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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讓那些醉生夢死的人醒悟過來

(2011-10-19 15:22:18) 下一個
第十二章  淮海戰役: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zt 讓那些醉生夢死的人醒悟過來

  返回《解放戰爭》王樹增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十一月十九日,逼近碾莊圩的華東野戰軍沒有發動攻擊。

  連日來,不斷地向徐州和南京發出告急電報,均渺無回音。黃百韜命令各部隊緊急修築隱蔽所,然後他去看望了負傷的第一??軍軍長周誌道,身後的副官手裏提著二十聽牛肉罐頭和十盒駱駝牌香煙。接著,空中的一架飛機被擊中著火,機上的空軍上校竟勇敢地從起火的飛機上跳了下來。這個樂觀的家夥一落地,就不斷地渲染邱清泉兵團已經十分靠近,預計明晚就可以到達碾莊圩。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第七兵團各部隊,一身襤褸的官兵們臉上出現了一種誇張的興奮。不一會兒,又一架飛機飛來,給碾莊圩空投了一些東西,其中有南京印刷的《中央日報》和《掃蕩報》,兩份報紙都在第一版的顯著位置登著黃百韜的戎裝半身像。

  黃百韜已經不像報紙上登出的那個人了,他麵色蒼白,消瘦憔悴。此刻,從碾莊圩的任何一個方向看過去,都可以看到解放軍近到眼前的陣地,冷炮冷槍時不時地呼嘯著掠過頭頂,解放軍官兵的身影在戰壕的前沿時隱時現。更令人恐懼的是被風吹過來的持續不斷的喊話聲:“弟兄們!不要為蔣介石送死了!投降吧!”

  黃百韜把自己關在隱蔽部裏。

  西麵,炮聲隆隆,聽上去邱清泉和李彌還在朝碾莊圩攻擊。

  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邱清泉和李彌的增援行動有明顯的避戰跡象。戰後,國民黨方麵在軍事檢討中也說“邱李盡了力”。但是,國民黨方麵所有的軍政大員都無法解釋,為什麽兩個強大的兵團就是打不到碾莊圩,特別是從徐州到碾莊圩隻有短短的五十公裏的距離,特別是當麵阻擊的華東野戰軍隻有三個縱隊——成鈞指揮的第七縱隊、宋時輪指揮的第十縱隊和胡炳雲指揮的第十一縱隊。

  十九日,邱清泉、李彌的部隊推進到麻穀子、火神廟一線,前麵就是大許家——大許家距碾莊圩隻有十幾公裏,十幾公裏僅是步兵一個短途奔襲的距離,坦克開過去更是用不了一個小時。

  第八軍四十二師從正麵發起持續進攻後,不但傷亡很大,而且進展緩慢。於是,軍長周開成決定改變一下打法,命令一七0師從右翼迂回攻擊麻穀子。麻穀子位於火神廟以南,一條公路從村莊中穿過,將村莊分成兩半。村莊周圍有圍牆,圍牆外有地堡,牆根有散兵掩體。村子的西麵和南麵有一條小河,村北是個大水塘。這是令一七0師幸存下來的官兵困惑不已的地方。無論是戰前還是戰後,他們都沒有弄清楚到底是哪個縱隊在與他們血戰,也不知道在這裏阻擊的有多少解放軍官兵。有人說,能在這樣猛烈的攻擊下守好幾天,至少得有一個團,也有人說起碼要幾個團。仗打得最殘酷的時候,一個負傷後被國民黨軍抓到的解放軍戰士對他們說,縱隊的番號不能告訴你們,反正在前麵的幾個村子裏,代號“三四五”或“六七八”的部隊正等著你們呢,隻要你們敢往前,一定會打得你們一個不留。說到在麻穀子村有多少人,晚上你們不進攻的時候是一個營守著,白天你們進攻的時候是一個連守著,“信不信由你們”。

