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紀事之～屠狗輩

自古姑蘇就是魚米之鄉，富饒之地。還隻是早上7，8點的時分，太陽出來還沒多久，空氣中的濕氣依舊還重，牆裏伸出來的梧桐葉上露珠還在晶瑩欲滴，觀前街前就已經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了。陸稿薦的醬汁肉，五芳齋的五香排骨，賣貨的小夥子倨傲的一塌糊塗。升美齋的雞鴨血湯，小有天的藕粉圓子小妹子香軟柔膩的吆喝聲，聽在耳裏實在是說不出的受用。

除此之外錯錯落落著各種小商小販，操持著千奇百怪的家什，南腔北調的叫賣聲間夾著挎籃子的大嬸大媽老道的討價聲，挑擔送貨小夥子的要路聲。稚子小童們的打鬧聲。正是物華之地，人豐之時，處處都是一片祥和喜慶的景象。尤其在這中秋將近，農收已結的時候。

陸稿薦以東，五芳齋之西是一家不大的肉鋪，賣的不是熟食，卻是新鮮的生肉，經營以豬肉羊肉為主，輔以少許狗肉。門麵很簡單，沒太多奢華修飾。一塊普普通通的黑底金字牌匾，隻寫了“田二肉鋪”。這鋪主就是正斜躺在長竹椅上品著碧螺春的雜須大漢田二。這田二是城東同裏人，自幼強壯有力喜技擊，任俠好事愛遊曆。在文雅的姑蘇人物裏一向是另類。20幾歲起就出門在外，十餘年不知蹤跡，前幾年才回來。回來後不知從哪裏聚集了一般閑漢，專幹些收租討債的事。又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把陸稿薦和五芳齋之間一處老屋給買下來，開了這間田二肉鋪，陸稿薦，五芳齋的肉大多從他那裏直接進，也雇了幾個小廝做些零售什麽的。據說錢賺了不少，不過沒人知道。田二很少在鋪裏待著，來的時候也隻是一壺茶，一架不知哪裏來的西洋留聲機，放的也一直都是馬如飛的《描金鳳》。

現在的田二就是這樣的，一邊茗著茶，聽著《描金鳳》，一雙豹眼橫來豎去，最後還是落在對麵賣菱角的一身皂綠的小妹身上。這小妹是城南李秀才家的女兒，要說李家也曾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隻是到了李秀才這一代已經門庭冷落，這李秀才農務經商樣樣不行，是個讀書人，偏偏應試多年，屢屢不得中舉。眼看家境日漸緊蹙，也隻是個長籲短歎，恨民生之多艱，除此之外沒見什麽辦法。

這李秀才膝下一幼兒，一長女。到底是讀書人家，不管生活多難，這幼子的私塾是一定不能少的，書是讀的據說不好也不壞，看樣子中個舉人未必，承父誌得個秀才還是有望的。到是這女兒生的極是俏麗，一身膚色像似玉勝雪。人又乖巧，體諒家裏困難，所以肯拋頭露麵在這觀前街前賣點菱角，蓮子什麽的，補貼家用。

說來也怪，這田二通常早上來鋪裏，沒什麽事就走人，不是皮包水，就是水包皮去了。要是這賣菱角的小妹在，就搬出這長竹椅，一壺茶，一曲評彈。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收工為止。

街上依舊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聲鼎沸。田二的眼神時不時的隨著賣菱角的小妹的白生生的腰身,汗津津的脖頸晃來蕩去，在這一片喧鬧中，竟然感到一片清涼，甚至連對麵小妹忙碌的喘息聲都清晰的象響在耳邊一樣。恍惚間這時光仿佛就停滯在那裏了...

猛然間一陣喧嘩聲嬉鬧聲從對麵傳來，田二睜開眼睛。對麵三五個衣著光鮮的小廝圍在賣菱角的攤子前，裏麵一個官家少爺某樣的子弟，調笑聲從裏麵傳來。

“這小娘子的菱角好新鮮，不知道撥了皮是不是真的白嫩啊”
“瞧妹子這汗滴滴的，哥哥給揩揩...”

“下流...”

