是物以悟窮凝入仙穀恍兮猶見魂醒來鈍長空滿塵霜雪洪吟瀉笑望人來往西沉。

紅菱正在籌備開美容院,尋找裝修設計師。好朋友小葉把她的網友鹿鳴介紹給紅菱,說他是國內有名的裝修設計師,現在在紐約做自由畫家。小葉和鹿鳴是在婚戀網上認識的,他們都離過婚,希望再婚的,但小葉是軟件工程師,對畫家不來電,盡管鹿鳴對小葉十分中意。小葉想,紅菱正在開設美容院,搞美容的應該不會討厭搞美術的,就介紹他們認識做個朋友。

果然紅菱和鹿鳴一談如故,倆人沒顧及問對方背景,一開談就是流派,色彩,造型,構圖,時尚流行趨勢。紅菱聽到對方如此專業美術設計水準談吐,大為滿意。紅菱把自己收集的美容院設想圖片展示給鹿鳴看,希望他按照自己的審美找出設計靈感,幫紅菱的美容院做總體設計,並專業指導製定公司色。鹿鳴說他在國內在大學裏也教過色彩構成,紅菱真是歡喜不盡,大有開業遇貴人的感覺。她約定找一個周末到紐約去看鹿鳴的畫和為她做的LOGO設計。

周六,紅菱和教會會友鬆亭,她聘任的裝修師傅一起去紐約買設備,進材料。約好順路去見見住在中國城法拉盛的鹿鳴。紅菱和鬆亭一路順利,由於紐約市內比較堵車,他們到達鹿鳴家附近那家餐館時,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雖然沒有約定準確的時間,但當紅菱電話撥到那頭時,鹿鳴渾鈍困倦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哦,你到啦,幾點了?“

一點了,你還沒起床啊???“

紅菱驚訝地大聲嚷起來,突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她連忙捂住粉色小手機。

那你快點過來啊,我們還等你地主來幫忙點菜呐。”

對此,紅菱很沒麵子,她為朋友的失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鬆亭。鬆亭正專心地品嚐著伺者剛送上來的普洱茶,似乎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當鬆亭聽說紅菱說她來紐約辦貨時,還有一個目的是去見一個幫她搞裝修設計的畫家朋友,而且是網上認識的,他就想回避,自己幾十大歲人了,當小年輕的電燈泡,多沒勁。

電話裏,鹿鳴有些狼狽地說:

你們先吃吧,我就不過去了。再說我還要在你們光臨前,收拾一下房間啊。“

你,你昨天幹嘛來著,,,“

紅菱十分不滿,她覺得初次見麵,這個紐約畫家真沒意思。

這時一直不吭聲的鬆亭不緊不慢地開口了:

沒事,自由畫家生活沒定,你就問他想吃點什麽,我們給他帶個外賣過去就好了。“

紅菱想想無奈,覺得剛起床的人也不會有胃口來吃飯,就把鬆亭的話送了過去。

那邊還是慵懶的聲音:

我吃得很少,隻要一個素腸粉就夠了,我通常一天隻吃一頓飯。”

鹿鳴在那頭幽幽的回答,完全沒有前兩天晚上清醒時和紅菱通話時的飛揚神采。

辟穀啊你,看來我也得跟你學學減肥功夫了”

紅菱揶揄而無奈地放下電話。

吃在紐約,此話一點不假,尤其是法拉盛中國城,簡直是一步一中國餐館。從豆漿大餅油條,到十大菜係,全是正宗國味。麵對豐盛一桌粵式早茶,紅菱鬱鬱寡歡挪著筷子,滿臉不塊的樣子。鬆亭為了緩和她的落寞情緒,開始給她講他自己年輕的故事。

鬆亭在紐約做裝修工程近十年,裝修手藝精湛,又非常熟悉紐約的裝修材料市場,這是紅菱委托他做包工頭的原因。鬆亭年過半百,上海人,雖然一輩子搞工程,但人看上去卻是斯斯文文,白白淨淨,善烹飪,還會拉小提琴,不像個搞工程出身的粗人,按紅菱的說法,是個老克拉。他父母都是醫界知識分子,他小學就讀於上音附小,15歲初中畢業參加海軍。77年中國恢複高考時,考上了上海大學土木工程係。畢業後分在一家海軍開設的房地產公司裏做技術經理,總經理是軍方高幹子弟承包的。