  一七0師五0九團團長姚輕耘不相信他的對手隻有一個連。師長楊緒釗的部署是,搜索部隊在麻穀子西南角的徐莊攻擊,五0八團在麻穀子西北角小王莊掩護五0九團的正麵攻擊。姚輕耘建議,要打就兩團夾擊三個點一起打,但五0八團團長龐錚不願意,說他沒有接到與五0九團同時攻擊的命令。於是姚輕耘隻好自己幹——“幹到什麽程度算什麽程度”。他命令機關人員在後麵給全團做飯,二營警戒徐莊方向,三營為預備隊警戒公路兩側,一營發起攻擊。一營連續上去幾次,都被打了回來,村邊小河上的橋已被炸斷,一營“攻到溝邊,解放軍一排手榴彈打出來,炸得泥水四處飛濺,官兵們都像鬼一樣”。黃昏,三營采取偷襲的方式,從村子的西北角往裏摸,剛接近村邊就受到火力阻擊,一下子死了十幾個人。晚上,姚輕耘想把團指揮部移到小徐莊去,以免夜間受到襲擊,師長楊緒釗堅決不同意,命令五0九團將指揮所設置在公路右側。姚團長十分惱火,因為這明明是讓自己堵在公路上給後麵的師部擋子彈。不一會兒,師長的命令又來了,說小徐莊方向有冷槍襲擊,命五0九團團部駐防小徐莊,以“掩護師部的安全”。姚團長剛剛移駐小徐莊,還沒來得及構築工事,解放軍官兵突然從麻穀子村衝出來反擊了。五0九團立即混亂起來,槍炮胡亂射擊,哭喊聲連成一片。解放軍的反擊過去之後,楊緒釗命令五0九團連夜實施攻擊,天亮時一定要拿下麻穀子村。戰鬥開始後,二營首先在村邊遭到伏擊,隊伍一直退到團部附近才勉強收容起來。一營的進攻很猛烈,因為全團所有的炮火都被集中起來支援他們,一營一度攻到村莊的圍牆邊,半個村子都已經燃燒起來,但還是無法突進麻穀子村。營長張其光在電話裏向姚輕耘報告的戰況令他記憶很深:

  第二連連長郝毓秀被打死,排長非死即傷。第三連連長也受傷,排長無一幸免,由上士排副王建惠代理連長。不多時,王建惠也受了傷。全連八十多人,剩下三十幾人。營長張其光的小腿被打穿了。光第一營負傷抬到師部去的就二百多人,丟下的屍體還不知有多少。我將情況向軍、師作了匯報,並急忙用第三營把第一營換下來,等待上級的命令。也許是抬下去的傷亡人數太多了的緣故,一直到天明,軍、師部都未來命令叫我攻擊。

  五0九團未能在天亮時拿下麻穀子村,姚團長接到了第五軍四十五師崔賢文副師長打來的電話。姚輕耘知道,這是邱清泉兵團想證實一下李彌兵團是否還在側翼保護著他們。當崔副師長聽說第八軍還在麻穀子附近磨蹭時,就在電話裏向姚團長吹噓說:“我就在你們南麵的莊子。我們攻許灣,兩次猛攻,共軍就被我們打走了,繳獲了很多武器……希望你們今天拿下麻穀子,明天解碾莊圩之圍。”姚輕耘剛放下電話,就聽見許灣方向槍炮聲大作,二營報告說許灣亂了,第五軍的一個團被打得到處亂跑。姚團長馬上接通了崔副師長的電話,崔賢文堅決否認他們丟了陣地,甚至連受到攻擊都不承認。但是,二營這時送來了一位解放軍的排長——這位排長在反擊的時候,被五0九團二營前哨士兵的山東口音迷惑了,以為是自己的部隊,沒有任何防備就衝了過來——這個解放軍排長顯然還沉浸在反擊許灣的自豪之中:白天第五軍攻打許灣之所以得手,是他們逼迫很多老百姓抬著梯子在前麵爬外壕,於是我們就撤了。他們以為打勝了,一個團住進許灣村,不知道我們在村子裏埋伏著一個營,這個團還沒有布防好,我們就內外夾攻幹了起來,不但把這個團打跑,還吃掉了他的一個營。姚團長這時候再找崔副師長——“電話已斷,不知什麽時候他已逃走了。”

  一天一夜的攻擊,五0九團傷亡兩百五六十人。姚輕耘給師長打電話說:“麻穀子西南麵不能攻,上有圍牆,下有外壕,壕裏有水,壕外有鹿砦。許灣已被共軍占了,我的右翼無依托。我看麻穀子西北麵地形複雜,容易接近,如果第五0八團不能攻擊,我想和他換防。”楊緒釗當然能聽出來姚團長的“別有用意”,他哼了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不一會兒,命令來了,五0八團從西北麵攻擊,五0九團在原陣地配合攻擊。又過了一會兒,師長的電話又到了,聲稱“五0八團馬上就要進村了”,要求五0九團“全力攻擊策應”。姚團長心裏很不舒服,因為自己死了那麽多人,等於白白地給五?八團創造了立功的條件。可是,沒過一個小時,師長的電話又來了,命令姚輕耘“全力進攻”以掩護五?八團“收容撤退”。姚團長的心理瞬間就平衡了——五0八團進攻的時候,到了村邊沒有受到火力阻擊,團長龐錚以為大功告成,一麵報告師部,一麵命令部隊爬圍牆。結果,剛爬進去,手榴彈就下雨一樣地扔過來,側麵還有解放軍的包抄反擊部隊,五0八團的兩個營被打得七零八落,潰散的官兵逃到麻穀子以北的火神廟一帶才被收容。

