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東半島
新兵訓練
1 在天皇陛下的威光下 英勇的男子誓死前行
在飄揚的軍旗下,皇軍威風凜凜
照耀中原的華北派遣軍
2 不怕凶險 不分晝夜去討伐
忘記警戒的辛苦 以忘我的忠誠團結一心
就像是一團火的華北派遣軍
3 萬裏長城屹然不動
滔滔黃河一瀉千裏
窮追猛打 大陸長空
縱橫南北 擊破頑敵
英勇的華北派遣軍
4 魚肉人民高喊抗日的匪賊
破壞之後新建秩序
開拓光明之路的華北派遣軍
這支「華北派遣軍之歌」是昭和14年(1939年)開始被傳唱的,被派遣到華北的日本軍人沒有人不知道。恐怕有幾百萬的軍人唱過這首歌吧。
所謂「早晚點名」就是指,在操場列隊後,在值班士官(由曹長,準尉,少尉擔當隔周交替上崗管理隊內的軍紀和風紀)的監視下,由內務班長負責點名。這是一天訓練的開始,你會不自覺地感受到漂浮在空氣中的那種緊張感。
在日本,到了三月上午7點起床的話就有些晚了,但是因為中國和日本有一個小時的時差,我們7點起床。
就是不被值班的叫醒我也會被喜鵲和驢的叫聲弄醒。我從來沒有見過喜鵲,開始的時候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喜鵲比日本的烏鴉稍小,頭和後背是黑的,翅膀和肚子卻是白色的,尾巴很長。城裏農民養的驢在早上也會叫。昭和16年開始流行起來的「白蘭之歌」裏就有一段歌詞就是“在驢的叫聲中起床”。
上午10點開始舉行了入隊儀式。野口中隊長對我們訓話:
“・・・第一中隊是大隊中唯一有著『突擊中隊』威名的勇猛中隊。你們要為了維護這個光榮的中隊的名譽勇往直前刻苦訓練・・・”
野口中隊長留著八字胡皮膚略黑,是個大個子的四十多歲的少尉,頗有林銑十郎大將(滿洲事變時的朝鮮軍司令官,有胡子越境將軍之名)的風貌。
入隊儀式後,內務班被組成了。為了把六十九名新兵培養成勇敢的戰士,下麵的這些人被選為了教官,助教及助手。
教官 平方欣哉
第一內務班(步槍)
助教 狩野重康伍長。助手 篠原真男上等兵・遠阪正造上等兵。
第二內務班(輕機槍)
助教 伊藤進軍曹。助手 廖沼孝治兵長・鈴木光男上等兵。
第三內務班(投彈筒)
助教 渡邊保軍曹。助手 金子元三郎兵長・白井上等兵。
第四內務班(重機槍・步兵炮)
助教 金子信夫軍曹。助手 近藤正八兵長・中村彌一上等兵・監物省三上等兵・設樂源四郎上等兵。
助教是內務班長被稱為「班長殿」(殿,日語中對地位高的人的一種尊稱)。就像「中隊長是爸爸,內務班長是媽媽」那句話形容的一樣,內務班長責任重大。毫不誇張地說,助教是團隊的核心,也是培養新兵的關鍵所在。可惜在助教當中心理成熟的下士官並不多見。往往都是年輕力壯的伍長・曹長被挑選出來擔當此任。助手是在兩年兵和三年兵中選拔出來的優秀士兵。他們不被叫做「助手殿」而是被稱為「上等兵殿」或者「兵長殿」。教官也不能被稱為「少尉殿」而是「教官殿」。兩年兵和三年兵中的一等兵被叫做「古兵殿」。