八十年代上海,軍方開公司很有背景,可想當時的顯闊氣派,鬆亭持的駕照是軍照,開的車是軍牌,雖然他們已經不穿軍裝。吃技術飯的鬆亭跟在老總後麵,也慢慢學得狐假虎威起來,在一片金錢美女中,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抽煙喝酒,無習不染。當他終於風流到老媽逼他成婚的大限時,鬆亭在32歲大齡上娶了年僅20歲的售房上海小姐。那時候張狂啊,鬆亭說,結婚時動用四十輛掛著軍牌的轎車。

紅菱笑著說:“看不出你還有這樣驕奢淫逸的曆史”。

看到紅靈菱開始忘記前麵的不快,鬆亭又接著說下去。

我娶的漂亮新娘一嫁入家門,就辭了銷售職位,過起悠閑的師奶生活。那時鬆亭賺的錢足夠不讓美貌嬌妻去討好購房客戶,看他們挑剔的嘴臉。年輕太太在家閑得長草。無聊直至,學會了打麻將。慢慢越來越收不住手,越打越大,最後發展到輸了錢,就到鬆亭承包的公司財務借錢的地步。

看在妻子少不更事的份上,鬆亭開始花錢息事寧人,結果是縱虎為患,到了妻子的賭債高及脖領,屢勸不改,還居然賣身和別的男人借錢時,他才老拳相助。鬆亭先後替她還了七位數字的賭債,羞怒之下,用上海住房換回一張綠色離婚紙。妻離子散後的鬆亭,心灰意冷,利用一次出差美國機會逃離了,再不願意去看那令人傷心的黃浦江。

鬆亭在美國打拚這些年,飽嚐新移民生存奮鬥的艱辛,雖然也賺了不少錢,但覺得人生毫無意義。後來進了教會,在紐約華人教會認識了現在的太太,才重新安定下來。他信主是緣於教會牧師說的一句:

在紐約中國城,賭場的豪華大巴,每十五分鍾免費送48個中國人去地獄。“

他相信那句話是真的,因為沒有誰比他更明白染上賭癮的後果。

聽著鬆亭敘述他過去的故事,看著他此刻滿有安寧的神色,紅菱心中充滿了感慨,看著從世事滄桑中走過來的鬆亭,她很羨慕,她一輩子在安慰嗬護裏長大,幾乎沒吃過苦頭。她這次開店,也是屬於大小姐玩新鮮,想經曆一番創業的艱苦,嚐試人生百態,讓自己平淡無味的人生有一點色彩,倒不完全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

在紐約市裏開車難是名不虛傳的。吃完飯,他們開車繞了很久的單行道,才找到鹿鳴居所。鹿鳴指揮著他們把車泊進很小的門縫裏,說他室友周末出去了,可以暫時停那裏,紅菱沒想到,他沒有車,也沒車位。

看到精致明麗的紅菱,鹿鳴有些手腳不自然,他雖然皮膚白淨,高大帥氣,卻明顯沒有自信。看到護花使者模樣的鬆亭也跟紅菱下了車。鹿鳴有些遲疑,他沒邀請兩個人來,但他也判斷不定他倆之間是什麽關係,隻好帶著一絲說不清楚的嫉妒和介意,讓兩人進了門。

鹿鳴住的是一個和人分租的套房裏的一間,一進門,紅菱就覺得像是到了二十年前她剛來美國讀書時住過的學生分租公寓。他們坐在客廳餐桌不同式樣的椅子上,紅菱體驗了這居室的簡陋和寒傖。浴室裏沒有廁所紙,池子邊沒有洗手液,更沒有擦手毛巾,馬桶老式陳舊,鏡子上牙膏水痕斑斑點點,浴室牆根積攢黃黃的水堿汙垢,浴簾肮髒卻忠實地服務著一茬又一茬住客,從沒有被新房客淘汰過。