  黃昏,李彌嚴令第八軍一定要拿下麻穀子,並派來一個榴彈炮連和一位戰場督戰官。接下來的戰鬥很快就進入了殘酷的搏殺。兵團的榴彈炮和一七0師的山炮把麻穀子村轟擊成一片燃燒的廢墟,村裏的圍牆全部倒塌,樹木變成了巨大的火炬。但是,當國民黨軍的攻擊部隊衝到廢墟前麵的時候,解放軍官兵突然從廢墟中站立起來,扔出了鋪天蓋地的手榴彈。在督戰隊的威逼下,國民黨軍把當地的百姓和被俘的解放軍全部集中在第一線,再次開始攻擊。解放軍放過第一線的人群,當國民黨軍接近壕溝的時候,各種火器對準壕口猛烈射擊。戰鬥持續到午夜,五?九團的傷員已經堆滿前沿。淩晨二時,姚輕耘害怕解放軍趁他疲憊發起兩翼出擊,壯著膽子給師長打電話要求撤退。一直在前沿觀察戰鬥的楊緒釗被戰鬥的殘酷所震撼,說:“不能再硬攻了,停止攻擊,保持原陣地,明天再說吧!”

  姚輕耘說:“我無法解釋攻不下麻穀子的原因。”

  天又一次亮了,楊緒釗師長在陣地上轉了一圈就不見了,姚輕耘後來才知道麻穀子戰場“換了指揮官”。新指揮官是四十二師師長石建中。石師長命令一七0師五0九團在右翼攻擊麻穀子西南角,四十二師一二五團在左翼攻擊麻穀子西北角,在榴彈炮和飛機的全力支援下迅速向前推進。

  因為,碾莊圩快完了。

  十九日夜幕降臨的時候,碾莊圩四周炮聲大作——“萬炮齊發,排空而來。這樣的轟擊,除夜間十一時停止約兩個小時外,一直繼續到次日天明。”華東野戰軍對碾莊圩的總攻部署是:陶勇、郭化若指揮第四縱隊,於碾莊圩東門向南、向西實施佯攻,造成守軍的錯覺;王必成、江渭清指揮第六縱隊攻擊西門;張仁初、王一平指揮第八縱隊由東南攻擊;聶鳳智、劉浩天指揮第九縱隊由南麵攻擊。

  配合八縱的炮兵,是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炮兵一團的八門榴彈炮,加上八縱自己的各種火炮,一共五十七門。前一天晚上,六千多發炮彈打出去,步兵的衝擊仍在前沿失利。為了弄清楚是不是炮兵的射擊出了問題,八縱炮兵團長武鳴亭白天帶人上了前沿。上去的時候,看見前沿戰壕裏的步兵向他投來責難的目光,武團長心情沉重。八縱的前沿距離碾莊圩隻有幾十米,在這幾十米的距離內橫著一道很深很寬的天然水壕。水壕前麵的開闊地上布滿工事。此刻,敵人的明堡和暗堡大部分已被摧毀,鹿砦和鐵絲網也被毀壞不少,碾莊圩的圍牆被轟出了幾個大缺口。從這個效果上看,炮兵的射擊準確而有效,但為什麽步兵在衝擊的時候依舊受到殺傷呢?一個步兵班長向武團長比劃著說,炮火延伸之後,我們跳下水壕架起橋就往上衝,但剛爬上水壕,敵人的機槍就響了,上去一個打倒一個。到處都是敵人的火力點,我們兩個小組的人全被火焰噴射器打著了。看不清敵人是從哪裏射擊的,好像全在鹿砦後麵。武團長匍匐著往前爬,終於弄明白了,前沿的鹿砦下麵藏有秘密火力點。

  十九日晚,總攻炮火準備開始後,八縱的炮兵按照常規進行破壞性轟擊,四十五分鍾內就發射了近五千發炮彈。當炮火延伸時,守軍的火力點開始射擊,炮兵縮短射距重新開始覆蓋轟擊。這一下,步兵們在前沿大喊:打得好!他們已經上天了!二十三師六十七團是八縱的先鋒團,九連為團突擊隊,突擊隊由副營長李浩德親自率領。炮火再次延伸的時候,班長劉忠厚拿著幾個寫有紅色箭頭的木牌獨自往前爬,一直爬到壕溝邊。壕溝那麵守軍的火力點開始猛烈射擊,劉忠厚看清了每一處火力點的位置,然後把標誌著通道的木牌子一一插好。往回爬的時候,他看見幾具戰友的遺體,他們是昨天倒在這裏的,由於距離敵人太近,還沒能把他們抬下去。劉忠厚把那些攥在已經僵硬的手中的手榴彈一一收集起來,手榴彈上滿是凝固的血漿。帶血的手榴彈被分給準備發起衝鋒的戰士,大家都沒有說話,默默地開始脫棉衣,棉衣棉褲都脫下來,渾身隻剩下襯衣襯褲,然後官兵們把手榴彈和子彈袋紮在身上。一個小戰士看見副營長李浩德也把棉衣棉褲脫了,瞪大眼睛不斷問:副營長和咱們一起上?副營長和咱們一起上?他是個“解放戰士”,身上還穿著國民黨軍的棉軍服。班長劉忠厚對他說:“副營長是共產黨員。我也是。”

