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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長篇連載:《黃繼光舍身忘死·開國第一戰(43)》

(2010-04-12 10:54:28) 下一個
轉貼:長篇連載:《黃繼光舍身忘死·開國第一戰(43)》

第四十三章

剁砧板肉 王近山以守為攻
堵機槍眼 黃繼光舍生忘死

  這個軍隊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他要壓倒一切敵人,而絕不被敵人所屈服,無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隻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

               ——毛澤東《論聯合政府》


  雖說“攤牌”行動頭一天碰了釘子,範佛裏特還是不甘心。
  15日淩晨5時,“聯合國軍”又向上甘嶺地區發起猛烈反撲。
  頭晚剛恢複陣地的中國兵們還沒來得及把工事修好,震天動地的轟隆聲就從天邊傳來,轉瞬間,30多架B-29轟炸機黑鴉鴉地一片就撲了上來。先是在高地上空兜圈子,然後排著隊一架接一架俯衝下來,象倒垃圾一樣的把成噸的炸彈扔了下來。無數顆炸彈落地爆炸衝起的煙柱遮天蔽日,排山倒海,氣浪隔著幾裏路就能把人掀得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兩個高地全被炸成了一片虛土,彈片、飛石、破損的槍械、人體上殘缺的肢體,在狹窄的空間飛散又落下。
  這就是所謂 “地毯式”轟炸。
  接著,300門105毫米以上的火炮又翻來覆去地把兩個高地深翻透犁了一個多小時。
  頭號強國這仗打得確實闊氣。

  在這煉獄之火的焚燒下,難道還會有什麽活物?
  晨光之下,一片鋼盔又亮晃晃地象蝗蟲一般,興衝衝地向五聖山下的那597.9高地和 537.7高地北山漫去。幾架提供近距空中支援的“油挑子”(F-51戰鬥機)也嘯叫著向山頭著傾泄彈藥,
  新上陣的美步兵第三十二團兩個營和韓軍第十七團兩個營氣勢洶洶地撲了上來。
  眼瞅著就要漫過山頂了。
  突然,隨著幾聲清脆的喇叭聲響,不知是從地裏鑽出來的,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山頭上出現了三五成群的中國士兵,雨點般的爆破筒和手榴彈橫七豎八地扔了下來,機關槍、衝鋒槍等短促火器也撕心裂肺地響了起來。
  新兵怕炮,老兵怕機槍,老兵油子最怕這種盯著找人的機槍。
  而且這個時候,第十五軍炮兵群已經調整到上甘嶺方向,雖然不象“聯合國軍”炮火那麽猛烈,那麽闊氣,但也是找準了地方下“彈”的。特別是象八二炮、六0炮這類步兵輕便火炮,更是象長了眼睛一樣,專對著人多的地方下雨,鋪天蓋地也讓“聯合國軍”官兵們死傷累累。
  蝗蟲潮又退了下來。
  整個大半天,潮起潮落10多次集團衝擊都是這樣被打了回來。
  還一大堆傷亡。

  中午時分,檜倉裏的誌願軍司令部接到了第十五軍的報告:

  在上甘嶺地區,自14日淩晨3時起,敵繼12日連續兩天的航空兵、炮兵的火力突襲,又進行兩個小時的猛烈炮火準備,淩晨5時,以美、偽軍各一部共7個營的兵力,在105毫米以上口徑火炮300餘門、坦克30餘輛、飛機40餘架的支援下,分6路向我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兩陣地發起猛烈進攻。與些同時,美、偽軍和一部共4個營兵力,分別向我第四十四師、第二十九師正麵之391高地、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芝村南山、419高地實施牽製性進攻。是日,敵人對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以一個排至一個營的兵力采取多路多波的方式進行連續不斷的衝擊。共發射炮彈30餘萬發,飛機投彈500餘枚。我第一三五團兩個加強連在戰鬥開始時,僅有山、野、榴炮15門和八二迫擊炮12門支援作戰。戰至13時左右,我野戰工事幾乎全部被毀,人員傷亡較大,表麵陣地大部被敵占領。我防守部隊轉入坑道作戰。19時,我乘敵立足未穩,組織反擊,又恢複了陣地。

                   第十五軍 軍  長 秦基偉
                        政治委員 穀景生

  正在吃飯的誌願軍代司令員鄧華、分管作戰的副司令員楊得誌、代參謀長張文舟看了報告後,再也無心吃飯,匆匆趕往作戰室。
  雖然情況嚴重,他們一路上還是說說笑笑,互相逗樂。
  打了一輩子仗,陣仗見得多了,還能光聽拉拉蛄叫就不種地?
  楊得誌對鄧華說:“看看,你原諒克拉克,可人家不原諒你!”
  “行動這樣快,目標這樣集中,克拉克是蓄謀已久了!”
  張文舟插上一句。
  鄧華把頭一擺:
  “那還客什麽氣?送上門兒來的,咱就收禮吧!”

