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居家60天（中國版）

安靜還是熱鬧

 

2019底新冠狀病毒讓全世界的喧囂都安靜了。60天裏，我不僅看見網絡照片有私家車門縫長出小草，還看見進出北京的高速公路斷流，武漢上空的衛星圖像沒有霧霾，上海人民廣場門可羅雀。我們大學的校園也是數月不見一個學生。我們榮幸成為世界抗疫曆史的目擊者。

 

最神奇是，我過春節的整個二月才消費了600元生活費，三月也是同樣。平時一次請幾個學生吃頓飯也不止這錢數，哈哈，錢包從來沒有那麽充盈鼓漲過。暮然回首，唉，賺錢沒地方花也竟至讓人無語。

 

現實生活中，樓下芬蘭的Astar老師，每天傍晚在陽台上唱歌，回音蕩漾在幾棟空空的宿舍樓之間成為我晚飯標配。三年同事從沒跟我說過一句話的印度教授居然在健身房一次跟我聊了一個小時，試圖證明他沒有出現幻視幻聽症狀。我們頂層樓道裏共住著五家外教，另外四家加拿大的，澳大利亞的，韓國的，以色列的都趕在封航之前逃回本國了。樓道裏好安靜啊。

 

連我那膽小的靴子寶貝貓都敢逞四肢伏地狀，探索門外的世界了，源於我扔了一隻乒乓球在電梯過道。球落地的大大回音引發了它好奇的膽量，然後整天樓道隻剩下貓的足音。

 

但是，網絡世界廝殺就不同了。六十天裏，社交媒體，你方唱罷我登場，天天上演精彩大戲。什麽口罩大戰，遲報瞞報，病毒起源，火神雷神方艙，發哨吹哨，感恩烏龍，滿世界甩鍋，假的全是假的，殯葬隊伍馳援，垃圾車卸載豬肉，捐助菜賣高價。

 

另外還有什麽，新加坡佛係，台灣小模範，日本公主幽靈船，韓國邪教染全國，意大利醫院崩潰，伊朗高官集體掛，英國瑞典不抗疫，美國超市哄搶，沙特石油賤過礦泉水，全球股市讓巴菲特懵圈。

 

在60天的禁閉隔離中，我這輩子是第一次雞血到窮追熱點，悉心八卦。

 

 

日夜顛倒了

 

六十天看這麽多場大戲真讓心無法寧靜。睜眼第一件事，首先看國內新增和死亡數字，其次對比國內和國外增幅，再次進入評論區，當吃瓜群眾。

 

天天圍觀那些掐的罵的，誇的讚的，哭的笑的，真的假的，是的非的，好的壞的，生的死的，居家的住醫院的，中醫的西醫的，重症的輕症的，陽性的陰性的。精神還沒有分裂，實屬不易。

 

白天吸收東半球正能量，晚上納入西半球負能量，看正能量的全是好消息，看負能量的全是壞消息。正能量造假，負能量亂真。今天習近平危機，明天文在寅鞠躬，後天安倍緊張，大後天特朗普慌亂。我勒個去。

 

除此以外，還要了解病毒構造，學習如何洗手，四處求購口罩，牢記消毒門把手，拿菜戴手套。下個樓就像包粽子，進家門先腦補殺毒流程。

 

終於有一天從大戲中清醒，我想起我家別墅植物花草要澆水。村口有哨卡紅袖箍盤查，我忘帶護照，無法證明自己從哪裏來的，他們不認識英文，出示工作證又無法證明居住所屬地。戴著口罩測過體溫，死纏活賴才在房東擔保下，通過村子哨卡，鬼子終於進了村。後來市裏已經連續數天報告新增案例清零，村卡路哨也撤銷後，才又戰戰兢兢潛回別墅一趟，取貓砂。

 

然而，中國這邊還沒把氣兒喘勻乎，老家太平洋那邊世界，又打開抗疫試卷。什麽核酸測試，分篩隔離，洗手教育，病毒結構，手套口罩，消毒流程，禁航關校。複習同樣內容，英文版抗疫教材又讓我在微信裏開始新一輪日夜顛倒。

 

在60天的禁閉隔離中，我硬是把自己活成曾經不屑的那種八婆。

 

 

 

海鮮市場的迷思

 

中國疫情初期，千夫所指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因為出現的病患人數集中。國內輿論壓倒性地狂扁蝙蝠湯美女，果子狸的饕餮，當然售賣野味的市場更是逃不了幹係。華南海鮮市場，這個武漢老百姓的大菜籃子，背負著毒窟惡名第一個慘遭滅門。以至於藏匿在內的救命寶貝，全世界科研人員渴望的病毒株則被消毒藥水抹平。這是怎樣不作為，又亂作為的一群人幹的啊，雙重犯罪。