  初冬時節,腳下的土地已經凍結,冷風呼嘯,刺刀上結著一層白霜。

  總攻的信號彈騰空而起,九連不惜一切地撲了上去。

  敵人的機關槍從不同方向構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網。劉忠厚身邊的戰士曹佃安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劉忠厚想去救他,被曹佃安推了一把。衝到壕溝邊的時候,劉忠厚看見自己插的木牌子還在。在向壕溝對麵投擲了一排手榴彈後,他們越過壕沿跳進冰冷的水中。壕水過胸,守軍的手榴彈和炮彈雨點般落下來,激起的水柱擋住了視線。劉忠厚帶領全班拚命劃水,上岸後爬圍牆的時候,兩次攀爬都被爆炸的氣浪推了回來。劉忠厚聽見有人喊:“大家踩著我上去!”一看,是曹佃安,不知負傷的曹佃安是怎樣泅過又寬又深的壕溝的。九連開始在彈雨中疊羅漢,到處是嘶啞的喊聲:“爬過圍牆就是勝利!黨員衝在前麵!”劉忠厚踩著曹佃安爬上圍牆,看見一排長孫向銀頭部中彈,血流滿麵。碾莊圩的圍牆被九連撕開了,六十四、六十七、六十八團洪水般地蜂擁而上。突然,一個國民黨軍衝出來抓住了劉忠厚的槍背帶,是個戴大蓋帽的,劉忠厚轉身開槍,那人倒了下去。九連開始抵抗守軍的反擊,守軍動用了數架火焰噴射器,九連官兵的身上都著火了。李浩德副營長說:“劉忠厚!帶兩個人從右側消滅它!”話音未落,李副營長中彈,重重地倒在地上。劉忠厚心裏一揪,喊:“沈獻瑞!跟我來!”兩個人奔跑著,跳躍著,穿過被炸毀的碉堡和掩體,繞到了火焰噴射器的側後,一口氣扔出了七八顆手榴彈。火焰熄滅後,衝鋒的殺聲再起。

  支援九縱突擊的,是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炮兵三團的六門日式榴彈炮,九縱炮兵團的十六門山炮、山東兵團炮兵團的三門野炮和一門日式榴彈炮。昨天,九縱的攻擊也沒有成功。當時,六縱副司令員皮定鈞正好來九縱,他興奮地告訴聶鳳智,第四十四軍已經被他們打光了。由於前幾天九縱打的就是第四十四軍,官兵們都認為自己啃了骨頭讓六縱吃了肥肉。為了盡快取得攻擊進展,聶鳳智親自率領二十五師蕭鏡海師長和部分營團幹部到前沿偵察。九縱的攻擊方向在八縱的旁邊,遇到的問題與八縱相同,那就是守軍的火力點難以摸清。尤其是通過水壕的時候,守軍正麵有二十多挺輕重機槍,一齊開火時如同刮起大風。如果走橋將給突擊部隊造成嚴重傷亡。能不能涉水呢?七十三團五連十九歲的戰士李方欣自告奮勇去探水深。小戰士把棉衣脫了,腰上別上幾顆手榴彈,消失在濃霧中。過了很久,李方欣爬了回來,為了讓縱隊首長相信水壕可以徒涉,李方欣手裏抓著一把草,說是從水壕對岸拔下來的。

  突擊隊員脫了棉衣棉褲,向水壕掩蔽接近。七十三團二連一排長張清華率領突擊小組剛到水壕邊,浮橋就開始下沉,戰士們跳下水用肩膀扛著,但是守軍的子彈傾瀉過來,戰士們倒下,浮橋斷裂。張清華立即改為徒涉,突擊隊全部下了水。剛一上岸,迎麵就撞上守軍的一挺機槍,張清華和戰士陳阿四撲上去,一把抓住槍管硬是把機槍奪了過來。戰士張天佳背著二十多顆手榴彈,衝上前去拚命地投擲,二連鞏固住了突破口。副營長杜常德率領的小組連續摧毀守軍的地堡,也站住了腳。另一側的七十四團一營在營長孫光美的率領下,本來是助攻的他們頗有點主攻的勁頭,二連長範金鼇率領突擊隊隻用了十五分鍾就突破水壕攻到了圍牆邊。