首先我們從助教那裏被告知了內務班內的注意事項。即使從內務班離開一步,也要大聲地匯報。如果聲音小了,就會被要求重新匯報幾次,有時還會被抽耳光。“某某二等兵,現在去廁所”,“現在去下士官室”,“ 現在去吃飯”,回到內務班也要大聲匯報說“某某二等兵,我去廁所回來了”等等。
在軍隊內必須使用軍隊用語。我剛入隊的時候也因說錯常常遭助手訓斥。有時候還會因為不自覺地說出方言而被助手痛罵一頓。在軍營內要小步跑,遇到下士官的話,最先看到的人要大聲喊「上官」然後敬禮,其他的人也要隨聲附和。見到將校,要在喊「敬禮」的同時敬禮。
「軍隊內務令」第三條是這樣的。「軍營是以軍隊大義為本,是同生死共苦樂的軍人之家。軍營生活在於起居之間培養軍人精神,貫徹軍紀以及鞏固團結」。招遠教育隊內務班每班由十幾名到二十名左右組成。
內務班是軍人睡眠起居之所,也是對新兵進行思想教育的地方。屋子中間擺放著進餐時用的長方形的粗糙的桌子,桌子兩側是床。說是床也隻是在泥地上鋪上木板,再在上麵蓋上用高粱稈兒編的席子,最後再把一個人用的稻草褥子鋪上而已。
我被編入第四內務班。這是重機槍和步兵炮的混成班,我負責重機槍。班長金子信夫軍曹來自靜岡縣,於昭和13年現役應召入伍,畢業於培養下士官的教導學校,是個意氣風發的下士官。與四年兵同齡,雖隻有二十三歲,卻留著胡子,是個身材勻稱皮膚白皙的好男子。臉上總是露著微笑,會讓初次見麵的人感到這是一個好班長。事實也是如此,他從來不大聲地嗬斥人,也不會用高壓的態度對待部下。
第二天各內務班由助手指導用針和線來給被服注明標記。我們要在四條薄被,一條褥子,一塊包布,上衣,褲子,厚內衣,軍用內褲,枕套,雜物袋和水壺上縫上各自姓氏的片假名。現在小學裏即使是男孩子也要在家庭課上學習縫紉,那時候很多人都是頭一次用針,所以縫得慢吞吞的。“快點兒幹!”助手大聲訓斥。被這樣一罵反而縫得更慢了。“這個混蛋怎麽這麽慢!”、被訓斥後有的人還挨了耳光。
到了第三天,真正的新兵教育開始了。從早上起床到晚上入寢,沒有一點兒空閑的時間。整個一天是這樣被安排的。
早上7點 起床。起床後立即整理服裝疊好被褥,然後到操場集合接受點名。點名結束後由助手指揮做體操或者繞城牆跑一圈。內務班的清掃,武器和軍靴的維護也要進行。
早上8點 早飯。
早上8點30分至下午4點 軍事訓練。結束後立即進行武器保養,洗衣服等。
下午5點 入浴。
傍晚6點 晚飯。晚飯後,自修軍人守則。
晚上8點 夜間點名。班長訓話,助手指導直到熄燈。
晚上9點 熄燈。有一個小時的站崗勤務。
最初的訓練被稱為「個別訓練」從最基本的部隊操練開始。步兵操典第十五條寫著「不動之姿為軍人基本之姿態。常以軍人精神內斂,以端正風貌外現」。訓練的第一步就從這不動之姿開始了。
“肩膀放鬆”
“膝蓋伸直”
“向前看”
“你怎麽沒把手指沒伸出來”
助手這樣大聲訓斥我們。
「不動之姿」結束後,還要練習「向右轉向左轉」,「扛槍」,「立槍」,「前進」,「上刺刀」,「下刺刀」(給步槍上刺刀,拿下來裝入刀鞘的動作),「裝子彈」,「卸子彈」等等。
早上7點起床點名,做早操(或者跑步),吃早飯,訓練,忙得不可開交肚子餓得也很快。吃的是用金屬容器盛的飯,菜以湯居多再加兩片蔫鹹菜。過節的時候會有一些好吃的東西,其它時間都是一菜一湯。主食有一天