  一走到作戰室的沙盤前,幾個人嚴肅起來。
  “10月8日,板門店的美方代表剛單方麵宣布停戰談判無限期休會,克拉克就在這邊大打出手,顯然是早有準備的一個整體行動。”鄧華現在代理統帥,當然得先估量了一下政治大勢。
  楊得誌沉吟片刻,指點著沙盤上五聖山那一片山頭說:
  “上甘嶺前這兩個陣地位置太重要了,就象兩個拳頭,楔入敵人陣地。是敵人的眼中釘啊。顯然,範佛裏特向我發起進攻的企圖在於:首先占我597.9高地及 537.7高地北山,再奪五聖山地區。以改變金化地區防禦態勢,破壞我進攻企圖,察明我坑道情況,為爾後進攻平康、金城以北地區創造有利條件。”
  他是分管作戰的副司令員,看問題當然要著眼於軍事角度。
  “我建議全線戰術反擊不要在22日停止了,幹脆延續到10月底,配合第十五軍在五聖山地區的作戰。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反擊注字洞南山的計劃也要立即改變,迅速到五聖山集結,集中力量打擊敵人的進攻,確保我五聖山陣地。”
  那會兒的指揮機關沒那麽多繁文縟節,幾個人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定了下來。半小時後,第十五軍就收到了誌願軍司令部的回電:

  反擊注字洞南山暫不進行為宜。

  穩健精細的楊得誌還給第三兵團掛了電話,接電話的是第三兵團的參謀長王蘊瑞:
  “王副司令呢?”
  “王副司令和杜副政委正在作戰室跟第四十五師聶濟峰政委和第二十九師王新政委部置任務。”
  “你們那兒情況怎麽樣?”
  “王副司令已經命令兵團、軍、師、團四級指揮機構前移,秦基偉他們也開展了‘一人舍命,十人難當’的硬骨頭活動。一線同誌們都提出:過去講誓與陣地共存亡,現在講絕不讓陣地丟半分。陣地要存,人也要存。”
  “好,這個口號提得好,這是革命英雄主義的新發展!不過大家一定要認識到這是一場惡仗,要準備付出巨大代價,五聖山是我們的屏障,一定要穩穩地守住,誌司將全力支援你們!”
  “首長放心,我們一定守住陣地!”

  這邊西霞洞的王近山也在給聶濟峰和王新上發條:
  “範佛裏特這老小子拿你們第四十五師的上甘嶺陣地開刀了,胃口很大哩!據情報,美步兵第四十師也已進至芝浦裏地區,隨時準備增援美七師和偽二師,看樣子是想把‘鐵三角’一口給吞下去,你們的任務是堅守陣地,給他一個硬釘子碰碰,爭取在第一線把美七師和偽二師打挎,就是美四十師上來,你們也要把它給打下去。”
  “第二十九師也要準備上!你們是誌願軍的代表隊,一定要打出個樣子來!要不惜一切代價狠狠地打,就是把第四十五師拚光了,打挎敵人兩個師,守住了上甘嶺,也是光榮的!”
  兵團副政治委員杜義德拿把氣筒使勁兒充氣——第二十九師是原第十軍的部隊,而他是第十軍的老軍長。
  整個中朝軍隊打從去年秋季防禦作戰以來,就沒有跟“聯合國軍”打過什麽大仗。說實話,那會兒上上下下都盼著能跟美國大兵再較量一番,如果哪個部隊輪上和敵人交手,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兒,誰聽了都得樂不可支。
  這是光榮,也是機會!
  聶濟峰和王新都在躍躍欲試地想趕回去參戰。
  聶濟峰和王新當時帶著師團的政治幹部們正在軍部一麵參加哲學學習班,一邊準備迎接祖國人民第二屆赴朝慰問團,一聽說現在要打大仗了,當然沒心思在這兒泡機關學什麽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哲學了。
  當然這會兒前邊也確實需要人。
  “回去告訴秦基偉、崔建功、張顯揚,這次敵人大打,雖然來得突然,卻正中我們的下懷,不用擔心他跟咱照不著麵。隻要他的步兵跟咱們攪活,就沒他的好果子吃。你們要套住他狠狠地打,要講究戰術,搞好協同,大量殺傷敵人。”
  在送他們返回第十五軍時,王近山又再一次囑咐道。
  這二位很奇怪,向來幹脆的王副司令什麽時候變成了個婆婆嘴?

  王近山是覺得又一個戰機到手了!
  而且極有可能是自己軍旅生涯的最後一次打勝仗的機會。
  自從第五次戰役第三兵團折損了一個第一八0師,王近山就憋著一肚子火想打一個大仗來解解恨。
  那一仗打下來,中國軍隊上上下下心裏都覺得窩囊,總結的時候免不得要互相埋怨發發牢騷,那氣頭上的話當然就不會有多麽好聽,言來語去時不時就很有些傷感情的句子蹦出口。
  第十二軍在第五次戰役第一、第二階段進展不暢時,彭德懷就點筋動脈地數落過他們:
  “人家是權威,咱們是丘八,你們不是劉伯承帶出來的主力麽?劉伯承不是講究戰術麽?你們怎麽不講究?!”
  這沒遮攔的話把德高望重的劉帥也給傷了,確實差點意思。
  這話當下就把第十二軍給惹火了惹急了,誌司開會總結,王近山當著彭德懷的麵不管不顧地就發作:“你把我們手腳捆起來,叫我們怎麽打?這種打法,還有多少人填不進去?”
  回來了氣還不平,發來一封電報要呈軍委和三總部喊冤。
  彭德懷看了電報,大將風度嘿嘿一笑,一揮手讓轉呈軍委。
  後來見著第十二軍副軍長肖永銀,彭德懷笑著說:
  “你們第十二軍火氣不小嘛!”
  其實這事兒過了,王近山氣也消了。
  氣頭子上的話嘛,一般來說都經不起推敲當不得真。
  比如彭德懷就罵過梁興初是 “鼠將”,梁興初是“鼠將”麽?
  這事兒過去了,帥還是帥,將還是將,主力還是主力,王牌還是王牌,彭德懷該怎麽拿王近山當角兒使喚還是怎麽拿他當角兒使喚。
  不過後來這些磕磕絆絆的事兒被人傳來傳去傳走了樣,不知怎麽匯報到毛澤東那裏就變成了王近山“右傾”——那年頭“右傾”就是 “怕死”的代名詞,誰要被扣上了這頂帽子就意味著誰從此在軍界抬不起頭,最低限度打仗時再不會把你當個角兒來考慮了。好在毛澤東早就知道消滅日寇華北戰地參觀團的太行王近山,王近山的老首長徐向前、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陳賡等又向毛澤東打保票說王近山別的什麽問題不敢說沒有,這“右傾”二字純屬子虛。於是毛澤東在調閱了第三兵團的《陣中日誌》後,親自找王近山談了一次話並說明,你沒有什麽“右傾”問題,第一八0師的失利的主要責任也不在你。
  雖然如此,王近山仍然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再怎麽說,第一八0師也是在第三兵團的建製序列裏損失的,這話說出去,怎麽說怎麽讓人覺得是我王近山沒出息瞎指揮打了敗仗,要不找個機會打個勝仗把臉找回來,一輩子提起來人家都覺得你窩囊!
  這下好了,機會來了!範佛裏特送肉上砧了!
  那會兒是還沒跟敵人照上麵就傷亡了一大堆,幹著急使不上勁,這回呢,範佛裏特這老小子自己送上門來了!隨你有多少大炮多少坦克多少飛機,最後要占領陣地你的步兵不是還得跟咱步兵照麵麽?要跟咱步兵照麵不就得按咱們的路數打麽?按咱們的路數打你不是就沒什麽優勢可言了麽?沒什麽優勢可言最後不是還要沒輒麽?你沒輒這兩個山頭最後還不得是咱們的麽?
  雖然不象範佛裏特這類西點名將學過數理邏輯什麽的,可憑著近二十年的戰爭閱曆,敏銳的戰將王近山敏銳地意識到,範佛裏特這個高明的對手正在打一個並不高明的主意!
  對手的錯誤就是自己的戰機!
  抓住他!套牢他!打垮他!葬送他!
  王近山暗暗咬牙切齒。