  八縱和九縱的攻擊部隊交會在了一起。碾莊圩的圍牆被突破後,出現在官兵們眼前的是由一排汽車組成的防禦工事,汽車的後麵還有一道圍牆。兩個縱隊的突擊部隊合力往前攻,守軍開始組織反擊,戰鬥進入殘酷的膠著狀態。七十三團團長張慕韓向師指揮部報告戰況。聶鳳智剛剛監聽到第六十四軍軍部在電話裏用廣東話通話,而身邊的隨軍記者孔東平正好是廣東人,第六十四軍在電話裏說“黃百韜要到大院上村的軍部來,要求派人去警衛”。聶鳳智立即麵命令炮火在碾莊圩與大院上村之間進行攔截轟擊,同時在電話裏對七十三團團長喊:“我們要比敵人還要凶!打到哪裏就釘在哪裏!你們快要和黃百韜見麵了,砸開圍牆,把他給我掏出來!七十三團是毛主席提過名的!”——九縱二十五師七十三團,曆史上獲得過很多榮譽:“孟良崮戰鬥模範連”、“濰縣戰鬥模範連”、“膠縣城第一連”、“周村戰鬥模範連”、“高密城第一連”。在濟南戰役中,七十三團首先登城,榮獲“濟南第一團”稱號。

  二十日淩晨時分,碾莊圩第二道圍牆被炸開。

  八縱和九縱官兵呐喊著衝進碾莊圩,與國民黨守軍展開逐房逐屋的爭奪戰,

  黃百韜沒出他的隱蔽部。兵團部的外麵“房屋成墟,草棚著火,汽車破碎,人屍馬骸,累累皆是”。黃百韜向徐州發去電報:“今夜敵向碾莊圩發動攻勢,戰鬥至為慘烈,現碾莊圩已成火海,統計落彈不下兩萬發,通訊設備均被摧毀,兵團部已無法指揮。我已兩天未出隱蔽部,外邊情況一無所知。”然後,他命令第二十五軍殘部向南突圍,但是軍長陳士章已經化裝獨自逃跑了。黃百韜又寫字條給第六十四軍軍長劉鎮湘,命令他從大院上村突圍出來,向碾莊圩的西北方向靠攏。第七兵團情報二處處長廖鐵軍冒死把字條送進大院上村,劉鎮湘看信之後說:“突圍出去?重武器都丟光了,出去又有什麽用?”副軍長韋德和參謀長黃覺都覺得應該突圍,可是劉軍長堅決不同意。黎明時分,大院上村四周槍炮隆隆,劉鎮湘作出一個令人驚訝的舉動:他打開自己的大皮箱,把國民黨軍將官大禮服拿出來,然後開始打扮。他穿好大禮服,掛上勳章,穿上皮靴,頓時渾身金光閃閃,這讓置身在槍炮聲中的軍官們不禁毛骨悚然。

  劉鎮湘軍長說他要為委員長盡忠。

  此時,華東野戰軍各路攻擊部隊已在碾莊圩的第七兵團部與第二十五軍軍部會合。九縱七十三團七連長蕭錫謙和指導員遲浩田帶領官兵衝進黃百韜的司令部,他們繳獲了黃百韜的美式吉普車,車上有一副象牙製作的麻將牌和一具紫銅火鍋。兵團部裏的兩箱機要文件和密碼本完好無損,黃百韜睡的行軍床上遺留著一支手槍和一瓶安眠藥。

  在大院上村裏,穿好大禮服的劉鎮湘還沒說他打算用何種方式盡忠,黃百韜就帶著第七兵團參謀長魏翱、兵團部第三處處長譚嶽、第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跑了進來——黃百韜“坐了好久說不出話來”。

