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劍傳略》(25)
(2009-06-25 06:2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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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25)
季芊自思難以脫身,忽然說道:“且慢。罔懷,勝種之身手,想你已有所見識。若我二人作困獸之鬥,雖最終也為你所殺,然你屬下亦必有傷亡。你誌在我一人,何必殺傷無辜?你便放了勝種侍衛,我束手就擒,任你處置如何?”罔懷冷笑道:“留下他去引你兄來殺我麽?”
季芊應道:“你欲殺我王兄,他既已知曉,此事絕難善罷,王兄自會尋你理論,勝種去與不去,有何分別?況你殺我,隻為父仇,堂堂男兒,為父報仇,天塌地陷尚不退讓,何以懼怕我王兄報複?一人行事,一人當之,何忍心你屬下為你喪命?今有良機使你既能複仇又無損你親隨,你何以固執?”
罔懷不覺心動,猶豫不決:“素聞季芊公主心智厲害,隻怕有詐。”季芊忽然收起短劍說道:“你眾我寡,還怕我一個小女子飛去不成?我更將短劍交勝種帶走,你如此多人,倘擒不下我一赤手女子,想來不必等我王兄之來,自身羞也早羞死了。”言畢果將短劍遞與毆冶。毆冶大急,哪裏肯接?
季芊又道:“如此便請諸位退後片刻,容我與他訣別。將死之人,有些後事交待,還請成全。”眾皆有不忍之意,齊齊望向罔懷,等他示下。罔懷沉吟片刻,退了開去,眾皆散開。
季芊便又以劍與毆冶,輕聲說道:“力合則強,分則弱。若你左掄臂右揮劍,奮力衝殺,量可脫困而去。”毆冶怒道:“要死便死作一處,又值甚麽?今令我舍你而逃,當我何等樣人?縱然活命,又有何趣?”季芊黯然道:“我...我隻要你好生活著,莫言此事本與你無涉,即便是因你而起,我為你死了,也無怨悔。隻願你記得世上待你好的,非止勝邪姊姊一人。”
毆冶熱血上湧:“公主勿多言。待我奪件兵刃,當先開路,你持短劍隨後,殺將出去。我且死戰拖住眾人,你隻找馬速去,切莫回頭。”言罷即欲動手。季芊反心內大暢,笑盈盈說道:“你如此待我,我......我好歡喜。”毆冶急道:“事急,你倒笑得出來。”
季芊略一思索,附毆冶之耳道:“你既如此待我,倒有一脫身之法,或可一試。我方才言語,不過試探你心。如今敵眾我寡,硬拚絕無勝機,唯有擒賊先擒王。稍後眾人圍將上來,罔懷必近你我,他尚不知你臂堅劍利,你便持了短劍,攻他個出其不意。倘挾住罔懷,令他屬下罷手,由不得他等不從。”
毆冶搖頭:“如此你便果真赤手空拳,如何使得?”季芊答道:“不冒此險,絕無生路。”毆冶尚自猶豫,季芊已高聲對眾人說道:“我言已盡,你等但請過來。隻是可否待勝種侍衛離去之後再取我性命?”眾人複又圍上,罔懷果然持劍最前。聽了季芊之言,眾人默默閃開一道以供毆冶行出。
毆冶情知此舉關鍵,乃是搶在眾人動手之前製住罔懷,不覺手心出汗。看了季芊一眼,季芊亦目不轉睛看他。毆冶想得該如何出手,深吸口氣,往前跨得兩步,突然側身揮劍直向罔懷。
罔懷見狀,沉著揮劍相隔,其旁二軍士則齊揮戈擊向毆冶頭頂。毆冶早已料到此招,隻揮左臂來擋,短劍卻絲毫不停,直指罔懷。但聽得“嚓”地一聲,罔懷手中劍斷;“當”地一聲,毆冶左臂擋開一戈;“噗”地一聲,另一戈卻未被擋實,直入毆冶左肩。三聲一過,毆冶短劍已橫在罔懷項間,顧不得左肩傷痛,左手一翻扣住罔懷咽喉,喝道:“全都退下!”眾人全未料到隻一瞬間首領即已受製於敵,不由麵麵相覷。季芊早至毆冶身側,奪過罔懷斷劍在其麵上一晃,喝道:“令屬下拋下兵刃!”
