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恨日本

   今天經過語言與文化中心的時候，那個日本女人碰巧站在門口。

     “現在放假，為什麽你還是每天都來學校？”她笑著問。

     “我來數學實驗室複習微積分。 每天學習微積分至少三小時，已經成了我的‘慣性’。”

        “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她接著問。

         我點點頭：“當然可以啦， 希望我能給你滿意的答案。”

          “中國是共產黨執政，但資本主義卻在中國如此繁榮，這不是很矛盾嗎？”

           “我們把這個矛盾叫做‘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我哈哈一笑，“資本主義跟錢密切相關，而錢在哪裏都是受歡迎的通行證----包括共產黨執政的中國。西方都覺得中國是紅色共產主義。我不信仰共產主義，我也不信很多宣誓‘為共產主義而獻身’的共產黨員信仰共產主義。在中國入黨，有很多實實在在的好處。就象在美國，綠卡能讓我少交很多學費，而加入美國籍，則可以讓我不害怕將來因為言論自由而被中國政府抓進監獄。” 

          “你進監獄？”她身體抖了一下，往後一退。

           我無奈地聳聳肩：“我沒有任何政治野心，離中國越來越遠，管不了也懶得再去管中國的事情。但我沒有說假話的本事，看不慣，忍無可忍的我就要發出自己的聲音，就這點小小的願望，都經常被網絡審查。如果我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弄不好我也會一下飛機就“被失蹤”了。所以，我輕易也不敢回去。”

          “對了，我突然想起，有個中國男人，被困在日本機場長達一個月，就是因為 中國政府 在簽證問題上為難他。真可憐，他回不了自己的祖國，見不到自己的親人，整天在機場流浪。”

           我點點頭：“是的，我在CNN上看到過那個新聞。 算了，不扯這些煩心事了，咋倆還是換個話題，談談日本吧。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訪問日本的時候，很喜歡日本的庭園、和服以及茶道。他覺得日本的最大魅力就是：一方麵高度現代化，另一方麵卻保留著很多傳統文化。我好奇日本是怎樣做到這點的？”

         “我們在建工廠高樓的時候，盡量保留很多古建築。”她說。

         “可開發商為了利潤，一心要摧毀古建築怎麽辦？”

           “當地社區的人肯定要抗議， 曆史學家、知識分子等相關專業人士也會抗議。”

           “抗議管用嗎？反正在中國抗議是不管用的，弄不好還被公檢法聯手關進監獄。”

        她立刻點頭：“管用。日本是民主國家，當然要按法律照章辦事。二戰後，美國在日本的軍事存在保證了民主的存在。”

       顯然，她對美國是有好感的（可能這也是她移民美國的原因之一）。我想起了以前有個美國人，不了解為什麽中國還是恨日本：“二戰早就過去了， 為什麽還要耿耿於懷？我們美國給日本扔了原子彈，在人類曆史上第一次把核武器對準日本，但日本一點也不恨美國。”

      也許，這能說明日本人崇尚強者的一麵：如果你更強大，打贏了日本人，日本人會心服口服：“打的好！”但如果你輸了，就會被日本人蔑視。在二戰中，日本對戰俘極其殘忍，也跟日本文化中失敗者隻能切腹自殺以謝罪有關。

       從上小學起，我就在愛國主義教育中開始恨日本。學校經常放抗戰的電影，要求我們寫“勿忘國恥”的影評，我還親自主持過“抗日戰爭勝利五十周年紀念座談會”。這些教育的確很成功，把我培訓到一想起日本，就忙著仇恨。去年在喬治亞州空軍基地，每次聽到對方說自己是日本人，我就條件反射地想說再見。有個韓國女人把我錯當成日本人，還讓我鬱悶了一陣子：“我怎麽可以成為日本人？”

       而現在，這個日本女人的友好與熱情逐漸融化了我多年來“愛中國就要恨日本的”愚昧。我不再狹隘，坦誠地和她交流，心胸從此更加開闊。

        更重要的是，我第一次從這個日本人嘴裏，發現了日本能成為亞洲唯一發達國家的重要原因：二戰後，美國對日本的全麵接管，使日本過渡到法製健全的民主社會，從戰後的廢墟中迅速崛起。    

      我不知道， 有多少中國人，象我一樣，光忙著恨日本，從來不去思考日本為什麽強大，而我們為什麽曾經挨打。從今天起，我不再恨日本，而要努力學習日本人的優點，以彌補我在恨日本上浪費的幾十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