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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金門空戰 ,劉玉堤將軍追憶“無名英雄”劉維敏

(2010-03-12 13:08:52)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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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空戰

  金門空戰是在中國人民解放軍1958.8.23日突然萬炮齊轟金門後,軍事對抗雙方出動空軍在空中多次較量的遭遇戰。

金門空戰過程

  8月25日傍晚,雙方空軍自炮戰爆發後第一次對陣,在漳州上空打了一場不期而遇的遭遇戰,奏響了與地麵炮火交相輝映、若幹次空戰的序曲。關於此次空戰的真相,雙方公布的材料再一次大相徑庭、南轅北轍,給後人留下了一樁疑點重重的曆史公案。
  最早的記述當屬空戰翌日新華社的一則短消息:

  新華社海防前線26日電25日下午五時十七分,美製蔣機F86型噴氣戰鬥機八架,竄入我福建圍頭、漳州等地上空進行挑釁活動,我人民解放軍殲擊機立即起飛予以迎頭痛擊,擊落其中一架。這架被擊落的蔣機當即墜入圍頭東南八裏的大海中。

  若幹年後,台灣《國共空戰秘史》承認“中共空十五師擊落我機一架。”雖然僅輕描淡寫一句話,但台灣方麵至少有一架飛機被擊落,當可認定。

  然後,《國共空戰秘史》濃墨重彩,詳細描繪了F-86獵殺米格機的“精彩畫麵”:

  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落日時分(六時廿分) 中共“MIG-17PF”四十八架改向金門上空飛行,準各對我軍地麵實施炸射。
  我“天虎”部隊八架“F-86F”機,由蔣天恩少校擔任領隊,飛行員:顧樹庠上尉、孫木山中尉、葉傳熙中尉、毛節盛上尉、林文禮上尉,靳文紀上尉、路靖少校當時正在金門上空三萬八十尺執行巡邏、攔截任務,即予攔截。
  在三萬七十英尺下方飛行中之“MIG-17PF” 二分隊立即垂直鑽升,首先對我“F-86F”開炮。
  我領隊機蔣天恩少校即率孫木山中尉爬升至四萬英尺,搶占高位,製敵機先;雙方乃在四萬英尺追逐纏鬥,一直打到四千英尺。蔣天恩少校對“MIG-17PF”、機群領隊機追續開火三次,該機被命中,拖著火舌,發出尖銳的吼叫聲,快速地在我機目擊下墜入海中。
  孫木山中尉則對另一架“MIG-17PF”開了兩次火,該機乃受傷北飛。
  此時,在大約一萬五千英尺上空,顧樹庠上尉咬住了一架“MIG-17FF”的尾巴,並對它發射了兩排子彈,全部準確命中。它在受了重傷之後以超音速向低空俯衝至水平麵,並轉彎企圖向大陸返航。顧樹庠上尉亦俯衝而下,進行突擊,又發射了一連串。該機再度命中,乃墜於金門、圍頭之間,其他殘餘的米格戰鬥機在目擊戰友或傷或墜下急飛返航。
  “天虎”的八員“虎將”,究竟哪一位在何種狀況下被擊落以及生死吉凶,《國共空戰秘史》依然諱若機密秘而不宣。

  事過卅年,大陸方麵則首次披露,此役人民空軍確有一架飛機墜落,
犧牲者名叫劉維敏。但他並非死於蔣天恩少校或顧樹庠上尉的炮口之下:

  二十五日下午,國民黨空軍集中第五、十一兩個大隊的F-86型飛機48架,飛臨金門以東海域上空。

  解放軍駐漳州殲擊航空兵九師二十七團1個大隊當即起飛迎擊,由於沒有發現目標而奉命返航。因技術故障而落在後麵的劉維敏雙機,在漳州機場東南上空發現4架國民黨軍飛機,劉維敏當即下令攻擊。他首先咬住後麵的1架,對方發現後拚命逃竄,劉維敏則緊追不放。這時,劉維敏的僚機被一架F-86型機咬住,急忙上升轉彎擺脫。劉維敏渾身是膽,在沒有僚機掩護的情況下,隻身與4架國民黨飛機展開激烈的空戰,由高度1萬米打到1800米。激戰8分鍾後,他擊落國民黨軍飛機2架。但當他追擊另一架國民黨軍飛機時,不幸被解放軍地麵高炮部隊誤擊而犧牲。

