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哲學

在紛繁的塵世中,找一個角落,與自己對話,升華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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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庭與一個國家

(2010-02-17 16:51:41) 下一個
     

         抱著一堆挑好的書,我走到JEFF旁邊:“我已經選好了書,可以離開圖書館了。你呢?你借的什麽書?”

         “我借這幾本。”

          “又是關於中國的書?”我拚命壓抑自己的驚訝,以遵守圖書館的紀律:“你幾乎每次都借關於中國的書?看了那麽久,你都不厭煩?看來你的中國情結越來越大了。”

         “那當然。娶了中國女人,不了解她背後的中國怎麽行?”

         回到家,JEFF遞給我一本他剛借的書:“這本書很不錯,我兩年前讀過,但還想再讀一遍。”

        正在看美國憲法的我聳聳肩:“我知道你對那些有關中國的書很好奇,可我卻不怎麽感興趣。一方麵因為我對中國太熟悉,沒有什麽新鮮讓我好奇,另一方麵,這些書都是用英文寫的,一個外國人寫中國,總感覺霧裏看花。”

       “但這本書不一樣,是中國人寫中國。通過書裏的三個女人,幾乎能了解整個中國近代史。”

       “真的?”

        我合上手裏的美國憲法,開始第一次在美國閱讀關於中國的英文書。

         這是一部回憶錄,關於一個普通中國家庭。但之所以能體現整個中國近代史,是因為這個家庭裏的三代女人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祖母是民國時期一個軍閥的小妾,母親嫁給了共產黨高級幹部,作者則是紅衛兵。

         JEFF說我看這本書的時候,表情凝重,眉頭緊鎖。

        不僅因為同是女人的我,能感受到時代強加給這三個女人全身心的痛,也因為這段中國曆史太沉重。

         被纏足的祖母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中,長成了少女。總想自己富貴到妻妾成群的父親,設計讓自己15歲的女兒成了老軍閥的妾。雖然珠光寶氣,祖母連門都不能出,還要小心提防仆人向長期在外(一方麵四處打仗,一方麵各地納妾)的軍閥丈夫告狀甚至誹謗。妻妾之間的互相鬥爭更是你死我活,為了避免軍閥死後被其他妻妾賣到妓院的悲慘命運,祖母趁著軍閥葬禮期間的混亂,忍著小腳帶來的劇痛,和幼小的女兒連夜出逃。

         一場病使祖母苦盡甘來,嫁給了一個滿族醫生,定居東北。但時代的悲劇卻無法就此安定,作者的母親從小對中國沒有任何概念,因為學校裏的老師都是日本人,說的都是日語,她隻知道自己生活在“滿洲國”。

        盡管遠離政治,但祖父以醫生的職業道德,把所有的人都隻當作病人來醫治------盡管他希望被自己治療的日本人死掉。他不知道什麽叫共產主義,但卻在黑夜冒死營救共產黨。他知道負責絞刑的那個中國人還有些良心-------因為他每次都故意喝醉,才能在日本人麵前絞死自己的同胞。於是,祖父讓那個人每次執行絞刑時,繩子上少打些結。然後,他給運屍體的人報酬,以確保屍體在荒地裏被野狗吃掉之前, 被另一個安排好的人救走。最後,他把搬運回來的“屍體”藏在家裏,精心醫治,直到其康複。

         隔壁的日本人剖腹自殺,二戰結束了。街上的日本兵變成了蘇聯紅軍。但這些“解放”東北的“英雄”卻讓一家人高興不了幾天,剛長成少女的母親就被幾個蘇聯紅軍狂追,最後躲進一個地形複雜的工廠裏,才慘遭一劫。

        蘇聯紅軍消失了,滿心歡喜的一家人總算迎來了中國人民的代表-------國民黨。但很快母親因為抗議國民黨腐敗而被關進監獄。二戰結束後,母親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她不知道共產黨是幹什麽的,但她恨國民黨。自己的父親救了一輩子人,辛苦攢下的積蓄都在通貨膨脹中化為烏有,學校的老師肚子都吃不飽,國民黨卻和花枝招展的女人花天酒地。基本的道德常識讓還是少女的母親成了中共地下黨的誌願者。

         當槍炮聲停止後,很多女人一開家門,就暈倒了:街上遍地屍體,血流成河。

        國民黨漂亮的軍服換成了八角帽:“我們是人民的軍隊。”

