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向與外向

內向與外向

 

我最討厭的同事，卻離我最近。外向的H每天至少會花1小時閑聊。 我戴上耳機也能聽見他的噪音， 實在忍不住了， 我就躲到一個僻靜的窗口， 仰頭看藍天白雲。

但忍耐畢竟是有限的，我決定用無禮的沉默來反擊，不再對他主動問好， 而對他的問候也置之不理。每次吃完午飯回來， 他都會笑嘻嘻地說： “歡迎回來！”我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 他終於停止說：“歡迎回來！”。我心花怒放：“總算耳根清靜了！他終於不理我了， 抗議成功！”

H的嘴總算給堵住了， 萬萬沒有想到， V卻接過了接力棒，象酒店的門童一樣，對我說：“歡迎回來！”

我百思不得其解，問V：“我一直以為你內向， 可發現你好像受H的影響，逐漸變得外向了。 ”

他說：“我當然內向， 小時候，我隻和兩個人說話：爸爸和媽媽。”

“我小時候完全相反， 老是嘰嘰喳喳， 說個不停。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中年的緣故， 很多時候隻想一個人呆著， 與世界隔離。對了，在你眼裏， 我是內向還是外向？”

“當然是內向。”

“但同時我覺得自己又很能聊。愛不愛說， 關鍵是看和誰聊， 具體場合，什麽心情，聊什麽話題等。以前我常和一個男生寫數學作業， 我們見麵閑聊不超過5分鍾， 總在聊數學。 他聰明而又安靜， 是完美的學習搭檔。 我挺想念和他一起寫作業的時光。 ”我說。

V眼睛一亮： “怪不得你總是問我很多問題。”

我笑了。 沒錯， 聰明人能讓我學到很多東西， 而安靜的人能給我需要的清靜和空間。H的話題總是家常裏短的瑣事， 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而V總是幫我解答很多工作上的難題。他不是計算機專業，但我們需要的程序， 全是他琢磨出來的，關於數據庫的所有問題， 遇到困難時，我們都會去找他--- 包括組長和經理。

填寫個人職業發展的表格時， 我不知道該寫什麽，就去問組長。他說：“你想在哪方麵繼續提高?為了實現該目標， 具體有什麽計劃？  比如我想學習編程，就利用業餘時間在社區大學上編程課。”

剛開始還一臉茫然的我， 突然眼睛一亮：“我也想學編程！因為一個小程序都能提高工作效率很多倍。”

“你可以去大學上課，不過我覺得比起教授，V能教你更多東西，因為他的程序符合實際工作需要。你可以邀請他做你的導師， 回頭跟經理說一下， 填份導師表格就行。”

“這個主意太妙了！”

等V開完會回來， 我立刻興奮地對他說：“我要跟你學編程！組長點名你做我的導師！”

他楞了一下：“我們倆都是最低級別， 我怎麽會有資格做你的導師？”

“組長推薦你了， 導師表格我也填好了， 就差你點頭了。 ”

辦完手續後，V開始給我講編程。我平時寫的程序都亂放在一起， 而他的程序組織技能讓我不由歎服：思維縝密， 邏輯清楚， 井井有條， 怪不得他的GPA是滿分！

就這樣，  V一口氣給我講了3個多小時的編程！隻要有空， 我就加緊練習編程。其他同事也嚐到了我的程序的甜頭， 感謝我省去了大家人工的辛苦，這給了我更大的動力去學習新的技能.滿足現狀是無法長期在公司立足的。 有個同事，孫子都有了， 還是壓力很大， 因為上級告訴他， 如果要想保住目前的職位， 必須再去攻讀一個理工科碩士。 他每周要工作70到80小時，同時還要擠出時間讀碩士。最近很鬱悶， 因為考試不及格。學如逆水行舟， 不進則退。職場打拚， 又何嚐不是如此？

有一天V得知我從來沒看過任何《星球大戰》，張大嘴巴,好像要吃掉我似的：“那怎麽行？我有《星球大戰》的全套ＤＶＤ,你都得看完。這是給你布置的作業。“

”你是不是想用好萊塢大片將我進一步美國化？“

”這不是美國化的問題,裏麵有對人性，人類社會，外星人和銀河係等的思考,全地球人都應該看《星球大戰》！”

就這樣， 我從他那看了很多免費電影。有個同事說他在一部電影中得知， 和美國人說話， 如果不直視對方眼睛，會被認為心裏有鬼， 在撒謊，可是亞洲人不習慣直視對方的眼睛， 因為那會讓彼此不舒服，甚至有挑釁對方的嫌疑。我點頭表示同意。