罔懷一聲冷笑,卻大聲與屬下喝道:“還不動手?但求助我複仇,何管我生死?”毆冶、季芊一怔,萬不料罔懷如此硬氣,命懸他人之手,卻仍隻念複仇。眾人依然各執兵刃圍住,卻也投鼠忌器怕傷了罔懷,不敢動手。
正自相持,隻聽“轟”地一聲,兩扇大門直飛而起,兩匹馬引一車呼嘯進來,眾未知敵友,皆閃避。車上馭者黑巾蒙麵,將車兜轉過來,止在毆冶、季芊身前,喝道:“上車!”毆冶、季芊無暇細想,挾罔懷蹬車。眾欲上前,無奈主上遭擒,進退不得之間,那車仍從來處轟然而去。
那車直駛出數裏方止,馭者沉聲道:“且下車理論。”一躍而下,緩緩除下蒙麵布巾,季芊不由喜呼:“申伯伯是你?”毆冶怔得一怔,亦呼:“申先生。”原來此人須發灰白,竟是遊俠申鮑胥。
鮑胥滿臉陰沉,說道:“且收了兵刃,在我麵前,量他不敢造次。罔二哥如今長進了,連一女娃兒也要設阱加害。論年歲,你可作他父親,論眾寡,你數十倍於她,你到底還要臉不要?”一雙眼睛直逼罔懷,直欲噴出火來。
罔懷跪倒在地,道:“申公與我兄弟有活命大恩,我本不敢頂撞。然事涉父仇,又自不同。父仇不報,枉為人子,性命尚且不顧,何論臉麵?”鮑胥怒更甚,喝道:“你父若在,氣也被你氣殺!”揚起手來,便欲耳光招呼。
季芊正撕衣作巾為毆冶包裹肩傷,見狀止道:“申伯伯息怒,想罔懷也是為了父仇,情有可原。易地而處,我恐怕亦會如此,父王當年......”卻不知該如何議父之過。那擊中歐冶之長戈,幸被擋得一擋,其勢已衰,僅入歐冶之體約二寸許。
鮑胥道:“父仇父仇,大楚不幸,如何一眾人等皆隻念家私,不念國家?想那伍子胥,亦口稱父兄之仇,引吳犯楚。入郢城以來,倒行逆施。掘墓鞭屍,淫人妻母,何顧人倫?隻與禽獸無異!今你亦欲步其後塵麽?”季芊大驚失色,急問郢都近況,鮑胥乃盡己所知以告。
原來吳王闔閭與伍員伍子胥及將軍孫武入楚都郢城,起初尚約束屬下,不許濫殺。當初冤殺伍員父兄之楚平王已逝十年,伍員隻為泄憤,乃掘平王之墓,出平王屍骨,鞭之三百。作踐死人,猶嫌不足,因當今楚昭王乃是平王與秦女所生,而伍員父兄皆因平王奪娶秦女而蒙禍,伍員遂又將一腔怨毒盡加於昭王母子。於是以自己所有封地懸賞,捉拿昭王。不料月餘而不得,那伍員焦躁不已,紅了雙眼,竟勸吳王闔閭淫昭王夫人、孫武淫沈尹戌遺孀,伍員自己則欲淫昭王之母。孫武苦勸不聽,唯有歎息。
伍員徑入秦女私室,欲強行那禽獸之事,突聽得轟然巨響,地動山搖。軍士來報,天突降火球,墜入郢城之北茨山之中,引發大火,天紅半邊。原來那茨山乃伍員故裏,祖墓所在。伍員猶如夢醒,知自身所行觸犯天怒,以致祖墓俱焚。伍員至此方舍了秦女,反倒著人護侍於她。旋又記恨鄭公曾於伍員護太子熊建逃亡之時殺建而困迫於子胥,乃自領兵北擊鄭國,留闔閭、孫武於楚都,求昭王甚急。
鮑胥言畢,眾皆默然。鮑胥臉色稍和,續道:“想那子胥,亦為人傑,隻為複仇一念,直與獸類。我與子胥,相交多年,月前潛入郢都傳書相勸,他哪裏肯聽?直欲置昭王死地而後甘。楚國自莊王以降,內亂紛起,皆由為王者不能服眾而起。方今昭王,寬厚無私,臣民擁戴,此實乃楚民之福、複楚之望。你卻以一己之仇欲落井下石。楚若不存,鄖又何在?你父若在,又豈能容你?何不仿效你兄、弟,為楚出力?建功立業,便在此時。”
罔懷沉默片刻,卻道:“我豈不知國之大義?然我父之冤屈,竟不顧了?”季芊忽起身行至罔懷身前拜下,道:“我亦知你父之冤,然逝者已矣,冤怨相報何有盡時?我當力勸我兄為你父昭雪,追加諡號,以稍贖先王之過。”罔懷涕泣,亦叩拜季芊:“公主胸襟,汗顏須眉。倘如此洗了我父冤屈,楚王、公主但有所驅使,罔懷萬死不辭!”
鮑胥至此臉上方現一絲笑意,道:“可開竅了,先前如何隻惦著殺人?虧得毆冶兄弟能耐,否則你已鑄下大錯,便入地下,你父也不恕你!”罔懷納罕,問道:“毆冶兄弟?是誰?”季芊方笑道:“勝種之名不實,此乃當今五大名劍之鑄者毆冶。”
罔懷驚喜,與毆冶見禮,道:“折足下手上,倒是在下榮光了。”毆冶還禮直道得罪,罔懷又行禮道:“何言得罪?還沒謝你阻我大錯於未成。”毆冶再還禮道:“先生視死如歸,令人心折。”二人不打不相識,倒惺惺相惜起來。季芊便嗔毆冶道:“你兩個隻是沒完,與你在一處許多時日,也未見你對我有如此多話。兩大男人,倒隻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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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楚昭王鄖城遇險事,見《左傳.定公四年》及《史記.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