鹿鳴的公用客廳和臥室裏掛了一些畫,但無論數量和質量都遠遠不是專業水準的,也不是如鹿鳴所說的“以賣畫為生”的水準,在紅菱眼裏他的畫就是一堆頹廢宣泄病人的塗鴉。

鹿鳴從見到紅菱的第一眼起,就開始吸煙,一跟接一根,幾乎沒停過。他把為紅菱設計的LOGO遞給她,就再也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因為那是一摞信手塗鴉的鉛筆字,在紅菱眼裏毫無專業可言。當紅菱問及公司色彩時,他捧出一大堆配色片說:

已經給大小姐你準備好了。“

紅菱更傻眼了,什麽玩意兒,就是你的設計?那是從HOMEDEPOT免費拿來的調色片,一骨腦兒堆到桌子上,讓她自己選公司色。紅菱失望並惱火於和這個長發畫家的初次見麵了。

其實,紅菱的生氣是沒道理的。鹿鳴並沒有許諾過什麽,也沒有保證過什麽,隻是她自己帶著極大的期望而來,期望鹿鳴會給她設計一個漂亮的美容院,她會用比市價優惠的價格買下他的設計圖樣,滿意而歸。結果和期待是巨大的反差,不僅讓她覺得很沒麵子,而且虛榮心讓她不希望鬆亭看見自己吹噓過的所謂“藝術家朋友”是如此低劣,沒能耐。

當紅菱告訴鬆亭他們去紐約的任務之一是見一個“自由畫家”為她設計的LOGO時,鬆亭意寓深長地說,在我們老紐約人眼裏,“自由畫家在紐約就是”地攤貨“的代名詞”。

鬆亭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當時紅菱還以為鬆亭是笑話她去紐約是玩當下時髦的所謂網友會麵什麽的。

其實僅僅窮困,還不能打消紅菱對畫家的欣賞和崇拜,因為非窮困是畫不出”向日葵“和”日出印象“的。但因窮困而潦倒,讓紅菱難以接受。人窮就非要誌短嗎?在美國窮有窮過法,也不至於潦倒吧。紅菱聽經常聽老公說:”不幸之人必有可惡之處!”紅菱的老公是個非常出色的男人。

她咬著嘴唇抱怨畫家。心想:既是貧困,就出賣你的勞動力,換取生存物質存資料啊。我LV包包裏已經帶著和你交換勞動的銀行本票,你哪怕你用心給我做個像樣點的設計,也不至於讓我如此失望。看到你一日僅僅吃一餐的潦倒,晝寢夜出的大煙鬼的生活作息,我回去告訴小葉,她在婚戀網上交的男友竟是這樣一個大混混,她會怎樣難堪?什麽樣的男人都敢到網上交女友,紅菱覺得自己真是長眼見識了。

想想自己的閨密女友小葉也是單身,但人家孤身奮鬥,不僅在高尚郊區買下獨立住宅,在州政府還有鐵飯碗,難怪她不願意跟你你這個沒出息男人戀愛,把你讓給我資助,但你卻是個服不起的阿鬥啊。現在紅菱才明白了小葉曾歎息說過的:好男人全都S在婚姻裏了。

紅菱是那種天生優質,姿色適中,聰明自信,果敢又多情的女人。她老公也是十分優秀的男人,所以慣出她眼裏不揉沙子,也不能容忍平庸,無知無能的凡俗男人的毛病。她骨子裏的驕傲,讓她在朋友當中有“刁蠻公主”的壞名。

紅菱心裏生著悶氣,低頭挑選調色紙片,不再搭理鹿鳴,那情形逼得鹿鳴十分窘迫。鬆亭看出紅菱對鹿鳴的明顯不滿,因為她隻瞄了一眼幾頁設計紙手稿,就扔在桌上,毫不掩飾地表明失望態度。

鬆亭覺得他們之間還真不是曖昧關係。他開始可憐這個小夥子,他拿起鹿鳴的塗鴉設計稿紙仔細地看完,努力稱讚幾句,顯示出老大哥的風度,又開始和鹿鳴談以前國內裝修界的典故,試圖化解僵局。鹿鳴也開始把他當朋友,話一點點多起來。紅菱反而變成了局外人。

