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76)
2019 (26)
2020 (23)
今天臨時替補的微積分教授年輕很多,身材比較瘦,肢體動作豐富得讓我感到有些眼花。課才上了半小時,他就指著我對全班說:“這位年輕的女士懂很多,你們考試時盡量坐她旁邊。”
坐在第一排的我又一次脫口而出答案時,他突然向我下跪!
全班都驚訝地看著他,我的嘴巴更是張得大大的。
“你什麽都知道!我不配教你這樣的學生啊!”
全班都笑了。我突然想起了古裝劇裏那句台詞:“愛卿平身。”
雖然每個教授都在誇我,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誇法。下課後,備受鼓舞的我到電腦中心去編程序,雖然第一次考試得了98,但這門課我還是要下功夫。這不,我的程序無法運行,便舉手尋求輔導老師幫助。看到那位亞裔老太太朝我走來時,就感覺不好。我沒怎麽跟她打交道,但從來沒見過她對任何人笑,總是板著臉,講著生硬的英語。可能因為年紀大了,她臉上的疙瘩讓人更加想遠離她。
和很多美國人相反,她一不微笑,二不問候,直接拿起我的鼠標:“我知道問題出在哪。”
我以為她下來會給我指點迷津,沒想到她卻把我的文件保存好後問:“你的USB硬盤呢?”
“沒有,因為我有多少就能丟多少。我通常都是把作業存在郵箱。”
“打開你的郵箱。”
正當我打開郵箱時,她卻立刻製止:“在這不能用私人郵箱,用學校的郵箱。”
我立刻火了:我跟所有的教授都用我的私人郵箱聯係,沒有任何問題,怎麽到她這就不行?
但我肯定不能發作,就忍著聽話照做。
“拿起你的書包,搬到電話旁邊的電腦,因為我還要負責接電話。”我理解她的工作職責,但這種下命令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
“在我幫你之前,你給所有公式都增加一個空格。”
我吃驚地看著她:“我的教授說這些地方的空格可有可無啊。”
“沒錯,但加上會給讀者提供閱讀的方便,等你加完空格,再來找我。”
我想罵人了。一邊不耐煩地重新加空格,一邊在心裏泄憤:“我恨你!我恨你!”
更糟糕的還在後麵呢。隻要她看不順眼的地方,即使是對的,她都要我改過來。我稍微一抗拒,她就盯著我:“同意不同意?”有時,我感覺她把我象犯人一樣審問。就因為我的每一步程序都必須聽她的,浪費了我將近一倍的時間才完成作業。
“你是中國人嗎?”她問。
“是的,你呢?”雖然極度鬱悶,我還是禮尚往來。等她的答案時,我心想:千萬別告訴我你是中國人,最好是日本人,因為我真的恨你!
“我也是中國人。”被這個答案打擊的我還是不死心:“你講粵語嗎?”
她搖搖頭:“我是大陸人。”
在美國生活了近兩年,我已經被美國人的教養給寵壞了。熟悉的人誇我,陌生人隻要目光接觸,都會微笑,說聲“你好”。離得遠的,也會揮手致意。而今天,我第一次被粗魯“虐待”,卻是因為自己的大陸同胞!比起那個美國教授的“頂禮膜拜”,真可以說是“天上人間”。
怪不得有些人把父母接到國外後,日子很難過,有一位婆婆當著洋人的麵斥責兒媳婦。兒媳婦對同事解釋說:“那一代人,是在政治運動中長大的,被人整、整別人早就成了固有的生活方式,什麽善良啊、信任啊,通通都不存在。”
眼前這位來自大陸的中國老太太,讓我多少有些明白那個兒媳婦的話。即使飄洋過海,政治鬥爭的烙印,卻早已刻在骨子裏。
想起了曾經打擊過我的一個老師。他來自農村,本想大學畢業後能永遠跳出農村,但就因為他在錯誤的時間畢業,象其他在1989年被懲罰的大學生一樣,英語專業的他被“流放”到一個沒有設置英語課的小山溝。為了擺脫被埋沒的痛苦,他通過考研,再一次來到了城市,但代價卻是慘重的--拚命苦讀讓他變成了弱視。
我對他說:“老師,將來我想利用工作的時間,在附近的景區旅遊,再搬到另一個城市,開始下一次瀟灑的旅程。”
“我想在你背後猛擊一掌。”
“為什麽?”我吃驚地問。
“讓你清醒過來,麵對現實,不再幻想。別忘了,你是農村的。做夢隻會讓你更痛苦。”
他打擊了我,但我沒有怨言,因為我同情他已經被現實摧垮的內心。他隻是一個農村的苦孩子,想在城市裏找一份工作,但卻還是被那場政治風波改變了命運,削弱了意誌。老師不僅是傳授知識、答疑解惑,更要激勵鼓舞。但教書對於我的那位老師,卻失去了激勵的作用。相反,他明確告訴學生,做夢會讓你更痛苦。我相信他,他沒有撒謊,因為他要跳出農村貧困的夢想,給了他很多年痛苦。
還好,固執讓我實現了那個夢想。緊靠本科的學曆,我就在西安、深圳、北京、上海、和杭州等地生活了一圈,而現在,身邊的美國教授則對我說:“你將來要去很多地方(這句美國俚語意思是你將來會很成功)。”
課程顧問說:“一開始我建議你學工程,你直擺手,現在你終於相信自己有能力在理科拿到博士學位。你有了‘大夢想’,真是太棒了!”
在中國,我為自己的數學自卑了十幾年,卻從未采取行動,去圖書館沒想到要借理科書籍。隻要聽說是外語專業的女生,人家肯定很寬容:“你們外語類專業不會算賬,再正常不過了。”
而到了美國,促使我對數學“下手”的,是一組數據:在法學院入學考試中,成績最高的考生往往來自數學專業。當時想去法學院的我,就開始從兒童圖書館借數學書。僅僅兩個月,我就自學到了微積分。而現在,每天都喜歡做題的我,開始考慮把數學作為雙學士來攻讀。就這樣,我開始相信很多教授都在對我重複的那句話:“對於你,天空才是極限。”
國內的一個老師非常驚訝我在理科上能得心應手,因為文科生轉理科,過程一般都象蛻皮一樣痛苦。我的成功,首先感謝大力支持的Jeff。他是第一個建議我學數學專業的人,緊接著他說本碩連讀。半年後,他說“既然你能拿下碩士,為什麽不直接讀個博士呢?”他給我指出了新的目標,而現在,他說既然我每天都想做數學題,那就順便再拿個雙學士。每當我為學費發愁時,他就說:“賺錢的任務交給我,你就心安理得上學。娶到這麽好的中國女人,我可是賺美了。不要覺得你在白花我的錢,你這聰明的小腦袋,就是我的投資銀行!”
當然,身邊這些教授的表揚和鼓勵更是增添了動力。不象“三好學生”獎狀上那句枯燥的“以資鼓勵”,美國教授的表揚形式多樣(尤其是那位朝我下跪的),反複傳遞給我一個信息:做大夢、做大事。怪不得奧巴馬在今年的國情谘文中說:“在這個國家,我們做大事。”
這些點點滴滴,都讓我感受到自由不僅是政治家的工作,也關係到每一個公民的身心健康發展。如果我們還象當年的聞一多一樣,仰天長歎:“有一句話說出就是禍”,那會有多少壓抑在醞釀和湧動?那麽多壓抑的人熙熙攘攘中,當然會傷害彼此。把所有的經曆都放在防人或整人,誰會有時間去挖掘潛能,服務社會?我不相信,整人的人在這些摩擦中,會有多快樂----除非是虐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