  二十一日拂曉,一名隨軍記者跟著華東野軍攻擊部隊進了碾莊圩:整個碾莊圩像開了鍋,抓俘虜的叫聲隔三四裏路都聽得見,一股股紅色火舌、一片片白色煙幕,迎著清晨的陽光升起,炮彈仍在不斷地爆炸,成千上萬的俘虜從突破口裏被帶出來,所有的道路都被塞得水泄不通。他們一邊走一邊哭訴:“同誌呀!我們是來投降的,我們已經五天沒得東西吃啦!”騾馬一群一群的,都餓得不跑不叫了,許多已經被敵人割去大腿或屁股去充饑了。在一切地方,從莊外到街道、到院子、到每一間屋子裏,一切有用的東西,從泥土到磚瓦、到木頭、到桌凳、到汽車、到炮彈的紙殼子,都築成了密集重疊的防炮工事。滿地滿牆及每個防炮洞都被炮彈打得成了土坑。東場上的八門榴彈炮都被打成了麻子。在房子裏,在街道上,在汽車底下,在防炮工事裏,到處都是敵人的傷兵和屍體。街上到處貼著大字的記錄“捷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張是:“……邱兵團不日即可與我會殲共軍……”飛機還整日在散發“告在共軍中的國軍官兵書”,希望他們重回國軍去,可以“提升授獎”。可是我把一張遞給一個剛放下武器的士兵時,他搖搖頭說:“我受苦受夠了,要不是當官的不讓,我們早就投降過來了。”

  國民黨軍空軍副總司令王叔銘駕駛一架轟炸機飛臨碾莊圩上空,他一眼就判斷出碾莊圩已經陷落。在與黃百韜通話後,才知他在第六十四軍軍部,第七兵團殘餘部隊還大致保持著大院上、小院上等幾個小村莊。王叔銘與劉峙緊急磋商後,決定集中空軍力量轟炸出一條狹窄的區域,然後步兵在炮兵和坦克的支援下采取多梯隊縱深突擊,把黃百韜解救出來。劉峙還特別提出了三點建議:一,請總統親臨徐州指揮;二,速空運兩個軍增援;三,請總統速下決心全力東進,對徐州的安全可置不問——沒人知道,劉峙“是想推脫責任故意說漂亮話,還是想借此讓杜聿明在徐州負責指揮,他好離開徐州去蚌埠以求自身安全”。

  蔣介石命令黃百韜立即突圍。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切都沒有實際意義了,所有的決定隻不過是程序上的必須,或者說是為麵子上說得過去而已。

  李彌的第八軍終於攻占麻穀子村——先是發現當麵的解放軍有撤退的跡象,可向前推進的時候,阻擊陣地上卻沒有了解放軍的蹤影,隻在戰壕中發現一個被毀壞的六0炮炮架。不遠處,有人在晃動著白手巾,國民黨軍官兵小心地進了村,看見一隊解放軍正從村後撤退,機槍還在拚命地射擊,不一會兒人和槍聲都沒了蹤影。可那些白手巾還在晃動,衝上去一看,原來是從碾莊圩方向逃出來的第七兵團的傷兵。第八軍軍長周開成命令一七0師實施追擊,四十二師為預備隊,然後自己陪同李彌進了麻穀子村,一路上“看見樹枝上掛著血肉模糊的手、腳之類的東西”。向前推進的一七0師很快報告,他們已經推進到火神廟,沒有發現共軍的阻擊部隊——這裏距碾莊圩隻有不到十公裏了,可碾莊圩那邊的槍炮聲已越來越弱。

  無論邱清泉還是李彌,誰都沒有再向前推進的意願了。

  二十日,停止在火神廟的一七?師報告說,第一??軍軍長周誌道到了他們的陣地上。無法得知負傷後的周軍長是如何在熾烈的火網中逃出來的,他和他身邊的隨從全部穿著士兵軍服。周誌道見到周開成的時候,第一句話就說:“整個垮了!”周開成立即用吉普車將他送往徐州,徐州的劉峙派飛機把他送到上海治療,蔣介石授予他一枚青天白日勳章。

  接著,第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也跑來了。他在碾莊圩被攻陷的時候,丟下部隊獨自逃跑,居然安全地跑到了這裏。這個陳軍長在吃了點東西後,可能覺得自己臨陣逃脫實在說不過去,或者想起來自己曾是黃百韜最信任的人,第二十五軍也是黃百韜和顧祝同的基本部隊,於是他誇張地向周開成軍長要坦克,表示要親自駕駛坦克返回碾莊圩把黃司令官接出來。周開成派給他三輛坦克,他真的去了,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陳軍長說他沒有找到黃司令官。然後他上了周開成派的車,去了李彌的兵團司令部。

  在李彌的兵團部裏,杜聿明、邱清泉、李彌三人聚集在一起,正在研究“共軍為什麽打得這樣好”。研究的結果是:“一、共軍情報迅速準確,運用兵力恰到好處;二、共軍戰士勇敢善戰;三、共軍軍紀嚴明,深得民心,處處得到老百姓的幫助。而國軍這三點恰恰相反。”碾莊圩被攻克後,黃百韜的第七兵團隻剩下第二十五軍和第六十四軍殘部,收縮在尤家湖、大院上、小院上幾個村莊裏。