  然而勁好鼓,仗卻難打。
  這個時候,上甘嶺的戰況一點也讓人樂觀不起來。
  15日中午時分——也就是誌司鄧華楊得誌、第三兵團王近山杜義德、第十五軍秦基偉作出判斷,並協調動作達成一致之時,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大部分表麵陣地又一次失守,守備分隊在給進攻之敵以重大殺傷之後,撤出大部分表麵陣地,再次退守坑道。
  崔建功當然不肯相讓,當晚再次組織反擊,恢複了陣地。
  雖然軍裏已經停止了注字洞南山的反擊計劃,軍炮兵群也調整到上甘嶺方向,並且極大地壓製了“聯合國軍”的炮兵,但晚上反擊時,從千米之外開始接敵的部隊在運動途中仍然遭到敵人炮火的嚴重殺傷。反擊分隊在經過3個多小時的激戰恢複表麵陣地後,兵力損耗過大,已無堅守的力量,因而難以抵禦對手在次日白天投入的生力軍美步兵第十七團和韓軍第十七團4個營的猛烈衝擊。
  16日白天的防禦戰隻堅持了小半天。
  不到中午,“聯合國軍”就得了手。

  崔建功一看“聯合國軍”占了上風,立馬就紅了眼。
  當晚,一番激戰後,反擊部隊又恢複了陣地。
  然而與昨天一樣,攻擊時傷亡一大堆,占領陣地後兵力難以長時間固守,天亮以後,殘存人員又被迫退守坑道,大部分表麵陣地又被敵人奪回。
  防禦,每天要拚光兩三個連;反擊,每天要折損兩三個連。
  不到3天,已經有十多個連隊投入戰鬥而且傷亡慘重,傷亡最慘重的一個連隊站著走下陣地的隻有幾個人。
  而固守表麵陣地的時間卻一天比一天短。
  這仗這麽打下去怎麽打得起?

  17日,殺紅了眼的崔建功開始感到了兵力不足的壓力。
  “聯合國軍”雖然傷亡也很大,基本上是每天都有近4個營失去戰鬥力被換下去,而每天又會換上來4個營,都是補充過或者新上陣的生力軍,而且一點也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前沿部隊偵悉的番號已有美步兵第七師的第三十一團、第三十二團、第十七團和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一團、第三十二團、第十七團和配屬的韓軍第九師第三十團。
  也就是說,敵人已經投入了差不多兩個加強了的整師!
  “他娘的,我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崔建功在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心裏邊也在想。
  後悔藥沒得賣,補救法還是有。
  冷靜下來的崔建功立即下達了節約使用兵力的命令:
  “再用兵時,要以排為單位,超過一個排必須由我批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然這仗就打不起了。
  可惜這個決定來得晚了一點。

  17日當夜,崔建功已經在動用預備隊了。
  這次他隻動用了兩個連隊。
  第一三四團第七連反擊597.9高地,第一三三團第三連加強第九連一個排反擊537.7高地北山陣地。
  第一三四團第七連是個紅軍連隊,在太行山曾經警衛過劉鄧,作風過硬,戰鬥力強。投入戰鬥後打得非常勇敢機智。由於運動隱蔽,隊形疏散,傷亡很小,一個衝鋒撲上山頂,全殲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二團第一營一個連,然後在打敵反撲中,又殲滅美軍一個連。
  按說,這是一個優秀的反擊作戰範例。
  可是隨之而來的防禦作戰卻使反擊的成果難於鞏固。

  這次固守時間更短。
  戰至次日淩晨,第七連百餘人的連隊隻剩下10來個傷員,天還沒亮,陣地又被敵人奪回。第一三五團第六連從 454.4高地東山無名高地反擊597.9高地,策應第七連戰鬥,結果也失利退回。
  同日,反擊537.7高地北山的戰鬥也遭受挫折。
  這個時期的韓軍,的確今非昔比,已不是戰爭初期那種一觸即潰的窩囊模樣,火力配備得到了很大地加強,紀律和自信心都有所提高,甚至還能跟中國士兵比劃兩下白刃戰。防禦作戰時也比美國兵舍得花力氣改造工事,所以打起來反而比美國兵更難對付。
  18日淩晨,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和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各以一個營的兵力依托已占領的陣地向四周擴展,支援炮火拚命地進行彈幕射擊,牢牢地封鎖住了通往陣地的道路,致使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寡不敵眾,全部退入坑道。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麵陣地全部失守。
  這是上甘嶺陣地第一次全部失守。
  這仗,算是打到節骨眼上啦!

