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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7)

(2009-07-01 06:18:30) 下一個
《名劍傳略》(37)

足有半個時辰,毆冶複又俯身,以短劍切刻那段惡金,檢視畢,目望天邊,呆立片刻,終將目光定在季芊麵上,說道:“我須往秦溪山中一行。”季芊見毆冶神思終於回轉,卻又是如此一句三不著兩,便輕聲問道:“到底如何,可想清了?”

毆冶搖頭,說道:“隕鐵至堅至密,前人屢有熔之鑄劍卻無所得,想來隻有一解,便是此物徒有其表,其裏質地必與其表大異,為疏軟之物。其表之材質如何形成,此天外之功,不得而知。奇者那段惡金,其質竟與那隕鐵一般無二,且其致密堅硬,亦如隕鐵之表。原來惡金即隕鐵,隕鐵即惡金也。惡金乃人作之物,絕無天外之功,素來不堪正用。何以此段惡金堅密如此?聽勝邪姊姊言道,此物最初並非此等模樣,我鑄成五劍之後,即發高熱,握此物於手,又入秦溪寒泉,方致如此。我近屢有所覺,似乎我於寒泉之中曾思得些許頭緒,隻是每每細想,腦中又複空洞。想來須得再赴秦溪,身臨其境,或可尋回當初所得。”

季芊曾聽毆冶述過秦溪山中事,頗為神往,今聞毆冶欲重遊故地,不由大喜,說道:“早應如此。隻是秦溪在越,我等如此明火執仗入去,終是不妥。我便與你先行,眾軍士且散零了,或二人一道,或三人一起,著了尋常裝束,攜些簡易營帳,分撥跟來。另著人報我王兄,待罔懷回轉來,引勝邪姊姊秦溪舊址來會。”毆冶聽說,滿心喜慰。

於是毆冶、季芊同乘一車,車內載了隕鐵並衣、食等物。季芊隻作尋常村姑打扮,又追問毆冶是否好看,毆冶端詳片刻,笑道:“村姑若得此等標致,那公主想來也無人願做了。況也忒白淨了些,村姑勞作,日曬雨淋,難得雪白的。”

季芊卻說:“不妨,橫豎隨你鑄劍的,少不得爐火炙烤,想也與日曬無異,天長日久,想白淨也難了。再有,作此打扮,你便不好還稱我公主,且問你哪些名姓是村姑愛用的?”毆冶答道:“村姑麽,何有正經名姓?不過是二丫、三妞、小幺兒之類。”

季芊喜道:“那你以後便稱我作小幺兒,我於兄弟姊妹裏恰好最小,再不許叫公主。”毆冶哈哈大笑:“也無如此混叫的。果真要換個稱呼,你名裏有個芊字,未若喚作芊兒,聽起也是村姑。”

季芊隻是叫好,道:“便是如此,以後你隻喚我作芊兒,隻是此名兒隻你叫得,別人不許叫。”頓得一頓,又笑道:“勝邪姊姊也叫得。”說笑之間,直往秦溪而來。

漸行入山,已再無官道,二人隻得棄車騎馬,漸行漸僻,已罕見人戶,季芊興致不減,但有毆冶在側,餘皆不在話下。

終至那昔日茅舍,稍有破敗,室內各物,早積薄塵。季芊興奮莫名,隻讓毆冶引她各處巡看,何處是勝邪臥榻、毆冶何處歇息、何處生火、何處煮食,隻覺樣樣新奇,對勝邪欽佩不已。

毆冶笑道:“莫隻顧新奇,待我割些茅草,修繕一番,萬一落雨,好歹有處安身。”於是割草伐木,修葺茅舍。季芊便挽起衣袖,擦洗桌椅,卻哪裏得法,雖舞弄得嬌喘細細,卻洗得各物汙跡更顯,自身也是滿臉塵土、衣袖倒如自水中撈出一般。毆冶進來看見,不覺失笑。

季芊一臉哭相,嘟囔道:“我日常見宮女亦不過如此這般,便窗明幾淨的,如何偏我不成?想是此間物什欺生,奚落於我。”毆冶心下憐惜,上前為她擦拭麵上塵土,歎道:“也難為你,打小兒嬌生慣養,何曾作過此等活計?且由我來,你且幫個下手。”

季芊點頭,鬱鬱歎道:“勝邪姊姊一人便打點了此間各物,與她相較,我隻如廢物一般,怪道你待她那等好。”毆冶不知該作何應答,因報之一笑,隻埋頭做去。

次日,便有二軍士到來,毆冶囑二人伐木立帳,以待餘眾,自己與季芊騎馬於各處巡視,以期有所觸動。季芊見得毆冶十二載棲身之井,則蹲身以手試水,隻覺其寒侵肌透骨,不由打個冷戰。毆冶急道:“仔細凍傷,其水寒勝堅冰而不凝,亦是奇事。”

一連數日,毆冶隻是遊於山野,豈料並無所獲。軍士陸續到來,卻無事可作,每日隻是角力為戲。毆冶內心發沉,遂日日默然,任季芊作怪排遣,毆冶也一日難得講幾句話。

一日,毆冶忽道:“如此終究無益。當年所思所想,皆於那寒泉之中。終得再入寒井,方有體驗。”直唬季芊一跳,一疊聲道:“不可不可,當年你有陽熱護體,便無損害。如今陽熱盡去,入井去怕不凍死,萬萬不可。”毆冶笑道:“隻是如此以往,我如何得名器聘你?”季芊急道:“何以此事信真?我已盡知你心,即便你隻得塊廢銅,我也...我也...”毆冶一笑,不再言語。