因為班長要在下士官室吃飯,士兵會在內務班內盛好飯然後用四方的木托盤送去。等到班長差不多吃完了還要把托盤撤出來。這時候就會有機靈的人大聲喊:
“某某,我去下士官室把托盤撤出來。”
然後就會飛一般跑向下士官室。如果還剩下一點兒飯和菜,就會跑去洗碗的地方躲起來趕快吃掉。即使被老兵看到了也不會被說什麽,因為這些老兵當初也是這樣過來的。
偷吃剩飯也確實沒什麽。入隊第五天吃晚飯時,趁永瀨謙三二等兵把班長的飯菜送到下士官室時,K二等兵就當著眾人的麵將永瀨二等兵的三分之一的飯撥到了自己的容器裏吃掉了。大家都想吃飽,但是那種事卻很難做出來。看到這種情形,大夥愕然得連嘴都閉不上了。
毫不誇張地說,新兵訓練就是與餓肚子的戰鬥。雖然不會像K二等兵那樣,但是不管是大學畢業的中學畢業的或是高小畢業的,大家都偷吃過剩飯。肚子餓的時候大家的精神狀態都差不多,與餓瘋了的狗沒有兩樣。
如果收拾班長剩飯的人被指定好了的話,其他的人就會在洗容器的時候,順便到水池旁邊做飯的地方從打下手的中國人那裏拿些粘在鍋上的鍋巴來狼吞虎咽。打下手的有兩個,都是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總是以“真是可憐的新兵”那樣的眼神盯著我們看。
第一內務班的上邊就是中隊長室,我們總能看到勤務兵把飯菜給中隊長送去。與普通士兵不同,中隊長的夥食是三菜兩湯,讓我們羨慕不已。不光是中隊長,是將校都會比普通士兵多兩個菜。一個將校有一個勤務兵,勤務兵會從炊事班把材料拿到值班室單獨做飯。野口代理中隊長好像很喜歡喝酒,晚飯的時候總能看到勤務兵酒井雄一一等兵把盛有一壺酒的托盤送到他那裏。
班長的室內清掃,夥食,衣物清洗,軍靴維護,甚至是解開綁腿的事兒都是由新兵來做的。不需要大家輪換,幾個新兵會爭著去下士官室做這些事。這些都是拚命想成為選拔上等兵的幹候誌願或者下士誌願。
這些人為了去下士官室會爭到怒目相視甚至出手相加的程度,而其他的人卻很少去。即使有想去的人,也缺少像那些人的勇氣。軍隊也是人際關係的社會,對於那些經常來下官室幫忙的人,班長也會刮目相看,這也是人之常情。就這樣,想被班長看上而出人頭地的人會爭先恐後的去下士官室。
士兵晉升不經過筆記試驗,即使射擊和操練不怎麽樣,如果經常去下士官室被班長看上了就會因為「內務」好而很快被晉升為上等兵。
不僅是班長如果沒被助手看上也很難被提拔為上等兵。助手在內務班與新兵同吃同住,新兵的一舉一動都會向班長匯報。如果想被助手相中,也就要像對待班長一樣,連解綁腿那樣的事兒都要做。於是那些老往下士官室跑的人也爭先恐後的給助手幫忙。
班內的新兵如果有一個人出了錯,以連帶責任為名全員被要被助手抽耳光的事是經常發生的。這被稱為班內總抽耳光。這時候如果平時對助手總是鞍前馬後的話就會被手下留情,如果溜須拍馬的事兒一點都沒做過,甚或成了眼中釘的話,就會被往死裏揍。
入隊後第五天夜間點名結束後,就因為放在下士官室的班長的襪子沒有被洗,助手近藤正八兵長開始了班內總抽耳光
“你們這些混蛋連班長的襪子都不會洗嗎!”