  秦基偉也打明白了:範佛裏特確實是衝著上甘嶺來的!
  “上陣地以來,總覺得平康平,便敵攻,認為敵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沒有站在攻者的地位上想想:攻者總是想出其不意、避實擊虛,總是想選擇結合部、突出部下手,攻突出部可避免兩側火力殺傷。五聖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特別突出,倘敵攻平康,會遭我第十五軍、第三十八軍兩軍打擊,攻牙沈裏又會遭我第十二軍打擊。而攻擊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則隻受我第十五軍打擊,同時也隻受我第十五軍縱深威脅!”
  秦基偉開始醒過味兒來。
  醒過味來的秦基偉暗暗佩服範佛裏特的老謀深算,倘若自己處在進攻者的地位,肯定也會這樣考慮問題。強弱總是相對的,也是可以轉化的。大家都關注弱點了,弱點還是弱點嗎?反之,大家都忽視強點了,這強點還成其為強點嗎?
  可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這樣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呢?
  要命的是這個時候崔建功也打電話報告,第四十五師除守備其它高地的部隊外,能夠動用的21個機動連隊已經動用了15個,這15個連隊除少數人尚在坑道中堅守外,已經大部傷亡殆盡。
  “軍長,我沒兵啦,現在隻能守,再也攻不動啦!”
  秦基偉明白,好強的崔建功也叫苦,這仗一定打得很勉為其難。
  而兵團王近山副司令員打來的電話也是沒得商量:
  “告訴你秦基偉,你今晚要是把那兩個山頭奪不回來,你就幹脆回家放羊去!”
  夾在兩者之間的秦基偉沒地兒叫苦,隻能較勁兒。
  “崔建功我告訴你,為了全局,第十五軍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咱中國人民解放軍象第十五軍這樣的部隊多的是,可上甘嶺隻有一個。你要是丟了,可就不好回來見我嘍!”
  他在電話裏對崔建功吼道。
  “軍長放心,剩我一個也要打到底!隻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嶺這兩座山頭就是咱中國人民誌願軍的!”
  崔建功一股熱血也衝上頭頂。
  秦基偉心中熱辣辣的:
  “陣地不能丟,傷亡也要減下來。向守誌他們那兒雖然沒有大打,但那個口子絕對不能動,現在你們那邊隻有靠你和張顯揚頂住。咱們第十五軍現在是婆娘娃娃一起上,打到最後一個人!”
  話是這麽說,但秦基偉自始至終都沒有讓女同誌上第一線。
  麵對重重壓力的秦基偉仍然不失冷靜,心想畢竟範佛裏特是機械化部隊,又有製空權的保障,撤出戰鬥和投入戰鬥都很快,要是那老小子隨機應變,一變換主攻方向,不是又要打咱一個措手不及?
  他在電話裏對嚷嚷著也想過來打一把的向守誌澆了一瓢涼水:
  “向守誌你聽好,你好好地看住西方山,你那兒不出問題,上甘嶺的仗就好打!懂嗎?”
  放下電話,秦基偉的心仍然懸在半空中:
  現在全看崔建功的了!
  他頂得住嗎?

  吃了軍長一吼,崔建功這會兒也在發狠。
  剛從兵團趕回來的聶濟峰政委告訴他,上邊已經說啦,就是把第四十五師全打光,也不能往後退一步。隻要把美步兵第七師和韓軍第二師給打垮了,範佛裏特就沒咒念了。
  這個道理不說崔建功也明白。
  這兩個高地太重要了。
  “例如我這個身高是五聖山,從右邊延伸出去的那條山梁就能直通597.9高地(他舉著右拳比擬著主峰陣地),這胳膊彎就是‘零號’陣地;左手從山梁上延伸出去的拳頭就是537.7高地了。它的南邊由敵人據守著,是雙方都無法構築工事的青石山,戰士們叫蛤蟆嘴。因為它活象一隻張口望天的蛤蟆。假如上甘嶺這兩個高地被占領,敵人就能直取五聖山,山背後3公裏的平川就無堅可守,我們就會處於極為困難的境地。”
  崔建功自己就常這樣解釋上甘嶺這兩個高地的態勢和重要性。
  當然不能讓這兩個山頭從自己手中丟掉。
  “打吧,反正老子手中還有點本錢,夠範佛裏特啃一氣的。第四十五師打剩一個營,我當營長,打剩一個連,我就當連長。”
  崔建功對參加師作戰會議的下屬們說。
  “師長,沒問題,咱第四十五師沒孬種,我給你當班長!”
  “拚到底,反正咱過了鴨綠江就沒打回頭的主意。”
  “咱們今晚就把陣地奪回來!”
  ……
  大家紛紛發狠。
  但崔建功和聶濟峰反複考慮,還是決定18日當天暫不反擊,全力作好準備工作,整頓好建製,屯集好彈藥,將僅有的6個連隊投入戰鬥,於 19日晚7時發起決定性反擊,奪回陣地。
  會散了,崔建功仍然在作戰室的沙盤前默默地抽煙。
  作戰科長宋新安知道:師長是在為部隊如何在密集炮火下運動到攻擊出發位置而焦慮,前幾次反擊,突擊部隊在通過千米之遙的封鎖區時,都付出了很大傷亡。而現在這6個連隊已經是看家本錢了,要是傷亡在路上,那本賠大了不說,反擊也得泡湯。
  宋新安為這個問題已經絞盡腦汁折騰了好幾天了。
  他和第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在策劃反擊注字洞南山時,就嘀咕過一星期前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反擊391高地招法,那天,第八十七團將400多人潛伏到敵人陣地前,黃昏後突然發起衝擊,從而縮短了衝擊距離,減少了傷亡,反擊也獲得成功。
  他們當時就準備在攻擊注字洞南山時如法炮製。
  現在,反擊注字洞南山的計劃雖然取消了。但為什麽不能由此及彼地設想把反擊分隊“潛伏”於前沿的坑道中,從坑道中發起反擊呢?
  宋新安剛跟崔建功道出這個想法,肩膀上就挨了重重地一擊:
  “好小子!好主意!就這麽辦!”