“奇怪的是， 你看我們眼睛的時候， 表情很自然啊。”同事問。

V指著我說：“她早就融入美國社會了， 所以這對她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V覺得我已經融入美國社會，因為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吃中餐。 有天我剛回到辦公桌， 就發現幾個同事在盯著我的飯盒看。 多嘴的H立刻發問：“你那裏麵是土豆嗎？那白色的東西是什麽？有沒有奶酪？你的午餐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把忍耐已久的火發泄出來：“為什麽你又問這麽多無聊的問題？我吃什麽這點很重要嗎？我什麽時候問過你在吃什麽？我什麽時候去看你的電腦問你在做什麽？對於你的工作，我不過問，因為我不是你的上級。對於你的生活， 我不過問，因為我沒時間，也沒有興趣去幹涉你的內政。  從現在起， 請你把我當機器人看。 對於你的問題，首先我會分析是否跟工作有關。如果否定， 我會進一步分析是否有意義。 如果否定， 我最後分析是否有趣。 如果還是否定， 我將拒絕回答，以減少你的無聊對我生命的浪費!”

V連人帶椅子漂移到我跟前， 認真地觀察我的飯盒：“說了這麽多， 你還是沒有回答問題：裏麵到底是不是土豆？”

所有人都笑了， 包括剛才還有些生氣的我，但我還是很無奈：“小地方的人容易八卦， 為什麽你們也這麽八卦？以前在中國，總有很多人問我有沒有結婚生子，到美國後沒人理我， 總算解脫的我無比高興。我連上7年學， 學校裏從來沒有同學如此八卦。 可現在工作後， 你們讓我突然意識到美國人和中國人一樣八卦。你們不問我是否有小孩， 但老是問我飯盒裏有什麽吃的。”

“首先， 我同意你說的， 小地方的人容易八卦， 我們這就是一個小地方啊。 你看我們組就這麽幾個人。其次，你說學校裏的同學不八卦， 請問哪個同學和你每天相處8小時，每周40小時？”

V的反駁讓我突然意識到， 和同事相處的時間真的超過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 如果同事關係緊張， 有時真的是在熬日子， 看著表等待下班。

為了躲開高峰， 我早出早歸， 和V有一個半小時的上班時差。每次我高興地下班時， V就說：“你就這樣把我們扔下？頭也不回地走了？一點也不在乎？”

我奇怪地看著他：“有時你們去開會， 這就剩我一個人，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終於能不受幹擾地思考了！”

有次，他們幾個去開會，V喊我的名字， 我以為他要叮嚀我工作上的事情， 他卻大聲說：“Goodbye!”  

我已經很多年不說“ Goodbye ”， 總是簡短地說： “Bye”。V的道別，不僅聲音大， 還拖長音調， 很有戲劇性， 象是電影裏的生離死別， 所以我大笑起來：“你聽上去似乎要去外星球。”

很多同事都震驚我不吃漢堡包和甜甜圈，但隻有V向我強行推銷甜甜圈。他問：“我過生日， 你總該要吃我的甜甜圈吧？”

H立刻看著我：“我看你還是答應吧， 否則他就不給你教編程了， 別忘了， 人家可是你導師啊。”

“不吃就是不吃。”

V想了想說：“那如果我親自烤肉桂卷，你吃不吃？”

H等不及了：“人家親自下廚， 你再不吃，就太過分了。”

“什麽？你居然會做飯？”我問V： “象你這樣的單身小男生， 沒幾個願意做飯。”

V得意的笑了：“你要對我刮目相看了吧？”

“你的肉桂卷裏有沒有堅果？牙醫建議我這半個月最好別吃堅果。”

“好的， 我記住了， 不放任何堅果。”

生日那天， 我問V該選哪個，為什麽有一個和其他的不一樣。

“隻有那一個上麵沒放糖， 我猜你不喜歡加糖，但這 12個， 隨便你挑。”我當然挑了不加糖的， 心裏還有些感動， 沒想到這個小男生居然如此心細。

男生就是男生， 即便天生內向，V也有調皮的時候。 我們隻要一進公司， 脖子上隨時得掛著工作證。帶子的末端收縮自如， 可長可短，V有時會突然把他的工作證向我扔過來， 我本能地閉眼後退，他卻開心地笑。有天我忍不住反擊，他立刻擺好姿勢：“全麵戰爭爆發！放馬過來！”

我很快臨陣脫逃：“算了，我不跟你玩了， 萬一傷到你眼睛， 你告我， 我可請不起律師。別鬧了， 要尊敬長輩。論技能， 你有資格做我的導師，可論年齡， 我有資格做你的阿姨。以後你幹脆叫我阿姨吧， 以提醒你不要欺負長輩。”

“叫你阿姨？ 太好玩了。” V的嬉鬧讓我非常困惑：內向的確切定義到底是什麽？是不是每個人都是有時內向， 有時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