春雨還在外麵絲絲縷縷惱人地下著,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紅菱和鹿鳴翻了半天紙片都對美容院裝修顏色達不成共識。和事佬鬆亭就建議大家直接去商店看材料配顏色,他是在給鹿鳴找一個台階下。這就出現了故事一開場的那樣。三人在皮卡上,鹿鳴看見GPS導航的神奇,聽見紅菱用車載電話預約旅館的方便,恍如隔世之人。他說希望三年後自己能擁有一輛像鬆亭大哥這樣的二手皮卡。紅菱再一次對這個“沒出息”的男人感到失望。

鹿鳴外型絕對瀟灑,一米八的個頭,英俊白皙的國字臉,大眼睛,薄嘴唇,鼻梁挺直,長得和白馬王子有一比,曾經在深圳,北京做過許多有頭有臉的工程,也算是有成功的背景的主兒,怎麽到了美國就落魄如此了呐,紅菱百思不解。

從材料商店出來,鬆亭憑老紐約的舌頭味覺,選中了一家韓國燒烤餐廳。晚餐桌上,看見鹿鳴對食物渴望的神情,菱點了豐盛的韓國燒烤,她自己在這頓百元帳單晚餐中,隻吃了二兩豆腐煲,還把其中的大紅蝦挑出來給鹿鳴說:“幫幫忙,浪費食物可恥”。紅菱為保持魔鬼身材,早就棄絕了對美食的興趣,今晚看著這樣一個倒頭冤家,更是食欲不振。她早早告別碗筷,補好淡妝,好似局外人一般,看著兩個初次見麵的男人。他們倒是越聊越投機,不停地舉杯對勸。

鹿鳴說他現在遁入佛門修行,很久不食酒肉了,但因為今天有幸結識識鬆亭大哥,心中格外高興破例開戒,他和鬆亭推杯論盞,把自己灌得幾乎半醉。席末,鬆亭接到紐約一個老朋友電話,要離開一會兒去辦事,走之前殷殷吩咐鹿鳴帶紅菱去新天地夜總會等他。新天地夜總會是鬆亭四年前親手設計和裝修的。

但鹿鳴卻把紅菱帶到了一間叫“家鄉情”的四樓卡拉OK夜店。那裏麵煙霧繚繞,燈光昏暗。人造革包的火車卡座輕廉得一碰就會移動。卡拉OK音響沒有混響,聲音生硬直刺耳門,歌客往腦門衝的吼叫讓紅菱不停地捂耳朵。剃著光頭的中年漢子和屁股緊包的紋眉大嫂,緊摟著在完全業餘水準的歌聲中踩慢四步。整個夜店,活脫脫就是八十年代中期的縣城歌舞廳翻版。

歌廳老板見到鹿鳴,用職業性的東北口音熱情招呼說:

嘿,小老弟,現在在哪兒發財啊,好久不見你來了”。

隨手熟練地擺上兩碟瓜子,紙巾,果碟和一壺茶。隨後對紅菱深瞟一眼,試圖看清美女相貌。

紅菱看歌廳裏進來的“粗鄙男女”,推測鹿鳴可能是常來此唱歌。紅菱已經近二十年沒見過這場合了,任鹿鳴怎麽邀請,都不肯給麵子,因為她看得出,他是真的醉了。紅菱打了好幾通電話催促,鬆亭才終於趕來了。如同救駕一般,他給老板30元付掉20元的茶錢,拉著兩人就往樓下走。三人到了門外,夜幕下冷風一吹,鹿鳴立馬扶著牆角不動了,不一會兒,他腸裏的酒肉飯菜傾腔而出。

直到三人在微雨中步行走到新天地夜總會,紅菱緊張的情緒才放鬆下來。吐完了,鹿鳴很自慚,他看到一路上鬆亭無聲地塞給紅菱一把傘,不問價就付茶帳,下樓時嗬護在紅菱前,並搶先為他們拉門,活脫一個細心殷勤的上海老公。

他不無嫉妒地說:“大哥真很照顧你,沒得說。”

紅菱不以為然,也有意氣他似地回答:“他是上海牌男人,老克拉,懂得伺候女人,哪像你,看著像個大男人,卻自己還搞不周全。”