  18日夜,第四十五師反擊部隊陸續隱蔽進入兩個高地的坑道。
  第一三四團第八連在運動過程中遇上了麻煩。
  這個第八連是個紅軍連隊,原來是黃麻起義時的一支赤衛隊,後來改編為八路軍第一二九師警衛營第三連。在曆次革命戰爭中,都曾屢建功勳,入朝後第五次戰役沙五郎峙戰鬥中,半小時內連續攻下7個山頭,被第十五軍授予“出國作戰第一功”的錦旗。在後來樸達峰阻擊戰中,該連第七班班長柴雲振率領13個人,7分鍾擊退敵人一個營,順勢占領7個山頭。榮立特等戰功,被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
  八連連史資料中有這樣的文字:

  八連有史以來,都是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務,從來沒打過敗仗,也未丟失過陣地,是一個打不垮拉不爛的連隊。

  第八連連長李保成是1946年的老兵,淮海大戰時就是尖刀排長,入朝前曾被選送到軍校學習,回來後本來被分配到軍警衛連當連長,可他嫌警衛連沒仗打,死磨活纏還是回到了第八連。
  上甘嶺打響後,崔建功就一直把這個連隊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裏。說實話,要不是仗打到這份上已經萬分危急,崔建功是舍不得把他們放出手的。
  結果一放出手就遇上了麻煩,差點把個英雄連給葬送了。

  向導找不著坑道口了。
  李保成在出發前準備得很充分,他和政治指導員王士根把出發地到597.9高地之間1500距離上的地形、運動路線、敵人炮火、照明彈發射規律摸了個透,並先派出一個班將運動必經之路上敵人的7個地堡給掀了。
  連隊很順當就上了陣地,沒有傷亡。
  可上了高地卻找不到坑道口了。
  向導是第七連的一個小通訊員,已經在高地上堅守了好幾天了,原來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曾想就在他返回為第八連帶隊的這一天內,敵人的炮火已經把陣地炸得麵目全非,竟使他找不到坑道口了。讓百把人的連隊在陣地上摸來摸去
  還是個半大孩子的通訊員急得要哭。
  李保成趕緊誆道:“別急,慢慢找!”
  話是這麽說,可李保成心裏卻直冒火,這太玄啦,敵人要多來幾顆照明彈,這百十來號人非得全放躺在這兒不可,還怎麽打反擊呀?
  說啥來啥,剛想到這兒敵人就了。
  李保成連滾幾下,想滾進一個彈坑躲躲炮。
  誰知剛一進坑身體卻往下墜,接著兩條腿被人按住。
  李保成頭皮一麻:該不會讓敵人抓俘虜吧?
  正往起掙,卻聽下麵傳來“逮住一個,逮住一個”的喊聲。
  李保成放下心來,這是自己人:
  “快鬆手,快鬆手,我是八連的!”
  這正是八連要進入的1號坑道。
  李保成趕緊讓跟著進來的八班長崔含弼去把部隊帶回來。
  崔含弼鑽出洞口一看,全連百十來號人東一堆西一堆全亂了套,第七班迷迷糊糊越過坑道口往敵人那邊爬。急得崔含弼又是晃帽子又扔石子,才把他們招呼回頭進了坑道。
  崔含弼往返20多次,才把大家都帶進了坑道。
  這陣地上的美國兵也夠可以的了,上百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動了6個多小時,楞沒被發現。
  美國兵在這方麵確實低能。
  好多年後,李保成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兒都還說玄。

  19日17時,第四十五師傾盡全力的反擊開始了。
  這次第十五軍集中了配屬的19個炮兵連的46門山、野、榴炮和誌司剛調過來的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兩個營24門19管“喀秋莎”,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進行了猛烈的火力突襲。
  半個小時後,炮火按計劃向縱深轉移。
  頭天晚上運動進坑道的5個連隊和原來就在抗道中堅守的兩個連隊同時從坑道中殺出,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衝去。
  537.7高地北山很快就得了手,參加反擊的第一三四團第六連和師偵察連攻勢迅猛,加上北山陣地地勢平坦,僅20分鍾,就將537.7高地北山收複。
  597.9高地卻打得異常艱難和慘烈。