次日清晨,季芊將醒未醒,忽聽外間軍士喧嘩,正自詫異,突聽有軍士將門拍得山響,連聲高呼:“公主,不好,毆冶墜井!”季芊如雷轟頂,翻身而起,顧不得外衣,足下亦不著鞋襪,已至外間。見二軍士托著毆冶,渾身僵硬,直挺挺便如一根鬆木一般,衣衫盡濕,兀自淌水,雙目緊閉,滿臉青紫。

季芊大駭,急令生火,又著人速備沸水。又覺一堆篝火不足,便令三堆。軍士慌去尋柴火,季芊喝道:“拆茅舍圍牆!”軍士不容多想,斬斷縛藤,拆下牆木,迅即環繞季芊、毆冶生起篝火三堆,列作品字形。未幾季芊即汗如雨落,猶嫌不足,隻令添柴。一時沸水已就,季芊接過,稍涼得一涼,便往毆冶口中灌落。有軍士大喊:“公主出來,容小人扶他。”季芊充耳不聞,但見她汗流如注,衣衫盡濕,又為烈火烘烤,與毆冶同陷騰騰熱氣之中。

良久,毆冶忽然身子一顫,並不睜眼,隻叫:“好冷。”季芊心裏一喜,意欲立起,突覺眼前一黑,軟倒於地。軍士們慌將二人拖離火堆,因二人棲身之茅舍已被拆塌,隻得移至軍士帳內灌水捂被將養。未幾,季芊醒轉,睜開眼來,略一定神,翻身而起,見毆冶臥於身側另一榻上,慌奔將過去。

斯時毆冶雖仍未醒,然麵色已然紅潤許多,且氣息均勻,季芊方放下心來。又見毆冶左臂伸在被外,手中緊攥那段惡金,季芊想得一想,不覺滴下淚來。眾軍士見狀,靜靜退出。

那毆冶漸漸暖轉醒來,依然隻覺兩眼模糊,看不真切,隻覺有人坐於榻沿哭泣,知是季芊,便欲伸手去握她雙手撫慰,一動之下,那左臂竟未聽使喚,隻伸出右手,執住季芊左手,滿臉喜色,隻道:“我竟得了,盡記起了,惡金由軟疏而轉堅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季芊見他醒轉,初時一喜,繼而又怒,把手一甩,斥道:“你...你究要怎的?那般刺骨寒水,誰許你入去?你必得我為你死了,再才聽我一言半語,也不能了。”言罷嚶嚶哭出聲來。卻見毆冶雙目空濛,一臉喜色,兀自出神,季芊又不好再發作,拿手於他眼前擺晃,問道:“你眼睛怎麽?”毆冶突回神,應道:“隻是模糊,看不清明,我左臂尚僵,不能使喚,你且與我揉捏揉捏,就好了。”

季芊歎口氣,隻得上前,欲摘下毆冶手中惡金,卻哪裏掰得開他手指?也隻得由他,便沿他左肩往下,順次揉捏,隻覺冰冷,全無體溫,不覺心驚。

良久,毆冶左臂方有些知覺,手指一鬆,那段惡金便墜在地上,二人亦不理會。季芊忽覺毆冶目不轉睛,隻盯著她臉上看,倒羞臊起來,瞪他一眼,嗔道:“你瞧甚麽?日日都在,也不是此等瞧法,似要吃人一般。”毆冶卻道:“你臉麵紅得古怪。”

季芊聽說,自己便回手撫臉,竟觸手微痛,稍一思索,恍然大悟,不由又惱起來:“哼,還不是拜你所賜?為烘你暖轉,本公主都幾乎陪你做了炙肉。待把一張臉也毀了,作了醜八怪,天天嚇死你!”

毆冶方知緣由,心下不由歉疚,說道:“原是大意了,我知當著你麵,必不許我入井,便候你睡熟,自到井邊。原想好歹於裏麵浸了十餘年的,如今入去不過淺嚐輒止,何能有事?誰想被水一緊,當初所思所想果然轉來,遂忘了寒冷,細細考較去了。待得畏寒欲出,早渾身僵硬,哪裏還動得?再往後便迷糊了。倒害你受灼烤之苦,我罪不輕。”

季芊歎道:“終不過我一句戲言,便令你如此唬死作活的。我如今方始明了,所謂寶器,絕無憑空而來之理,搭上性命卻一無所成,也是易事。”毆冶笑道:“隻為你處,舍了性命,也不惋惜。”季芊白他一眼道:“好好一個實誠人,怎的也學起甜嘴蜜舌來?你眼可看清了麽?此臂還隻是僵?”

毆冶方醒悟自己既能看清季芊臉麵,目力早已回複。又屈伸數次左臂,笑道:“大公主妙手回春,已全好了。”季芊嗔道:“還叫公主?”毆冶頓悟:“該叫芊兒,隻是叫順了口,一時也難扳。且喚過仕長來,與他些銀錢,我今需些物什,著他出山采辦。明日動工,采石砌爐。”季芊自去喚那仕長,並取銀錢,毆冶起身,細細思忖所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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