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童話

殘酷的童話

做家務時打開電視，被迪斯尼頻道的動畫片《Wall-e》給吸引住了。有些成人覺得動畫片多是用來騙小孩的美麗童話，但這部動畫折射的現實卻是非常殘酷。
2810年的地球，看不到藍天，一座座摩天大樓被毒氣包圍。這些大樓的建築材料全是垃圾，而建築工“人”隻有一個：名字叫做Wall-e的機器人。確切地說，他的工種應該是垃圾工， 托著小小的身軀，用螞蟻搬家的執著，把垃圾壓成方塊，再堆成高樓。每天早上，Wall-e打開太陽能電板， 開始一天的工作，晚上回到家，一邊看人類的愛情電視劇，一邊整理自己從垃圾中淘回的“寶貝”：滅火器、打火機、燈泡、電視、魔方、卡式錄音帶等。他在地球上孤獨地生活了700年，唯一的夥伴，是一隻蟑螂。

一天，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在巨響中從天而降，放下一個名叫Eve的機器人後，又迅速消失。全身生鏽、沾滿垃圾的Wall-e立刻對這個一身潔白，閃爍著藍眼睛的Eve一見鍾情，邀請她到自己家裏做客，給她熱情地展示自己淘來的寶貝。Eve對每一樣東西都要掃描，當掃描完Wall-e最近剛淘來的一棵長在舊鞋裏的幼苗時，Eve突然停止說笑，把幼苗吸進肚子，全身關閉，仿佛死了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Wall-e猜Eve可能需要充電，可不論他怎麽努力，Eve在太陽底下還是一動不動。下雨了，Wall-e剛為Eve撐開傘，自己就被電擊，可他還是爬起來，繼續守著Eve，等著她醒來。

那個龐然大物又來了，伸出長胳膊，夾走了Eve。Wall-e喊著Eve的名字，不顧一切地抓住那個龐然大物， 也許是出於愛情，也許是出於孤獨。他第一次飛了起來，衝出被各種衛星包圍的地球，看到了月球上的美國國旗和巨大的廣告牌。經過太陽時，他自動打開太陽能電板。當太陽係和銀河係的旅行結束後，Wall-e跟龐然大物一起著陸到另一個更加龐大的機器裏， 第一次看到了人類。原來，700年前，人類無法在被垃圾和毒氣籠罩的地球生存，就疏散到了這個宇宙飛船中。700年來，飛船向地球發射了很多探測器（Eve就是其中一個），但都沒有探測到生命，沒想到Eve第一次發回了“肯定”的報告。隊長把那株舊鞋裏的幼苗叫做“東西”，他的機器人副隊長立刻糾正：“這叫做‘植物’”。

作為人類的隊長，不知道什麽叫“地球”、“大海”、“農業”和“跳舞”，因為這個宇宙飛船裏的所有活都是機器人在幹。人類就是看電視、視頻聊天，加上長期在太空，共同肥胖的人類已經喪失很多骨骼，無法站立，非坐即躺，刷牙、洗臉都是機器人在代勞，全麵自動化使得牙齒都失業了，一日三餐不要吃，隻需要用一根吸管喝下所有的營養物質就行。

當隊長在電腦裏看到人類以前在地球上播種、跳舞的錄像後，非常興奮，決定回家，但遭到機器人副隊長的反對，因為機器人從地球接受到的最後一個指令， 是美國總統帶著防毒麵具說：“不要回來！地球沒法支撐生命！”

“我是隊長，你作為機器人，應該聽我的命令。”

“我們不能返回地球，隻有呆在銀河係之外的這個宇宙飛船裏，才能生存。”副隊長決定不再聽從人類的指揮。

“可我要的不僅是生存！我要生活！”隊長和機器人在指揮艙裏爆發武力衝突。副隊長調動所有的“國家暴力機器”----機器人警察與人類搶班奪權。而那些被當作廢品處理、最沒有地位的機器人，比如清潔工之類的，跟著Wall-e和Eve，幫助人類。被副隊長狂揍一番後，隊長拚命按下“手動”按鈕，結束了“機器人兵變”， 如願以償回到地球，開始人生中的第一次直立行走，給幼苗澆水。