 

正值春節前夕，海鮮市場千商萬販準備得充充足足的年貨，全年利潤就靠這最後一缽大賺了，結果因著病毒流轉，各商家業主除了收攤破產，染病亡故，還被全國人民當作異類，倍嚐孤單。我好想知道他們的雙重創傷，何以安撫。

 

我們知道在國外遊戲規則是，海鮮市場賣水產品，農夫市場賣植物產品，動物產品在超市冷凍櫃台賣，各歸其類，揍是沒有鮮活家禽售賣的市場。

 

記得我剛到美國時非常困惑，為什麽動物產品都要賣冷凍的，現殺的肉也馬上被急凍。按中國老百姓的話，凍肉太難吃了。後來當我得知國外這是為了食品檢疫安全之故，也就慢慢接受了一切食物皆冷凍冷藏的生活方式。

 

倒是回到中國，看見中國的農貿市場，依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樣髒亂，汙水四溢，現殺雞宰鴨切肉，氣味熏天。每次都踮腳皺眉掩鼻而過。因為這個，我在中國活色生香的中國菜市場買菜每年不到一次，哪怕不吃也不去。所以當千夫指向海鮮市場，我是一點都不懷疑那地方就是醞釀病毒的溫床。

 

把冠狀病毒病毒歸結給野生動物很恰當，因為它們悲慘地被捉，擁擠在髒亂不堪的市場，產生病毒實在是最直接的聯想。可是，這次新冠病毒來自雲南的蝙蝠沒有傳染給雲南原產地的農貿市場，穿山甲，竹鼠沒有傳染給最愛吃野味的廣東農貿市場，或者傳染給全國各縣城更加髒亂差的農貿市場，偏偏傳給了武漢海鮮市場，這就是一個蹊蹺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次1號病人是腦梗在床，他沒有去過海鮮市場的。從金銀潭醫院出來的初始34個病例，60%病例和海鮮市場無關，所以它不是病毒第一發源地。至於零號病人這麽必要的流行病溯源至今沒有找到，怎麽會？

 

離海鮮市場不遠的武漢病毒研究所在疫情中，安靜得出奇。武漢病毒最高級P4實驗室，第一時間被派駐少將級別生化病毒專家，除了飄出一張漂亮打疫苗的照片，其它就再沒有報道，因為那個地方是軍事秘密，這就解釋了去P4實驗室周圍探究的平民陳記者，隨後人間蒸發的原因。

 

可是伊朗前總統不幹了，他投訴新冠病毒產生是人為的，寫信要求聯合國徹查。緊接著中國輿情，包括斷交部發言人就將零號病人指向大洋彼岸。與石正麗團隊合作研究過蝙蝠病毒的南卡州大學教授，瞬間扣上好大一口鍋。

 

在60天的禁閉隔離中，對於病源起頭的好奇心讓我追蹤細節，仿佛在跟讀福爾摩斯探案集。

 

 

 

哪裏來的灰塵，細菌和病毒

 

還有，幽禁在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擦地，這60天擦地的頻率，比我一輩子擦地次數加起來總和還多。出國前家裏一直有保姆拖地，出國後住公寓都是地毯，吸塵是男人的活兒，我家有三個男人。直到自己買了大房子才出現地板瓷磚的問題。

 

我真的有潔癖，衛生間廚房肯定是用手擦。後來客廳房間變成漂亮木地板，我也是趴在地上手擦，怕墩布傷了我的柚木地板和白木牆裙。我大概一兩個月才手擦一次灰，五個房間兩個客廳的家具也是一個月才擦一次。幾個月的孩子就開始滾在地上，從來沒有發現地板弄髒孩子。承認自己二十多年海外生活很少開油煙機，也不愛開門窗的生活方式，大概直接會讓國人秒鄙吧。

 

現在終於住到國內淨光鋥亮的瓷板高層公寓，我卻成了保潔員。每天透過落地門光線都能看見地上一層薄灰，擦幹淨後，緊閉門窗，但隔天還是一層灰。我就納悶兒了，我公寓在海邊城市一個鬱鬱蔥蔥的山腳下，坐落在幹幹淨淨的大學校園裏，當地人甚至沒聽說過霧霾這個詞，這些個灰塵是從哪裏來的？當我第一次聽到先生抱怨家裏有味兒時，簡直委屈得想大哭。