  擔任主攻的第八連剛開始還算順利。
  炮火剛一延伸,八連就拿下了1號坑道頭上的1號陣地。
  然而在按預定方案進至3號陣地時,卻被未被炮火摧毀的敵殘存火力點攔住了去路。這個火力點裏有好幾挺機槍,子彈又急又密地呼嘯著把第八連前進道路打得塵土飛場,
  第八連兩次爆破都沒有成功。
  機槍射手賴發鈞在掩護爆破手爆破時也卡了殼,機槍打不響了。
  他把機槍一扔,提著兩顆手雷就要去爆破。
  連長李保成看他已經3處負傷,渾身都是血,便攔住他讓他先下去包紮傷口,另派別人去爆破。可賴發鈞殺得性起根本不聽,乘李保成跟營裏通電話時又衝了出去。在途中又多處負傷,爬到敵人火力點前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便拉響手雷與敵人同歸於盡。
  抬起頭來的部隊剛衝出幾步,一陣密集的彈雨又從 9號陣地上襲來,連連打倒了幾個戰士,又把第八連壓在了地上。
  這是9號陣地上的一個藏在一塊大岩石下的火力點,利用岩石的遮蔽,構築得極其巧妙,因而躲過了“喀秋莎”的死亡之火。現在一看到成群的中國士兵衝了上來,一下子瘋狂起來,發出了讓老兵們聽著象死神在唱歌的機槍聲。
  6挺重機槍,噴出了6道死光,又一次把攻擊部隊給罩住了。
  “爆破組,組織爆破!”
  李保成話音還未落,一個人影已經竄了出去。
  他定睛一瞧,這是連裏一個名叫龍世昌的貴州藉戰士。
  副排長王練才趕緊組織機槍和衝鋒槍火力掩護。
  眼看著龍世昌接近火力點了,卻又被敵人的炮火給炸倒在地。
  龍世昌已經連續爆破了兩個地堡,本來就負了傷。
  這次傷腿又被齊膝炸斷。
  李保成心往下一沉,心說完了又得重新組織爆破了。
  剛想再叫一個上,卻看見龍世昌拖著一條斷腿仍然在往前爬。
  李保成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這是個什麽樣的兵呀!
  這時候龍世昌已經把拉著火的爆破筒塞進了敵人的射擊孔。
  剛要離開,美國兵又把它推了出來。
  龍世昌揀起爆破筒又往裏捅。
  美國兵拚命往外推。
  身負重傷的龍世昌用盡全身力氣用胸部死死地抵住爆破筒。
  剛壓進去,爆破筒就炸了……
  他和敵人、和那塊大岩石一起,粉身碎骨,化作灰燼。
  這個悲壯的情節後來再現在電影《上甘嶺》中。
  占領了陣地的李保成和八連官兵抹著眼淚找遍了陣地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這位貴州藉小個子兵的任何一件遺留之物,哪怕是一絲布頭。
  龍世昌什麽都沒留下。
  卻留下了一個普通中國士兵流芳百世的故事。

  1998年抗洪鬥爭的關鍵時刻,這個連隊來到了抗洪第一線。
  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到抗洪前線視察,一眼就看到了他們那麵從上甘嶺飄揚到了長江大堤的光榮戰旗:
  “上甘嶺特功八連”。
  “哦,你們是上甘嶺下來的部隊!”
  站在他們麵前,江澤民主席向全世界宣布:
  “中國人民是不可戰勝的!”

  幾乎在同時,在高地的另一角也演出了更為悲壯的一幕。
  從454.4東南無名高地衝過來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在第一三四團第八連從坑道裏發起衝擊的同時,迅速占領了597.9高地的西南山腿,並奮力向主峰發展進攻。
  與第八連一樣,再向前發展時,也受到了敵人火力的重重攔阻。
  激戰大半夜,才先後占領了6號、5號高地。
  而這次反擊崔建功賦予他們的任務是:由北向南依次奪取6號、5號、4號、0號陣地,與攻擊1號、 3號陣地的第一三五團第八連在主峰會合。
  可剛攻到4號陣地時,傷亡慘重的他們再也無力前進了。
  情急之下,跟進指揮的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急調第一三五團第五連第二排投入戰鬥,由第六連連長萬福來重新組織進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拿下4號陣地。
  當他們衝到0號陣地前時,隻剩下了16個人。

  而這個時候,第八連已經占領了主峰。
  大半夜過去了,陣地還沒有完全恢複,眼瞅著就要天亮了,崔建功也開始著急上火,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來詢問怎麽還沒有解決戰鬥,把張廣生和萬福來急得屁股上象著了火。
  其實崔建功就是不催他們,他們也明白,現在離天亮還有個把小時,如果到天亮還拿不下陣地,天亮後敵人炮火和航空火力襲來,傷亡將更大,到手的陣地也保不住。
  張廣生和萬福來一合計,決定將剩餘人員編為3個爆破組,進行連續爆破。
  3個爆破組前仆後繼一個接一個地衝上去,又一個接一個被幾個火力點噴出的熾烈的死亡之火罩住,一個也沒有靠上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靠近了黎明,情況萬分危急。
  急了眼的萬福來一挽袖子就要和政治指導員馮玉慶親自上去。
  這時跟在後麵的通訊員黃繼光爬著擠了上來:
  “參謀長,有我們在,連長指導員怎麽能上,我們上!”
  黃繼光後麵跟著的第六連通訊員肖登良、吳三羊也大聲說:
  “參謀長,連長,我們和黃繼光一起上!”
  這是幾個四川省中江縣的土改翻身農民,穿上軍裝剛一年。
  都是十八九二十歲的豆蔻年華,平常都挺機靈挺討人喜歡。
  說實在的,讓這些小鬼參加這樣殘酷的戰鬥,張廣生和萬福來的確於心不忍,但現在仗打到這份上也是沒有辦法了。張廣生當即任命黃繼光為第六連第六班班長,帶著肖登良、吳三羊繼續執行爆破任務。
  這是最後一個爆破組了。