一絲笑意從田二嘴角蕩漾開來，這幫小流氓，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啪...你無賴...”
“喲，好烈的小娘們，來給我抓好了，讓我香一個”

眉頭皺了起來....

一聲悶哼,“好你的小娘們，還會踢人，啊喲我的媽呀，你要小爺的命根子啊？，來人帶回去...”

田二立起身，饒有興趣的看著對麵...

“唔～～，救命哪...”
“各位客官行行好，小女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海涵”， 李秀才來送菱角，正好趕到。

“海涵個p，你女兒踢壞了我的命根子，我要她回去給我治好...”

“這，這怎麽行，小女還沒成家”

“沒成家怎麽了，本少爺還沒成家呢...小的們，帶走...”

“爹，爹....”

“少爺恕罪，少爺恕罪...”,李秀才當街跪了下去...

一隻腳從人群裏伸出了，踹在李秀才肩上， “走..."

“二哥救我...”, 聲色淒慘,如泣似厲。

“慢著...”, 一聲斷喝，如金似戈。
“哪裏來的雜種，敢擋本少爺的道，給我打...”

身影交錯，瞬時間躺倒幾個。
“我不管你那裏來的王八蛋，來到我觀前街，我田二說了算”。語氣蕭瑟，如金似戈。

一隊捕頭魚貫而入，領頭的是田二也認識的何捕頭。
“田二，不要放肆，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喲，何捕頭，你可曾看見有人強搶民女在先？”
“何捕頭，把這廝也帶回去，押在大牢裏”， 紈絝少爺頓時氣壯起來。

“抓我，得問問我手中這把屠狗刀”。
“小的們，上，何捕頭讓你的人上，我有你的好處...”

那是觀前街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場鬥毆，5個捕頭受傷，紈絝少爺的跟班死了一個，連少爺背上也被砍了一刀。田二雙腿俱廢，肚子被樸刀捅了個透傳，鮮血殷紅了半條觀前街,田二劈頭散發，仍然罵口不絕。後來被一個跟班一刀把頭砍了下來，那頭一直滾到秀才女兒的腳下，眼睛才閉上。

後來才聽說，這紈絝少爺名叫封蹠，本是當朝宰相封椴的獨子，這封家一門三宰相，兩朝六狀元，是極其顯貴朝廷大家。這封椴又曾是當朝皇上的太子太傅，受皇恩頗豐。隻是這封蹠無惡不作，一向是青樓裏的太歲，賭場上的英豪。在京都裏名聲極差。盡管有不少官宦人家衝著封家這塊招牌，想把女兒嫁進去，不是被他無理駁回，就是被他侮辱而退。也算是封家一大憾事。

這次封蹠為了逃避父親的逼迫，帶了幾個跟班南下，一路上端的是逍遙快活，那想到在這裏出了人命案子，好在本屆姑蘇府伊是封椴的門生，知道這位公子爺的毛病，派了捕頭們一路保護，否則沒準要折在這裏也未必。

又據說李秀才的女兒被搶回去後，也不知中了什麽邪，這封蹠竟然非她不娶，也不管什麽門當戶對， 心也收了回來。一年後生了個大胖小子。把封宰相樂的合不上嘴，也就由他去了。

李秀才攀上這等高枝，也時來運轉，舉孝廉在姑蘇府裏任了職。幾年後李公子連中秀才，舉人，風光一時無兩。也算廣庭門楣了。

這當紅的封太太也曾回來省親，也曾在觀前街買過東西。這幾年前慘厲的一幕估計也在日日夜夜奢華的生活裏遺忘掉了吧。

這觀前街依舊繁華，田二肉鋪也還在，不過是換了田二的本家田七做主人。有人說官府跟田七背地裏做了什麽交易，田七得到肉鋪，田家不為田二申冤。本來田二的人緣也不見得好，這肉鋪利潤有極其豐厚。不動心的人恐怕的確也很少。也怪不的田七貪心。

於是有人說，這田二真傻，本來嘛，一個屠雞殺狗的市井人物，做什麽仗義的英雄豪傑,妄自白白順了自己的性命，丟了家產 ...

這街兩旁的梧桐樹依舊。青石板上的血色要不是仔細去看。幾乎看不出什麽了...

2009-04-22
剃頭於言談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