 

記得三十年前去深圳，寫信回家有一句話是，在深圳一個星期皮鞋都不用擦灰。那時的深圳叫一個真碧海藍天啊。去年路過深圳老地方蔡屋圍，當我驚呼深圳怎麽這麽髒，朋友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我。朋友自豪地說深圳是全中國最幹淨的城市。霎那間我明白了，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的下闕的意義。

 

看我每天通風擦地，先生心疼，囑咐我找清潔阿姨，我說我不放心阿姨的墩布裏細菌含量。因為

我擦地的白色海綿滾若不噴消毒液，頭衝上晾幹沒幾天，就會看見藍黴菌點浮現。這就解釋了為什麽我皮膚稍有擦傷破皮，就會發炎的原因，也解釋了國人一感冒就要吃抗菌素的原因，更解釋了我媽家的保姆拒吃剩飯剩菜的原因，還解釋了中國所有廁所都其味無比悠長的原因。

 

但是病毒和細菌不同，它在物體表麵沒有活性，隻有進入口鼻喉黏膜細胞才被激活。你手上縱有千萬病毒，它不能通過皮膚侵入人體，也沒報告記錄新冠病毒通過皮膚傷口進入血液案例。它隻通過呼吸道黏膜進入，然後在人肺底繁殖。

 

歐美醫生不接受空氣會傳染病毒的說法，所以不鼓勵健康人戴口罩。但橘生淮北則為枳，中國醫生嚴肅勒令所有人戴口罩，絕對是正確的。中國空氣中灰塵，細菌，小顆粒漂浮物（霧霾）含量高，很容易被病毒黏附上，尤其在人群密集的場合一交換，立馬造成呼吸道感染。必須帶口罩。

 

瘟疫讓經濟活動全麵停擺，衛星圖上霧霾也淡去了。病毒無處附著就隻好死亡，感染率開始大大下降了。封城，封小區，封路，封口，封喉，無可否認，這些都極大地遏製了病毒傳播。社會經濟步伐慢些好，少些浮沉喧囂，讓病毒無處可依，等等靈魂跟上。

 

在60天的禁閉隔離中，我儼然把自己捂成了流行病專家。

 

 

可憐的貓

 

雖然我們城市沒有采取封城，但上麵風聲鶴唳的管控力度，誰還敢上街？我們幾家留校教師解決生計問題是各自填寫采購單，由學校安排統一買菜送到大門口。大家都買最簡單的續命食物。如此時艱，怎好意思下單購買貓糧，貓砂？眾所周知，我有一隻剛剛從冠狀病毒中逃生的靴子寶貝貓。

 

剛得知武漢封城那會兒，我就在網上下大單購買貓糧。江蘇商家說寄不出去，他們路封了，天津商家說要二十天後才發貨，然後，我訂的貓糧在快遞公司飛了35天才到貨，且到的是一堆貓款維生素和零食罐頭。氣憤投訴某寶商家，特殊時期吧，反饋意見石沉大海。好在我靴子出院時帶足了貓糧回家續命。

 

有了貓糧教訓，貓砂儲備就是逆行。我微約了當地寵物店小姐姐特別開門，購得一大箱六包貓砂，這才安心。又托朋友到寵物醫院，掃斷了他家的高價貓糧存貨，屯在別墅四門大冰箱裏準備夠它吃到四五月的。雞蛋也存了上百隻，因為靴子寶貝貓每天“三菜一湯”的湯，是蛋黃湯。

 

我是這樣用心伺候我家得過冠狀病毒的貓，但並不是所有貓都如此幸運。全國許多人聽信謠言，說寵物貓傳播冠狀病毒，就將自家貓狗遺棄。全國隔離期間，街上流浪貓狗數量陡增，包括價格不菲的品種貓也被棄養。這些寵物貓根本無力在寒冷的戶外生存啊，天可憐見。更悲催在湖北，在各地，在醫院酒店方艙隔離的寵主們，他們無法回家照顧寵物，不熟悉寵物性情的家人也沒有正常快遞渠道，及時購置狗糧貓砂。他們的寵物大概率就隻能自求多福了吧，我不敢往深了想。

 

在60天的禁閉隔離中，我靠著靴子寶貝貓的每天互動，不停說話陪同玩耍，才沒讓自己憂鬱，或精神分裂，才寫得出這篇幽閉精彩。

 

病毒還在全球蔓延肆虐。可是三月已經來了，櫻花爛漫那些城市的人們，你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