  第六連政治指導員馮玉慶操起一挺轉盤機槍掩護他們。
  3個機靈的小戰士交替掩護,很快掀翻了兩個小地堡。
  隻剩最後一個大地堡了。
  吳三羊先上,犧牲在半道上。
  肖登良也負了重傷,奄奄一息。
  看著同一天戴著大紅花被鄉親們送到部隊的小夥伴們先後倒在血泊中,黃繼光完全殺紅了眼。他將肖登良安頓在一塊岩石後麵,從他手中接過手雷:
  “登良,你看著,我要為你和三羊報仇!”
  其實這時黃繼光自己已經多處負傷,左腿已被機槍打斷。
  他拖著一條斷腿仍然在向前爬。
  萬福來看得清楚,黃繼光爬著爬著身體突然一震。
  就象打在萬福來自己身上一樣,他也一震:
  黃繼光又中彈了!
  然而,黃繼光又抬起頭來向地堡爬去。
  看看隻有五六米距離了,黃繼光猛一抬身,把手雷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敵人的機槍啞了。
  萬福來一揮手,帶著人就要往上衝。
  剛站起身來,機槍又響了起來。
  原來手雷隻把地堡崩掉一個角,敵人的機槍換了一個位置,仍然瘋狂地吐著火舌。
  這時黃繼光又抬起頭來,奮力向前爬去。
  張廣生和萬福來都很吃驚,黃繼光手邊已經沒有稱手的武器了,他這是要幹什麽?
  黃繼光利用敵人機槍的射擊死角,扶著地堡炸塌的沙袋艱難地支起身子,向張廣生和萬福來喊了句什麽話。
  槍炮聲太響,聽不清楚。
  但萬福來突然明白了:黃繼光這是要用身體堵槍眼!
  前不久部隊放映蘇聯電影《普通一兵》,黃繼光就對影片主人公馬特洛索夫舍身堵槍眼的英勇行為非常仰慕,那時他就對萬福來說:
  “一旦需要,我就是馬特洛索夫!”
  黃繼光年齡雖小,卻經曆過悲涼人生:解放前因為打死過地主一條狗,曾經受到過背狗遊鄉的屈辱,解放後,特別是走進了這支革命部隊,才活得像個人樣。
  這樣的人,是一切想跟新中國動手動腳的外國鬼子的天敵。

  黃繼光艱難而緩慢地向機槍射孔移過去。
  然後猛然一躍。
  機槍熾熱的火舌被遮斷了。
  在照明彈的光亮照射之下,黃繼光大張著雙臂伏在地堡上。
  作為這幾個指揮員中後來唯一的幸存者,萬福來永遠記住了這個凝固了場景
  ——大張著雙臂的黃繼光象一隻展翅的大鵬,走向涅槃。
  短暫的沉寂。
  交戰雙方都被這個場麵驚呆了。
  “衝擊——前進,為——黃——繼——光——報 ——仇!”
  端著轉盤機槍的政治指導員馮玉慶最先跳起來,放開撕啞的喉嚨哭喊著直著身子往前猛撲,機槍不住點地狂掃。
  “衝啊!為黃繼光報仇啊!”
  幾乎同時,張廣生和萬福來也高舉著手槍跳了起來。
  剩下的幾個戰士也跳了起來衝了上去。
  地堡裏的美國兵被悉數擊斃,包括正往起舉雙手的。
  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想留活的。
  第八連和第六連在主峰會合。
  3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597.9高地表麵陣地被全部奪回。

  政治指導員馮玉慶緊緊抱著黃繼光的遺體,哭成了淚人。
  衝上陣地的官兵們圍在黃繼光的遺體旁脫下軍帽。
  淚雨滂沱!
  他們發現,這個20歲的小戰士是在負傷7處後完成這個英雄壯舉的。他的前胸,是蜂窩狀的一片焦糊,後背脊被子彈打斷,肉被帶了出來,現出了一個海碗狀的大窟窿。
  隻有一根脊骨是完整的。
  一根不屈的脊梁。

  除了遺體,黃繼光什麽也沒有留下。
  來自四川農村的他連張照片都沒有,我們現在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看到的黃繼光畫像,是根據英雄母親鄧芳芝老人描繪而由畫家畫出來的。就連他的名字是哪幾個漢字,也是經過多方考證才被確認的。
  1953年4月,中國人民誌願軍總部追授這位青年英雄以“特級戰鬥英雄”榮譽稱號,並追授特等戰功。同年6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議會也發布政令,授予他“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同時授予金星獎章和一級國旗勳章。
  根據他的生前誌願,中國人民誌願軍黨委追認他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英雄的家鄉四川省人民政府也作出決定,將英雄的故鄉中江縣石馬鄉命名為“繼光鄉”。
  這個普通一兵的名字很快就傳遍了神州大地。
  直到現在,你隨便問一個背著書包的紅領巾,他都會一邊擼著鼻涕一邊稚聲嫩氣地告訴你:
  “黃繼光叔叔是舍身堵槍眼的誌願軍英雄!”

  1954年,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接見了參加第二次全國婦女代表大會的鄧芳芝老人,鄧芳芝緊握著人民領袖的手說:
  “繼光是你培養的好戰士。”
  “是你養育的好兒子!”毛澤東肅然回答這位英雄母親:
  “也是中國人民的好兒子!”

  幾天後,張廣生參謀長和馮玉慶指導員也分別在戰鬥中犧牲。
  他們和龍世昌一樣,都沒有留下遺體。
  這幾個指揮員中,隻有第一三五團第六連連長萬福來是站著走下陣地的。而且他也帶著戰傷——一枚兩寸來長的彈片嵌進了他的嘴,下陣地時滿嘴是血,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後來,留下了一道露風露齒的豁口。
  直到今天,萬福來老人還用這張露風露齒的豁嘴向人們敘說著那場悲壯的戰鬥,敘說著自己那位忠勇的士兵,英雄的戰友。
  直到今天,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第十五軍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六班還保留著老班長黃繼光的鋪位——盡管他隻當了不到半個小時的班長。
  第六班的戰士們每天都輪流為他們的老班長細心地整理內務。
  就象他還活著一樣。

  他確實活著!
  第一三五團第六連每天點名的時候,第一個名字就是:
  “黃繼光!”
  聽到這個名字時,全連官兵腳跟“嘩”的一靠,大聲應答:
  “到!”
  就象滾過一陣雷。
  ——他們都是黃繼光。

  在1998年長江抗洪期間,筆者從電視屏幕上看見他們出現在洪湖、九江的大堤上。
  那是一麵旗幟:
  “黃繼光生前所在連”
  在這麵旗幟下嗷叫奔跑的,是一群滿身泥水光著脊梁的男兒。
  ——他們都是黃繼光。
  筆者當時非常驕傲地大聲對周圍的人斷言:
  “洪湖、九江,從此無憂!”