顯而易見，這部動畫片第一個抨擊的就是環境汙染。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整個地球無法支撐生命，但親眼看到某些廠房周圍，河流臭氣衝天， 莊稼顆粒無收。無法預見人類會進化或異化成什麽樣子，但卻知道身邊的癌症患者越來越多。

 Wall-e在月亮上除了看到美國國旗，還看到巨幅廣告牌，是因為這部片子在抨擊環境汙染的一個根源：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 這是一個用完就扔的時代，很多人的生活變成無聊的三部曲：錢、錢、錢；買、買、買；扔、扔、扔。但地球就這麽大，垃圾扔來仍去， 還是離家不遠，即使填埋到地下，以眼不見、心不煩，但毒物還是會滲透到土壤和水源，再經過食物進入我們的胃。

科技更新一直被視為人類文明進步的標誌，但高度工業化和自動化，也會帶來人類的退化。很多花季少女都會活潑可愛、嘰嘰喳喳，可當BBC記者采訪廣東某電子廠的工人時，那個女孩卻結結巴巴，她說從早上6點到晚上6點，車間裏都禁止說話，所有工人都帶著口罩，在流水線上象啞巴一樣， 隻是不停地動手，長期封閉，使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顯然，所謂現代化的工業管理模式，已經削弱甚至剝奪了她作為人的一個特征：語言交流。

我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台資工廠當翻譯，一個月隻放一天假，辦公室和宿舍緊挨著，這樣單調無聊的打工，我隻撐了一個多月，就逃離廣東，發誓再也不去工廠那個把人變成機器的鬼地方上班。後來教英語，一個學員邀請我去他工廠。吃飯時，他才說出真實目的：不是請我去他工廠玩，而是想挖我做翻譯，可他觀察到我一進工廠，就渾身不自在，極不耐煩，感歎他即使高工資誘惑，恐怕也招不到我這個人才。那時我才意識到，身體語言已經暴露出自己對工廠的極度厭惡。人類越來越依賴機器，可機器在幫助我們的同時，也在阻礙，有時甚至是摧殘，怪不得富士康有那麽多年輕鮮活的生命，選擇了極為慘烈的跳樓。聽說富士康用的對策包括給樓裝上防護網，豈不知，最重要的是把工人當人看，而不是一味賺取利潤的機器。

痛心的是，不論是哪個國家，都被大企業的八角章魚蠶食。而被惰性或貪婪控製的消費者，出於無奈或者是情願，把鈔票老老實實交給沒有良心的企業。和很多美國孩子一樣，Jeff是看著電視廣告長大的，很難改掉吃零食的習慣。他曾經吃了很多年的軟糖，讓我非常擔心，不僅是因為糖對身體的危害，更因為裏麵添加劑的刺鼻味道。我很嚴肅地對他說：“我知道美國人崇尚獨立和個人主義，不喜歡別人告訴自己應當做什麽。可你本來就比我大，你要活得更長，才能陪我一起老。我沒有興趣和你吵架，所以隻有一個選擇：你買一包，我就扔一包，如果你心疼自己的血汗錢，請不要再買這種糖。”謝天謝地，Jeff終於從那家軟糖公司的客戶名單上消失了。

  
我們村當年沒有超市，餓了隻能啃饅頭，喝白開水。到現在我也很少喝飲料，不僅因為我知道飲料不健康，也因為我覺得水很好喝。一年最多喝一兩次可樂，其實我也覺得好喝，但理智還是讓我叮嚀Jeff千萬別買可樂。我的營養學教授說， 看好萊塢的黑白電影， 幾乎每個主人公都在吸煙，因為那時吸煙是一種時尚，當那一代人的癌症數據出來後，禁煙才引起全社會的注意。美國喝可樂長大的孩子，很多都有糖尿病，等這一代人的病患數據出來後，她相信若幹年後，美國法律也會把可樂和酒歸為一類：21歲以下購買可樂違法。

《Wall-e》是一部科幻童話，但卻讓我感到現實的殘酷。一個人的力量是薄弱的，但我知道在超市的每一次刷卡，都是一次投票。我無法改變世界，但卻能為健康， 改變消費習慣；而當千千萬萬個消費者和我一樣關注健康時，這個世界就會改變，到那個時候，隻為貪婪獲利的大企業也將不再是地球、月球和宇宙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