鹿鳴長歎一聲,看了一眼紅菱沒說話,又點燃一根香煙,紅菱討厭地扇一下空氣,大步走到他前麵去了。

這間夜總會在半地下,門外雇有黑人保鏢,男女伺應生是打扮入時的年輕人,因為音響高級,回聲立體環繞,放搖滾也不覺得刺耳。三台超薄大屏幕掛在空中,燈光紅綠藍紫地變幻著卻不顯得昏暗,也許是因為沒有香煙迷霧的緣故,酒吧味道很清新。酒吧提供雞尾酒,花生米,四組五人沙發是半圓開放式,高低錯落著。包間每晚128元,有小姐做三陪服務。

鹿鳴吐完肚空酒醒了,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仿佛又找回曾經的白馬王子自我。他用很正點的粵語給紅菱獻唱一首譚詠麟的“愛在深秋”老歌,表達自己接待不周的歉意。隨後又唱了首臧天朔的“朋友”一曲,表達對鬆亭大哥寬厚仁慈的感激。他的歌喉渾厚深情而有磁性,很見音樂訓練功底。他帥氣高大的身影在夜總會夢幻迷離中,不亞於玉樹臨風的偶像歌星。若不是下午的不佳印象,紅菱會情不自禁地被這個真有藝術家風度氣質的小夥子吸引的。紅菱不明白,這麽帥的小夥子,為什麽就不活得像個人樣呐。

鹿鳴已經清醒,在變幻的燈光音樂的柔情裏,他開始緩緩講述自己的故事。

鹿鳴在國內離過婚,三年前帶著全部積蓄,到美國來,想圓畫家夢。本來是想去讀美術學院的,但由於英文不夠好,進不了大學,隻能落身法拉盛中國城。他又不願意放下身子去做餐館建築等髒苦工,找不到合適的技術工做,在美國的萬般苦悶不適應之中,他被人拖上了賭城開來的“地獄大巴”。從此賭博上癮,兩年中他把國內帶來的錢全部輸光了。

現在靠哥哥付房租,自己遁入佛道,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什麽,隻是毫無指望地自修畫畫,做夢打禪。既然走不出中國城,剩下的就是走投無路,因為紐約是新移民天堂,也可以是他們的地獄。他患了精神憂鬱症。

他還是做著藝術家的夢,但憑他現在的經濟狀況,連一管油畫顏料都買不起,更談不上用電腦軟件給紅菱做LOGO設計了。他的腿也在一次車禍中受傷,沒有錢得到完全康複治療。因為車也撞毀了,所以不能走那麽遠的路,去到紅菱約會的那家餐館吃飯。他白天睡覺畫畫,晚上活動在婚戀網上,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個紅裙公主結婚,解決他的身份生計問題,也希望公主的一個吻,能將他從受魔咒的青蛙變回王子,走出現實的地獄。

這晚,也許是故地重遊勾起了往事回憶,也許是鹿鳴的悲傷故事又一次觸到了他心底的痛,鬆亭獨自喝了52元酒。當看他付80元酒錢時,鹿鳴以為他喝醉了。

紅菱心裏很酸,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她放眼看著夜總會裏形形色色的男女,心想:

人在窮的時候拚命掙錢,而後來富了,卻被錢用各種方式送進地獄。錢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對自己開美容院的意義有了新的認識。閨閣雖然美麗,但生命中真的,還有更重的劍要提。

鬆亭腥紅著眼睛直直地對著紅菱說:“你放著清靜日子不過,非鬧著要當美容院老板娘。沒錯,錢是好東西,但你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被錢毀掉的人?“

鹿鳴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有些擔心地說:”大哥好像醉了,我們送他回去吧。“

紅菱怔怔地不加思索說:”他沒醉,我知道,他很清醒,讓他去開車。“

走出新天地夜總會,黑人警衛和他們道晚安時,天上依然下著牛毛細雨。

春夜深更有些料峭,紅菱目送著鹿鳴高大的身影走進地鐵,長發在風中孤獨地飄起,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再見,微跛的腳印斜斜地踏在法拉盛黝黑潮濕的柏油路上。紅菱知道自己心中從此多了一份無奈的責任和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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