  然而,在1952年10月19日的上甘嶺戰區,這場戰事並沒有象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那樣,就在紅旗插上山頭的那時那刻勝利結束。
  敵人的勁頭並沒有被崔建功這拚盡全力的一巴掌煽將下來。
  他還是低估了範佛裏特這個老行伍。
  20日淩晨5時,第四十五師將597.9 高地12個陣地悉數奪回不過一個多小時, 30架B-29轟炸機鋪天蓋地地撲向上甘嶺前的這兩個小山包,又是一次地毯式狂轟濫炸。
  緊接著就是 16個炮兵營近300門大炮持續一個多小時的猛轟。
  這一次,衝上山頭的部隊連構築工事的時間都沒有爭取到。
  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和韓軍第十七團部隊數百名士兵又向潮水一般地衝來,與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來來回回地殺成一團。兩個高地在累計打退“聯合國軍”40多次衝鋒後,因傷亡過大,無法補充,開始失去後勁,漸成招架之勢。
  戰至黃昏,除597.9高地西北山梁的4個陣地外,其餘陣地再次淪入“聯合國軍”之手。
  守備分隊再次被迫退守坑道。
  範佛裏特再次得勢得手。
  衝上陣地的美韓軍官兵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這也難怪,因為這在他們看來,是一場苦役的解脫。
  真的解脫了嗎?

  第四十五師官兵們看著美韓官兵在山上歡呼,氣得咬牙切齒。
  媽那個×,美國佬騎在咱脖子上拉屎啦!
  罵歸罵,但這會兒崔建功確實有點沒脾氣了。
  他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實施這種規模的反擊了。
  他的手中,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的營了。
  從14日開始作戰,敵人白天進攻,表麵陣地部分或全部失守7次,第四十五師組織夜間反擊亦有7次,其中3次全部恢複陣地,4次局部恢複陣地。第四十五師投入了能夠機動出來的21個步兵連,這21個連隊全部消耗在這兩個不足4平方公裏的高地上。上陣地時,這些連隊少則140餘人,多則210多人,到了20日,能夠站著的人數卻隻有這樣一些不太準確的粗略數據:
  第一三三團:除第四連、第六連外,其餘7個連隊全部投入戰鬥,大都傷亡過半,其中第一連、第三連、第九連僅剩16人。
  第一三四團:第一連、第二連、第三連至17日全部加起來就隻剩30餘人,後第一連、第三連各補充110人;第四連剩下19 人;第五連除連長、政治指導員外,一個人也沒剩下;第六連至20日剩下8人;第七連一個也沒剩下;第八連剩16人,後補入145人;第九連一個也沒剩下。
  第一三五團:戰至19日,第一營全營隻剩下70餘人,後補入75人;第四連傷亡過半;第五連剩20人,後補入60人;第六連剩30餘人;第七連剩11 人;第八連剩20餘人,後補入60餘人;第九連剩30餘人。
  各營機炮連戰鬥時配屬各連,傷亡不詳。
  ……
  全師累計傷亡數字是3 200餘人。
  這個數字意味著第四十五師大部分步兵連隊已消耗殆盡。
  僅僅7天,在兩個不足4平方公裏的小山包上,竟差不多拚光了一個滿員步兵師!這個情況,從第三兵團司令部,到誌願軍總部,都結結實實地感到了震驚。

  “聯合國軍”的傷亡也很驚人。
  從14日至20日,美步兵第七師和韓軍第二師累計投入7個步兵團共17個步兵營,其中美步兵第七師除一個步兵營未動用外,先後投入8個步兵營,而且全部都補充過2至3次;韓軍第二師也先後投入4個團。
  有一個美國隨軍記者報道,一個美軍連隊在點名時,下麵答到的隻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一位被誌願軍俘虜的韓軍第十七團士兵說:
  “我們火力連上去接防時,聽說換的是美軍一個連,可我們看見從陣地上下來的不到30個人,隻背了5支槍。一半人沒有帽子,蓬頭散發,滿身是泥,簡直不像個人樣,其中4個人抬著具屍體。一發炮彈落下來,在老遠的地方爆炸了,可他們扔下擔架就沒命地跑。”
  “聯合國軍”兩個師的累計傷亡已達7 000餘人。
  然而,由於“聯合國軍”在絕對製空權保障下的良好的機動能力,由於韓國軍隊已經建立了相當完備的預備兵員動員體製,其後備兵員補充非常及時迅速,致使崔建功竭盡全師力量想奠定勝局的“最後一擊”雖然予當麵之敵以重大殺傷,卻沒有實現“把敵人打下去”的預期目的。
  這時的“聯合國軍”——尤其是韓軍,已遠非戰爭初期可比。
  此後,崔建功隻能以連排規模的小型反擊與敵人周旋了。
  第四十五師,已成強弩之末。

  上甘嶺,注定還要在血與火中再經幾度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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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3-1:上甘嶺戰役第一階段作戰經過要圖

(1952年10月14日~10月19日) 


 

圖43-2:上甘嶺西南597.9高地14晝夜坑道戰鬥經過要圖(之一)

作者: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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