       母親就這樣和父親相識、相愛,但婚姻卻讓母親無比的困惑:父親是個好共產黨員,卻是個壞丈夫。

        父親是高級幹部,配有警衛員,有專用吉普。看戲的時候,母親肚子很痛,想讓父親派警衛員把自己送回去,父親看到警衛員依然在入迷地看戲,照例訓斥母親:“我怎麽能為了自己的妻子而打攪警衛員?共產黨員的家屬不能享受優待,為了黨的形象,任何時候都要有自我犧牲精神。”

         母親隻好自己忍痛在夜裏走回去。等父親回來後,母親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第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如果沒有被及時醫治,為了黨的形象,差點被犧牲掉的母親也就不可能在後來生下作者,作者也就不可能寫下這部被翻譯成30種文字,在海外暢銷一千多萬冊的經典之作。而我,也就不可能第一次有機會,透過一個家庭的回憶錄,來了解中國那段慘痛而真實的曆史。

        父親是個好人,也是個到死都不會腐敗的好共產黨員,卻為什麽是個不顧母親死活,更不要提體貼的壞丈夫?

         因為在延安整風運動中,父親被批評,從此父親明白:如果自己和黨中央的想法不一樣,絕對是自己有了問題,因為黨中央的所有決策,都是為了拯救中國的高尚事業,是不可能出錯的。

          而母親呢?在還不知道“共產黨”的定義時,就開始積極為中共地下黨鋌而走險,現在當然是全身心投入到這一個偉大事業。可她每天都在矛盾中掙紮:為什麽每天要開這麽多會?為什麽每天都要在會上反複批評別人和自己?她在國民黨的“白色恐怖”中,冒死為中共地下黨送情報,為什麽現在要說她的家庭出身和個人經曆有問題?既然毛主席鼓勵大家互相揭發,大膽發言,為什麽最後又要懲罰那些聽毛主席的話說真話的人?

         早在文革開始之前,母親就經常被懷疑、調查,而父親從來沒有支持過母親一次,總是對她進行“再教育”:“不要懷疑黨,你要好好反省。”

        調查期間,母親被整整關了6個月,晚上睡覺都有女同誌“陪伴”,以向黨及時匯報她的一言一行(可能也包括夢話),一舉一動。所以,母親不敢翻身,得悄悄咬牙把眼淚咽回去,因為眼淚證明你覺得自己受了傷害,也就是對黨缺乏信任!

         我終於明白了共產黨為什麽那麽厲害,能把一盤散沙的中國凝聚成鐵板一塊:因為在經過無數次的思想改造後,共產黨員的大腦意識已被牢牢控製。想想看,一個人流淚的生理本能都能被控製,大腦的有意識活動就更容易被控製了。正是黨性高於一切,使得基本的人性也被屏蔽,使父親不顧母親的死活 (更不要提感受),任何時候都堅持黨的方針政策,也使母親每周工作七天(主要工作內容就是給上級找出一百多個“右派” ),使孩子在保育院裏被關得近乎自閉。孩子還不會說話,對政治一無所知,隻知道自己一進保育院就生病發燒,回到家,隻要母親抱抱,燒就奇跡般地退了。

         慶幸的是,這段“史無前例”的曆史終於結束了,作者有機會走出國門,感受萬惡的“帝國主義”。奇怪的是,她發現“帝國主義”很美麗,公園裏那些漂亮的花草讓她陶醉。

          1964年,毛主席譴責花草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下令“除掉大部分園丁”。作者得和其他同學一起,把學校草坪裏的草拔得幹幹淨淨。小草綠綠的,她舍不得拔,但卻得掩藏自己的傷心,以免讓同學察覺自己的本能情感違反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控製人也就算了,毛主席連自然界的花花草草都要控製!看來他已經老眼昏花到把任人踐踏的小草看錯成具有“反革命”的危險的“階級敵人”。 這樣的“毛澤東思想”,怎一荒唐了得?

         祖母是軍閥的妾,母親嫁給了共產黨高級幹部,作者的跨國婚姻讓她遠離了給她一家三代痛苦回憶的中國。三個女人,三種不同的命運,揭示了一個家庭和一個國家的休戚相關:國家要想真正強大,就要考慮每一個家庭的福祉;也隻有每一個家庭的幸福,才能確保國家擁有表裏如一的健康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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