近藤兵長右手高舉著襪子眼睛狠狠地瞪著新兵們。剛覺得這下要完蛋了,離近藤兵長最近的一個人就被抽了一個耳光。“啪”的一下耳光聲回蕩在靜靜的室內,我不自覺地把眼睛閉上了。
助手一邊兒喊著“你!”或者“混蛋!”,一邊兒一個接著一個地抽起耳光來。眼看就要輪到了,我下意識地緊咬牙關。還沒等小腹運上氣耳光就從天而降了。眼睛裏冒出了金星。由於平時沒得罪過近藤兵長我隻被抽了一個耳光,而被抽了兩個耳光的有好幾個。
日本陸軍自建軍以來,這種抽耳光的懲罰就一直是家常便飯。如果有什麽大不了的理由還說得過去,但基本上都屬於無中生有。理由是怎麽找都會有的。
班長和助手最常找的理由就是“你們這些混蛋在偷懶兒”。即使內務班的地上有一點兒塵土也會被抽耳光。新兵中有性格溫順的也有剛烈的。那些性格剛烈的都會在臉上表現出來,很容易成為班長,助手或者老兵的眼中釘,犯一點兒小錯也會被狠揍。所謂小錯也就是上衣掉了一個紐扣,被子疊得有點兒歪等等而已。
如果新兵稍微有點兒反抗的兆頭,就會被揍得直不起腰,臉也會變形。所以沒有一個人敢真正反抗。被揍了以後還要大聲喊:“被您照顧了!”。聲音小了,還會被多抽一兩個耳光。
為什麽要抽耳光?那絕不是為了使士兵更加勇敢,而是為了讓士兵俯首帖耳的服從長官。在恐怖之中士兵會變得言聽計從,讓你右轉就右轉讓左轉就左轉,無論任何時候都會聽從長官。所以將校們對於毆打士兵的事兒一直默認。即使士兵被打得半死,這些當官兒的也都是睜一眼閉一眼。
將校們最擔心的就是士兵不服從命令。抽耳光是使士兵對長官沒有有一絲一毫反抗,絕對盲從的手段。助教,助手和老兵隻是這些將校的棋子而已。
原東京教育大學教授家永三郎在他的著作『太平洋戰爭』(岩波書店刊行)中斷然寫到,內務班是“與臭名昭著的警察審訊室一樣,是戰前日本的兩大無法地帶。”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新兵都會被毆打,但最多發生的還是在夜間點名結束後到熄燈的一小時內。早上的點名是在操場上,晚上則是在內務班內進行的。在各個內務班內,班長,助手以下的新兵站成一列接受周值班士官的檢查。
“注意!第四內務班總數二十八名,現有二十八名,沒有異常!”
內務班長報告後,周值班士官會還禮說“好”然後退出,點名就結束了。從那時開始到晚上9點熄燈就是新兵受苦的時間了。
班長會對當天的訓練情況作總結,還會做出很多具體的指示。如果是有人情味的班長,會在嚴厲地訓示以後以寬大的胸懷鼓勵大家。這樣的班長很少,大多會大聲嗬斥然後不分青紅皂白抬手就打。但是,金子班長做完當天的訓練總結後往往立即就返回士官室。不幸的是,班長走了以後,助手近藤兵長就會開始找茬打人。在我們重機槍步兵炮的混成班裏有四名助手,但隻有近藤兵長是三年兵而其他都是兩年兵,於是新兵的命運就都掌握在他的股掌之中了。雖然近藤兵長身材矮小,拿起架勢來卻是相當了得
“你們這些混蛋!”,看著兩眼爍爍發光嚎叫著的近藤兵長,我心裏一直擔心著什麽時候會被揍。那真是一段恐怖的時間,壽命都覺得縮短了。
“我用軍靴揍過現在的兩年兵,一個人被打得顴骨骨折被送回本土,還有一個家夥現在臉上還留著很大的疤。你們這些混蛋也要準備好了!”
這就是入隊後不久近藤兵長對我們第四內務班的新兵們說的。被害者S君是一個一等兵。他臉上留下的疤痕到現在還曆曆在目,皮下出血造成的黑色印記也好久沒有消除。他是在昭和
所謂討伐其實就是前線作戰。在什麽時候被打死都預料不到,士兵之間本該互相幫助的情況下,臉卻被打得變形,真是沒有比這再野蠻的事情了。
顴骨被打骨折送回本土的事也是真的。我當初聽到的時候也沒有相信,認為即使是在軍隊也不會有那麽殘忍的事情吧。後來我做了衛生兵,從大隊本部醫務室的「非常物品箱」裏拿出「獨立步兵第十九大隊入院患者名單」確認過,記載中確實有人因下顎骨骨折在芝罘患者療養院(青島陸軍醫院的分院)住院,後經青島陸軍醫院及北京第二路軍醫院被送回本土。
對部下動不動就抽耳光的士兵和下士官被稱為「鬼兵長」和「鬼軍曹」。近藤兵長就是這種可怕得不折不扣的「鬼兵長」。「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當了助手,那樣家夥還是早點死了的好」我們私下裏這樣詛咒他。
中隊主力出動討伐的時候留下來的兵力就會減少,如果要緊急聯絡分遣隊助教和助手有時也會被編入聯絡隊。到那時,我甚至會祈禱“快點兒被八路軍打死吧”。如果後來聯絡隊毫發無傷地回來了,我會打心眼裏感到失望:“怎麽就沒被打死呢!”近藤兵長是群馬縣館林在人,從茨城縣立古河商業學校中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