  二十一日黃昏,華東野戰軍最後的攻擊開始,四縱攻擊第二十五軍,八縱和九縱聯合攻擊第六十四軍。第二十五軍殘部大約還有五千餘人,軍長陳士章已經逃離戰場,副軍長楊廷宴跟隨黃百韜到了第六十四軍軍部,第二十五軍殘部此時沒有了有效指揮,但該軍是黃百韜起家的基本部隊,因此在最後的時刻依舊企圖依靠村莊抵抗。尤家湖村四周有一道兩米高的防洪水的圍牆,圍牆外還有很深的壕溝,村子四周修建了三個獨立的支撐點,並以地堡群為骨幹組成了前沿陣地。攻擊開始前,四縱司令員陶勇提出一個作戰原則:先肅清尤家湖附近的村莊,把尤家湖孤立起來,使敵人處在既無退路也無援兵的處境裏,這樣不用硬攻便可以大量俘敵和繳獲——“官兵們很欣賞這一方案”。在肅清尤家湖附近的殘敵後,四縱將所有的炮火和重武器都集中到尤家湖村,把整個村子圍得密不透風,縱隊指揮員都上了前沿,不斷地強調“少殺多俘虜”。為了使戰鬥更加順利,野戰軍還專門給四縱調來兩輛坦克,坦克轟隆隆地發動著,大有大軍壓境之勢。接著,便是前沿的大規模喊話,無數支土喇叭環繞著尤家湖村,解放軍官兵扯開嗓門講政策、喊口號,剛剛被俘的第二十五軍官兵也跟著張三李四點名道姓地讓守軍放下武器趕快過來吃饃。於是,那個在以往的曆史中名不見經傳的尤家湖村出現了一道奇異的場景:村莊裏死寂一片,沒有一星燈火;村莊外火把熊熊,喊聲不斷。躲藏在村子裏的國民黨軍精神幾近崩潰。當四縱十一師在坦克的引導下衝進村莊的時候,第二十五軍殘餘部隊隻進行了局部的抵抗。四縱以傷亡四百人的代價,殺傷和俘虜第二十五軍殘部近五千餘名官兵——國民黨軍第二十五軍覆滅了。

  在大院上村的東邊,華東野戰軍第八、第九縱隊的聯合攻擊同時開始。第六十四軍殘部被壓縮在大院上附近的幾個村莊裏,他們不斷受到增援部隊已從大許家方向靠近的鼓舞,準備抵抗到底。八縱主力和九縱七十七團攻擊三裏莊和小院上村,九縱七十六、七十八團攻擊大院上村。無論哪個方向的攻擊,炮火支援都是空前的,不但縱隊和各師的火炮被集中起來,而且在碾莊圩繳獲的重迫擊炮也都用上了。第六十四軍在猛烈的炮火中傷亡慘重,但是依舊在極力抵抗,尤其是黃百韜所在的大院上村抵抗特別頑固。攻擊大院上村的兩個團艱苦推進,嚴重的傷亡令不少戰鬥班隻剩下幾個戰士,兩個團的建製都被打亂,一個連縮編成一個排,一個排縮編成一個班,但是從白天到夜晚攻擊沒有一刻停止。二十二日上午十時,大院上村被攻克。

  沒有發現黃百韜。

  黃百韜和第六十四軍軍長劉鎮湘、第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等人逃到一五六師四六六團堅守的小黃莊。剛到那裏,團長張越秀就報告說,共軍方麵曾來人聯係要求我們投降。黃百韜立即說,今天晚上可以和共軍方麵聯係。吃了一點東西後,一行人離開小黃莊向西,跑到一五九師師部所在地吳莊。黃百韜隻想盡可能地向西靠攏,希望能跑到大許家去,因為到了大許家,才可能有接應他的部隊——此時,正是第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帶領三輛坦克尋找他的時候,從大許家衝出來的坦克沒有進入近在咫尺的吳莊,原因不明。黃百韜發現一五六師師部也不安全,一些官兵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有人告訴他,該師師長鍾世謙和副師長李振中已經派人去和共產黨軍隊聯係投降的事了。

  下午十六時,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小黃莊的四六六團因在投降的事情上猶豫不決而遭到攻擊,張越秀團長被俘,一起被俘的還有第七兵團參謀長魏翱、第六十四軍參謀長黃覺、兵團部情報處長廖鐵軍、兵團第三處處長譚嶽等高級軍官。黃百韜感到了死亡的逼近。黃昏,他讓第六十四軍軍長劉鎮湘率殘部突圍。劉鎮湘臨走前,黃百韜對他表白了心中的萬分絕望:

  我年老了,而且多病,做俘虜我走不動,而且難為情。我犧牲以後,使別人還知道有忠心耿耿的國民黨人,或可讓那些醉生夢死的人醒悟過來,國民黨或者還有希望。你年齡還輕,尚有可為,希望你們突圍出去,再為黨國做點事。

