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後, 在廚房忙碌的老公走過來,伸開雙臂:“你昨晚沒睡好?”
他已經習慣了我每年農曆春節時的傷悲,知道撥通那個一年一次的國際長途,對我是怎樣的一種精神折磨。
我一直在努力回憶,是否有一個春節家裏不吵架。可我一個都想不起來, 隻記得我奶在別人的鞭炮聲中,拄著拐杖去廚房, 做好了玉米稀飯, 我端著碗,打算安慰咕咕叫的肚子, 我媽卻怒氣衝衝地把碗摔了一地,惡狠狠地說:“我不吃, 誰都別想吃!”
很多年後, 全家一起去上墳。在奶奶的墓前, 我媽一邊燒紙, 一邊說希望我奶能給我托夢, 幫她教育我這個沒良心的女兒。看著她假裝慈母的表演, 我無比憤怒:當年你是怎麽虐待我奶的?現在居然還想讓我奶從陰間穿越到陽間,幫你繼續控製我?
昨晚一直強忍的淚水, 終於流了下來,對老公說:“謝謝你把我從中國拯救出來!”
他說:“可很多都是靠你自己努力的呀。學位是你自己讀的, 工作是你自己找的, 我能幫上的,也很有限。”
“昨晚我爸又罵我讓他丟臉, 說全村人都以為他能定期收到美元。我差點回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你罵得越難聽, 我給你的美元就越多?’以前覺得和兩個兒子比起來, 我這個女兒什麽都不是, 現在又總是把女兒和美元劃上等號,什麽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他那麽愛錢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缺錢?不論我現在寄多少美元, 將來所有的遺產,肯定全都是兒子的,我從哪裏去找思念故土的理由?”
老公歎了一口氣:“在你們中國文化裏, 重男輕女的確糟透了。”
除了重男輕女, 中國文化裏, 還有其他糟粕, 比如覺得親人的付出都是裏所當然。不管當年撫養子女是否盡到了該有的責任, 老了就想躺在床上, 一邊呻吟衰老帶來的病痛, 一邊罵子女是白眼狼。
聖誕節去看婆婆時, 膝蓋痛讓她慘叫一聲,我趕緊去扶她, 她卻咬著嘴唇搖頭:“不用, 讓我在地上緩一會。我會自己爬起來的。”
再有幾個月,婆婆就80歲了, 說她還是喜歡在鄉下的樹林裏獨居。去年膝蓋動手術, 老公說請假去照顧她, 她卻拒絕了, 說自己會聯係好司機,護士。她在遺囑裏已經把很多事情交代清楚了, 包括葬禮費用。可以說, 不論是在經濟上, 還是在生活上, 她好像從來沒有要靠子女的想法。
相比之下, 多少中國家庭陷入永無休止的糾纏謾罵,這樣的糟糕文化,我還是揮手道別吧, 反正地球那邊的唾沫星子, 也沒法飄過太平洋淹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