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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塵世掀開,讓我體量接近真相的絕望,終於,我帶著歌輕盈地回來。”
——泰戈爾
二十六年來,我終於趕上了過一次中國清明節,卻不幸趕上的是庚子大疫年的清明節。
小時候,清明節是最我雀躍的節日之一,它在我童年的記憶就是集體去蜀山踏青。春遊內容當然必須有在山腳下烈士陵園緬懷先烈的環節,但在我心中那隻是春遊的副產品。煮茶葉蛋,買甜麵包和帶瓶裝汽水才是清明節記憶中的主角;晚上定鬧鍾,早上卻比鍾先醒的亢奮才是清明節的主角。這種清明節青澀記憶,在70-80年代,是少有的歡快與幸福。
我沒用農曆日曆,剛一聽說今年四月四號舉行國祭,我還以為是特為新冠犧牲者的,我心目中四月五號才是清明節,後被告知,非也,今年清明節不一樣。因為疫情還沒有消除,國家擔心掃墓發生群聚感染,所以全國14億人都被禁止上山踏青燒香掃墓。加之今年瘟疫新晉的亡者太多,雖然中國官報是三千多人,而英法美意剛開始疫戰,各國死亡人數就已經破萬。
新骨灰要清明入土,一旦悲痛家屬群聚奔喪,難保不出事。所以,今年這個特殊閏年清明節在四月四號定為國祭,是一個政治正確的必須選擇。這一天國家號召全國統一下半旗,鳴哀笛三分鍾,所有人要為新冠疫情往生的人默哀,國喪日取消一切娛樂活動。舉全國之力辦理的喪事當真是漂亮,沒有聽到哭喪嚎聲,疫國安靜清明節,悄如細雨入土無聲。
我宿舍坐落在蔥籠疊翠的山腳下,四月五日有朋友約我出去辦事,出到門口才發現,校園外圍進山的兩條路口,被紅袖箍們嚴嚴設了路障,禁止鄉民上山燒紙祭拜。四月四日不是都已經緬懷過了嗎?我納悶兒,四月五號為什麽還要牢牢把守?看來我們這裏地遙僻壤的老百姓,把家祭看得重於國祭,但是胳膊總擰不過大腿的。去年四月五號這天,坡上華嚴寺裏的誦經香火,超度法事大清早就人聲鼎沸了,今年卻死寂無聲。新冠病毒煞是厲害,連菩薩的香油錢都被它切斷了。
也許是出國太久,我對清明早沒了儀式感,對祖先燒香祭奠更是飄零淡然。我父母是忠實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他們以實際行動背叛了自己的地主資本家反動家庭。爺爺奶奶死於文革前後期,因著出身問題,我父親甚至沒有膽回鄉奔喪。
在這樣的革命意識形態灌輸下,我習慣了與家族傳承的切割。所以在我心目中,祖先和我生死兩地不跨界,雖然我的老家是以拜祖先習俗聞名遐邇的,但清明掃墓於我的確是一片真空。我這輩子隻拜訪過爺爺奶奶的墓地一次,我沒親眼見過奶奶和外公,雖然見過爺爺和姥姥一麵,但由於他們講方言鄉語,以我當時的年紀聽不懂他們的話,也不記得他們長得模樣了。
總之,清明與我的關係大概也就是去烈士陵園掃墓帶茶葉蛋,甜麵包和橙汁汽水的關係吧。我去烈士陵園的次數,遠超過去祖先墳墓的次數,我也算是中華民族數祖忘典的不肖子孫另類吧。
複活節則不然,它在我人生中承擔了不可忽視的生命之重。二十二年前,我在生死抉擇麵前歸屬了基督——敲黑板,不是基督教。
耶穌複活是我信仰中的最大神彩,因為我無法敬拜一個死人或者一個偶像,就如同我無法叩首一座墳墓。要我心甘情願謳歌讚美的那位,必須是一個活體,他必須真實地攙拉著我的手,伴我呼吸,伴我行走。因他活著我才能麵對明天,因為我知道他掌管明天,我願意將我的未來交他手中。
我祖先沒有複活,釋迦摩尼佛祖沒有複活,穆海默德先知也沒有複活,隻有救主耶穌複活了。所以他的複活成為我此生的盼望,我盼望有一天歸到他那裏去,他說他在天上為我預備地方。所以什麽新冠病毒,武漢肺炎對我,均不構成心理威脅,我的信仰已經帶我超越死亡。麵對全球新增的屍體報告,我沒有懼怕,隻有哀憐,我特別希望每一個亡者都有信仰,支撐他們到最後一刻。
複活節在基督信仰國家是五彩繽紛的樣子。一過完玫瑰色的二月情人節,粉紅,粉綠,粉黃,粉藍的複活節色彩就直接把春天塞滿每家每戶的角角落落,幸福不就是這個糖果顏色的嗎?行過冬天死蔭的幽穀,迎來春天歡欣鼓舞的複活。死而複活,那是一種怎樣偉大的勝利啊。看碧玉妝成一樹高那發芽的柳枝條吧,在基督裏睡著的人們,就安息等待號角吹響那一刻,破繭複活。
複活節不僅解釋了意大利牧師,西班牙老奶奶在最後關頭把自己的呼吸機讓給年輕人,而且解釋了坦泰尼克號的樂師浸入冰水也沒放下弓弦的演奏,這不是英雄主義的喧嚷,這是複活信仰的直接告白。
大疫年這個複活節晚上,我在直播網上目睹我摯愛的盲人歌手安德烈-波切利,他在病毒肆虐,屍體橫陳的意大利,向全球在疫情中掙紮的人們送去希望複活之歌。這個這個被上帝吻過歌喉的人,嗓音已不似壯年時那般玉帛天籟,但他莊嚴安詳的歌聲卻安慰了世人,正如泰戈爾說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報以歌”。波切利說,我不是在唱歌,我是在祈禱,請你們和我一起祈禱。中國人推崇最高境界裏的天人合一,正是西方世界普遍尊崇的祈禱,那是人與神的呢喃細語。
看著暮年安德烈-波切利孤獨,蒼老,清瘦的身影映襯在空無一人,恢弘龐大的米蘭大教堂108米高牆下,一切死亡都變得神聖安詳。他唱的《聖母頌》在管風琴伴奏下,聖潔高遠,堅定地安撫了疫情下人們脆弱的心。最後當他緩緩走出大教堂的門檻,深情演繹一首《奇異恩典》,溫暖感人的歌聲,令全世界潸然淚下。當鏡頭畫麵出現米蘭,巴黎,倫敦,紐約因隔離病毒而呈現的無人空巷街頭,我不再驚駭顫抖,我看到複活的主在天上向我招手。逝去的人們啊,安睡吧,人間或長,天上瞬秒,複活的號角必會吹響。
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從此不是什麽重要,隻要有一個人還在教堂歌唱,大地就會再現粉紅,粉綠,粉黃,粉藍的春之色彩,那是伊甸園起初的顏色,隻要有一個人還在地極祈禱,孩子們的歡笑就會再一次充盈全球,那是造物主愛的訣竅。因為生命在愛中被造,也在愛中消亡,隻要拿到複活的鑰匙,陰間就失去對人類的控告。
庚子年複活節這天,全球感染確診已經破百萬,死亡也逾6.1萬人。我多麽希望一周前中國清明節悼念的那一個個墳墓都變成空的,我也希望進入裹屍袋的人們有一天能睜眼複活,就像我那睡死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寶貝靴子貓,一睜眼就看見主人為他預備好的,醒來可吃的妙鮮包。清明節還是複活節,我屬於後者。
- me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