  “劉鎮湘佩上滿身勳章向共軍衝鋒而去”。之後,國民黨方麵才確切得知:劉鎮湘軍長並沒有戰死,而是被解放軍官兵俘虜了。

  捉住劉鎮湘的,是解放軍的一位副連長,名叫胡相法。十五歲參加八路軍的胡相法,是部隊中有名的戰鬥英雄,淮海戰役開始的時候他成為副連長。部隊奉命攻打第六十四軍,他的任務是插到大院上村與小院上村之間,然後加入對大院上村的攻擊。在穿插的過程中,他率領加強排爆破了兩座碉堡,俘敵五百多名。部隊攻占大院上村後,加強排繼續向殘敵逃跑的方向追擊,途中遇到了想與解放軍聯係投降的國民黨軍軍官,胡相法當即命令這個軍官帶他去第六十四軍軍部。胡相法不知道,此刻為他帶路的是第六十四軍的副參謀長。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舉動,因為在向第六十四軍軍部靠近的時候,需要不斷地路過國民黨軍設立的崗哨,胡相法鎮定地走進第六十四軍殘部盤踞的腹地來了。軍部暫時設在一個大車店裏,胡相法走進去的時候,裏麵大約有二十多名國民黨軍軍官,其中還有幾名女軍官,一個軍階很高的人正在大車店的中間來回踱步。

  副參謀長報告說:“共軍前線最高指揮官來了。”

  劉鎮湘顯然不相信這個年輕人是“最高指揮官”。但是,胡相法大聲說:“要起義,就放下武器跟我們走!”

  旁邊的一名國民黨軍軍官突然拔出手槍,但立即被一直跟著胡相法的三排長初元發擊斃了。幾名女軍官驚叫起來。

  劉鎮湘臉色蒼白地坐下來。

  胡相法說:“考慮好了就走吧。”

  劉鎮湘走出了大車店。

  外麵的國民黨軍官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胡相法跳上一個大碾盤,朝天打了一梭子,然後喊道:“你們軍長投降了!都繳槍吧!”

  年僅十八歲的胡相法和他帶領的十幾名官兵,俘虜了包括第六十四軍軍長、副參謀長和軍部機關人員在內的一千六百多人。

  不久,胡相法的家鄉山東乳山縣開始流傳一首歌:

  百裏昆侖山喲,

  太陽金燦燦。

  紅旗飄飄滿山巔喲,

  窮人心裏好喜歡,好呀麽好喜歡。

  雄鷹飛高山喲,

  豪傑來人間。俺村出了英雄漢喲,

  人人都把英名傳,英呀麽英名傳。

  黃百韜身邊隻剩下了第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

  有史料說,黃百韜在突圍的路上被炮彈炸死。但是,根據楊廷宴回憶,黃百韜死於自殺。

  黃突出後,走至一茅棚附近,隻剩我們兩人,見四麵皆有解放軍包圍,無法再走,即舉槍自殺,但並未斷氣,我又加了一槍。

  黃百韜死前曾向楊廷宴說了如下一段話:

  我有三不解:一,我為什麽那麽傻,要在新安鎮等待第四十四軍兩天?二,我在新安鎮等待兩天之久,為什麽不知道在運河上架設軍橋?三,李彌兵團既然以後要向東進攻來援救我,為什麽當初不在曹八集附近掩護我西撤?楊廷宴僥幸從戰場上逃脫:他自殺後,我傷心痛哭,這時來了一個解放軍戰士,我誑他說:“他是我哥哥,我母親叫我來探看他,他死了我怎麽回去向母親說呢?”這個解放軍戰士同情我,還幫助我把黃埋了,讓我走了。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國民黨軍第七兵團司令官黃百韜,就這樣被他的一個忠實的下屬和一個富有同情心的解放軍戰士草草地掩埋了。掩埋的具體位置不清,大約在小黃莊以西、碾莊圩車站以北幾公裏處的曠野上。

  就在黃百韜被埋進曠野的那一天,徐州城外突然緩緩地走來一支隊伍,滿城的國民黨軍頓時不寒而栗:解放軍動員支前民工將大約四千餘名黃百韜兵團的傷兵抬進了徐州城。國民黨軍第八兵團司令官李彌說:“這件事比張良的楚歌還厲害。”

  有記者追問道:“黃百韜到哪裏去了?”

  杜聿明回答:“他回家休息去了。”

  杜聿明無法回避的問題是:黃百韜兵團全軍覆沒,下一步徐州戰場該怎麽辦?

  
(責任編輯:周夢雅(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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