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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失眠,是因為從表姐那裏聽到N的名字。
我和N隻見過一麵,在大約20年裏,我從來沒有想起過她,但這個被我遺忘的女人, 卻讓我失眠,以至於我必須改變計劃, 專門為她寫篇文章, 好讓我的心情恢複平靜。
剛開始, 我不知道N的真實姓名, 因為好多人都叫她狐狸精, 而她的女兒被叫做小狐狸精。她破壞了大表哥的婚姻,雖然孩子都有了, 但要想住進大姑的大房子裏, 並非易事, 不僅因為那套房是專門分給老幹部的, 也因為她是農村戶口, 而且竟然還是個發廊女。
哭鬧,自殺, 打架 ,雞飛狗跳了好幾年, 她成功了,所以我們就有了見麵的機會。大姑一家, 對她充滿了怨氣和鄙視,我忘了自己對她是什麽態度,隻記得飯桌上的氣氛很尷尬,而那個傳說中的小狐狸精, 倒是挺可愛, 乖巧地叫我姑姑。
後來, 大姑癌症去世, 表姐說很大程度上是被狐狸精給氣的。 再後來, 聽說N主動提出離婚,隻要表哥放她走, 她一分錢都不要。大小狐狸精從此就消失了, 而大表哥, 還不到40歲, 就因為心髒病猝死。也許, 他到死都不知道, 自己有心髒病。
二十多年後,表姐提起N,是因為另外一個表姐居然在電梯裏碰到N!N說離開表哥後, 她的下一任丈夫也離過婚,有個兒子, 所以她再也沒有生孩子。第二次離婚,主要是因為丈夫打她女兒。表姐說真相我們都不知道,但這樣的說法無疑會獲取同情。第二次失敗的婚姻逼她再次搬家, 而新租的房子正好在那個表姐的小區裏。她現在開了個理發店,和娘家人早就斷絕了關係, 因為親哥總到她那要錢----又一個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娘家人不顧她的死活, 兩任婆家也沒了, 還好相依為命的女兒有出息, 大學畢業後已經找到了工作。
以前我對N沒有多少討厭, 因為我是大姑家的客人,那些雞飛狗跳的狗血劇情,在我這就是聽個八卦,當然,我對她也談不上喜歡,畢竟隻見過一麵。但現在, 我對她很同情。不僅因為我也是在重男輕女的農村長大, 也因為她至少兩次失敗的婚姻。而她能靠理發的手藝把女兒供到大學畢業, 讓我肅然起敬。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N的女兒叫什麽名字。從出生的那一刻, 她就被大姑一家叫做小狐狸精。我無法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被母親當作改變命運的工具。難以判斷孩子有多少心理陰影,但光從大學畢業,有份工作這點, 她就超越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一個讓我們所有人都恐懼無奈的惡霸。
我這個罄竹難書的侄子, 因為長子長孫的身份, 被重男輕女的姑父寵成了混世魔王,初中沒畢業, 在家好吃懶做了二十多年,到現在還賴在政府分給老幹部的高檔公寓裏。姑父去世後, 他就靠親媽的退休金。幾個表姐都被他打過,我一進門,他就讓我滾,還威脅要打我, 我看了一眼臥床不起的姑父,嚇得趕緊逃離。他在那個家屬院算是禍害一方,幾個表姐早就被迫搬走了,周圍的鄰居也想辦法賣房,因為報警多次也沒什麽用。 我不知道他到底打過多少人,這樣的家庭暴力, 在美國累計起來恐怕要把牢底坐穿。
可以說, 這個惡霸侄子是N當年費勁心機嫁給表哥後又很快離婚的原因之一。她以為這段婚姻能讓自己擺脫農村戶口,可搬進家屬院最高檔的公寓後, 她以為的高攀變成了泥潭。 表哥的鐵飯碗沒了,單位的宿舍也沒了, 隻能回家啃老,而姑父雖然能用高額退休金養活一大家字, 卻臥病在床,常年操勞的姑媽也得了癌症。
N作為來自農村的發廊女,也許主動勾引表哥,配得上狐狸精的稱號, 但她的女兒從一出生, 就被叫做小狐狸精,真的很冤枉。 女人當然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 那麽男人呢?姑父對於長子長孫的溺愛, 毀了兩代男人和身邊的女人----盡管他自己獲得過“共和國締造者”的榮譽。
重男輕女,在中國習以為常了幾千年,可在老公眼裏,卻是匪夷所思:怎麽可以這樣?尊重女人,為什麽就那麽困難?
一篇美國媒體關於中國重男輕女的報道,讓老公說出了一個讓我無比吃驚的秘密。很多年前, 他就聽說中國女人被普遍歧視, 他覺得這很不公平。為了和這種不公鬥爭, 他就有了一個念頭:如果將來有機會去中國, 他打算拯救一個中國女人到美國!救一個,算一個。
結婚快15年了,我才發現他這個秘密,驚訝地我叫了起來:“怪不得我們認識才幾個月, 你就提出要為我辦未婚妻簽證!”
但是, 他當初又怎麽知道我需要被拯救?回憶我們做同事的那一個月,我應該不會提及家裏那些糟心的事情,因為當時根本就不熟,我隻是忙著幫他這個新同事熟悉環境:吃餃子, 往左走;吃米飯, 往右拐;買電話卡, 別去那家電話亭, 防止被宰;要爬山,該換幾趟公交車。所有嘮叨,讓他覺得我很友好。可我沒有對他另眼相看,隻是知道離鄉背井的艱難, 所以對於新來的外教, 我都盡量幫忙翻譯。
很多年前, 老公就有了拯救中國女人的“企圖“。一開始, 他並不知道我是否需要被拯救,但最後的結果是, 他歪打正著救了我。 多少年, 我不敢給家裏寄東西, 害怕暴露真實地址,被從老家趕來的父母騷擾,威脅:“再不聽我話, 就到你單位去叫罵,讓你領導收拾你!”
在一次國際長途中, 我媽再一次威脅:“如果現在能找到你, 先得扇你幾個耳光!“我當然心寒,可同時又有一絲欣慰:“謝天謝地, 我們中間隔了個太平洋!隻要不和你聯係, 我就能保護好自己!”
奶奶和大姑去世後, 我就感覺沒有了家。我媽親口說,我在她眼裏什麽都不算,所以我早就習慣了被父母忽略,遺忘。有多少中國女人, 因為重男輕女被遺忘, 就像N, 先被娘家遺忘, 再被兩任婆家遺忘,也被我這個曾經算是表妹的人,遺忘了二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