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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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23)
艾青的這句詩打動了很多人,我也喜歡讀,但卻很難象他那樣愛土地。
從記事起,無休無止的農活就讓我討厭土地。陽光明媚不會讓我心情燦爛, 我隻能強忍幹渴,機械而無奈地低頭幹活,汗水流到嘴角,很鹹,很苦。雨水帶給我短暫的清涼後,就成了舉步維艱。鞋好象被泥巴吸住了一樣,我得使勁把腳從泥地裏“拔”出來。更糟糕的是,時刻會滑倒,這又產生了新的勞動-----洗衣服。
也許因為鋤頭對我瘦弱的胳膊是個巨大的挑戰,我總把土地與疼痛聯係在一起------尤其是種玉米。麥子象針尖一樣紮著我胳膊,有時還刺痛臉和眼睛。彎腰種下幾粒玉米,抬頭,再彎腰播種,周而複始,一天下來,腰疼得我經常用淚水和汗水來“澆灌”剛播種的玉米。
總也幹不完的農活,讓我不僅討厭土地,有時還非常絕望。學校一放假,我就唉聲歎氣:“又要回家幹活了!坐在教室裏學習多舒服啊!”
萬萬沒有想到,美國的高速公路讓我第一次對土地有了感情。
俄勒岡州碧綠的牧場,北加州山頂的雪,南加州的峽穀,亞利桑那州的沙漠, 這一路變換的風景讓我對土地有了新的感受。尤其是到了亞利桑那州,明晃晃的太陽讓我期盼滿天烏雲。嗓子痛、牙齦發炎、鼻子流血的我一吃東西,就痛苦地呻吟。我禁不住對JEFF說:“如果咱們倆把家安在沙漠的一個偏遠小鎮,我就跟外地遊客私奔了。”
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會怎麽做:趁我上班的時候,你偷偷跑到加油站,央求過路的司機:‘在我丈夫下班前,趕緊帶我離開這裏吧!”
真的,我是無法在沙漠裏生存的。可就是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吸引著墨西哥人前仆後繼,出生入死。比起很多被捂在密閉的集裝箱,要在大海上要漂流很久並四處周轉的亞洲非法移民,墨西哥人算是享有地利。翻過邊境那座牆,就一腳踏進了美國。所以墨西哥人要麽獨闖邊境、要麽拖兒攜女,奔向自由、希望、未知------甚至死亡。
就算九死一生到了美國,非法移民卻看不到希望。有的被蛇頭囚禁在屋子裏,有的被迫象奴隸一樣做苦役,有的在被追的過程中,打死了邊境附近的美國人,這一係列犯罪使亞利桑那州最近通過更加嚴厲的移民法案。 執法部門的權限被擴大,警察可以更加自由地盤問甚至騷擾看上去非法的移民。
我終於明白了那個福建農民為什麽能在美國一“黑”就是十幾年。 “黑”身份使他從來不敢白天出門,偶爾在夜裏偷偷出來瞧一眼美國啥樣。唐人街的地下室,是他所有的生存空間,象奴隸一樣賺來的辛苦錢,很多都被蛇頭敲詐。不論是哪種犯罪的受害者,他都不敢報警-----因為他怕被警察遣送回中國。
如果我是那個福建農民,故意到街上被警察抓,因為當農民再辛苦,也苦不過在美國象老鼠一樣隻能連續十幾年生活在黑暗的地下室。
非法移民為什麽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背井離鄉? 原因太多,而種種原因導致了最重要的原因:這些人無法繼續在自己的家鄉生存下去。
在美國曆史上,曾經根本沒有“非法移民”這個概念。隻要到了美國,就是美國人,但後來全球各地湧入的移民使美國不得不開始控製。那時候根本沒有什麽“移民配額”,但移民在路上卻要忍受很多艱難甚至死亡。沒有飛機,不知道要在海上漂多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抵達美國之前,就已經葬身魚腹。
但很多在家鄉無法生存的人,還是踏上了生死未卜的旅程。19世紀40年代,歐洲的土豆生病了,這些發黑的土豆卻對愛爾蘭的打擊最大。因為愛爾蘭當時隻種土豆,而且隻種一種土豆,將近1百萬愛爾蘭人就這樣被餓死,而被迫移民到美國的愛爾蘭人,也有將近1百萬。
知道了愛爾蘭土豆饑荒的曆史,我才明白《飄》中, 女主人公思嘉麗的父親(愛爾蘭人)為什麽總是對她講土地的重要。是啊,土地莫名其妙地讓土豆生一場病,就把愛爾蘭人逼上了絕境。
城市裏的人,被剝奪了與土地親密接觸的機會,總覺得食物是自己用工資從超市裏買來的,好像跟土地沒有什麽關係。 但完全依賴土地生存的印第安人卻對大地充滿了敬畏。大地如果長不出草,動物就得餓死,印第安人也就不可能打獵。
把土地當神一樣崇拜的印第安人,卻保不住自己的土地。每次我看到那些自然條件惡劣的印第安人保留區,就同情這些北美被遺忘的主人。一談到種族歧視,黑人總是成為被同情的對象,可印第安人呢?雖然有政府的福利,有獨立的內部法製,但幾乎沒有任何產業的印第安人保留區,卻是一片荒漠------不僅因為印第安人被白人趕到了自然環境最惡劣的地方,還因為酗酒與高失業率嚴重困擾著印第安人。
土地養育著生命,也埋葬著屍體,來自於土、回歸於土的我們,光就土地,就有無數個感謝的理由,即使僅為了自己,也要善待土地。
中國有句俗話:人倒黴了,喝涼水都滲牙。但我到了美國,才知道,能喝涼水,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
當我在美國第一次對JEFF說我想喝水時,他的答案讓我以為他在虐待我,他叫我直接從洗手間的水龍頭接水喝!
我張大的嘴巴使他“率先”喝水:“我每天就是這樣喝水的。”
我猶豫著把杯子伸向水龍頭,又縮了回來:“我會不會拉肚子?”
他搖搖頭。
但我還是不放心:“我會不會中毒?”
他哭笑不得:“我為了你的簽證等了九個月,又跑到東半球,親自把你接到美國,第一天就要害你?我圖啥?”
我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水咽進肚裏。
真的,每次當我從水龍頭接水喝,我就對美國政府的飲用水管理多一份感激。美國政府當然也幹壞事,但在食品安全監管方麵,卻是全球相對讓人信任的政府。美國有些州打算立法禁止瓶裝水,不僅因為水是社區居民共有,不應成為商家謀利的商品,也因為瓶裝水對環境產生的危害。
中國要想禁止瓶裝水,幾乎不可能,不是因為“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在開張”, 而是因為中國各大城市的地下水汙染嚴重。但我相信美國禁止瓶裝水非常容易,因為走到哪,你都能放心地喝水龍頭的水。
要想土地對得起人,人也要對得起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