  ——《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
  一次小規模空戰,究竟是台灣方麵以3:1“大獲全勝”,還是大陸方麵以2:0(無被敵方所擊落)或2:1(如果被自己人打下一架也算數)領先超出?
  撩開“麵紗”一睹真相的好奇心和還曆史本來麵目的責任感引導我走進史料的森林,敦促我不厭其煩一家又一家敲響親曆者的房門。調查研究一樁公婆各說的空戰懸案,有一種破譯密電碼和考證出土文物般的樂趣。我對獲致結論頗自信,因為,畢竟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近四十年,揭去戰爭狀態下的保密鉛封已經不難,所需不過直麵曆史的勇氣和尊重史實的良心而已。

  實事求是,這是一場台灣方麵無“牛”可吹卻大吹,大陸方麵有“牛”可吹而吹不得的空戰。

  是日,漳州地區總雲量2-4個,雲底高4800-9000米,能見度40公裏。薄雲徐風,青空紅日,是一個適宜空戰的好天候。

  下午16時45分至18時,台灣空軍第5大隊和11大隊,共起飛15批48架次,以11000-12000米高度層次配備,集中活動於金門以東海域上空。

  此刻地麵雙方炮兵正在互射,對大陸真實意圖尚未摸透的台灣,出動大批飛機,以為掩護,以壯“聲威”,是一個正常的出招。

  不正常的是其中8架,於17時11分突然從金門東南40公裏處,改航向310°,由赤湖侵入大陸空域。前線空指判斷,此舉目的或主動尋釁,或火力偵察,或吸引大陸航空兵到海上作戰,意在投石問路,誘我上鉤。

  人投之“桃”,我報以“李”。即令漳州第九師、汕頭第十八師各起飛1個大隊巡邏待機。我機不出公海作戰,如敵內竄,則堅決打擊之。

  九師一個大隊8架機17時06分起飛,以中隊跟進隊形,航向60°,逐漸爬高飛至同安空域。此時師指通報敵機正逼近機場上空,下令回航。帶隊長機即240°左轉彎改出後升高至12000米,全速向機場疾飛。正是這個急轉、爬升、大速度動作,使隊距一下子拉開,前後失去了聯絡。

  1中隊的1、2號機飛行在最前麵,通過跑道上空時發現左前方有雙機繞向自己後方,長機判明係汕頭十八師我機,未作處理,雙雙著陸。

  2中隊的4架,自出航起隊形就保持較好,始終未散隊。返回機場上空時,恰與十八師兩個中隊在12000米同一高度上遭遇。開始雙方都按敵機處置,轉磨似地拉了兩圈,互相接近以後,才發現原來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於是,十八師大隊乃左轉彎經跑道西端退出返航。2中隊4架依次降落。

  1中隊的3號機(長機)劉維敏,4號機(僚機)馬宗仁,起飛右轉出航時,3號機忘了收襟翼,經4號機提醒方收起,但已同長機組拉開距離。空域接令返航,距離拉得更大,不僅跟不上1、2號機,且已掉在了2中隊後麵。這時長機劉維敏估計大隊至機場後可能左轉彎,即調向至210°,向著跑道東南端飛行,打算切半徑跟上隊。就在調向的瞬間,劉維敏警覺興奮地通報:敵機!

  敵機可見是3架(實為4架),在自己左前方20公裏處沿海岸線由南向北拉煙飛行。片刻,又一批3架(實際也是4架)飛入視界,高度10000米。高速噴氣機所繪製的空中動態圖瞬息萬變,十數秒後,敵我距離已縮小至10公裏,機不可失,劉維敏決心攻擊。

  此時敵1、2號機在前,3號機掉後。劉維敏俯衝而下,餓鷹撲食,抓住敵3號機開打。敵猛然發現,即以左轉彎盤旋下降。劉維敏雙機亦以盤旋動作追逐。雙方盤旋數周,高度降至5000米,馬宗仁突然發現左側下方距離約800-1000米有一架敵機(估計為敵4號機)咬尾。馬宗仁連續報告兩次,但未得到劉維敏回答,即向右急轉上升拉起,擺脫了敵機。待到馬宗仁再度壓坡度下降改平,已看不到長機劉維敏的蹤影了。

  此刻,劉維敏正陷入單機對敵4機孤軍惡鬥的險境。空戰位置,先在漳州機場東南10公裏上空。據地麵觀察,敵我機在5000-10000米之間的高度,反複拉跟鬥盤旋格鬥,並多次聽到我機開炮聲。在該處空戰約8分鍾,然後轉至機場東北6公裏上空繼續激戰。
  地麵觀察到我機追擊一架敵機,做了多次大角度俯衝和急劇上升的動作,高度由10000米一直打到1000米左右。先是我機在後,並數次開炮。後見我機又由後超前,超過敵機約800-1000米。

  正如普希金所說:災禍像雷電般突然降臨,人間便有了難以溶解的悲劇。誰也沒有料到,慘劇會於瞬間發生。

  為了有利於捕捉戰機,高炮部隊的戰時開火權限已經下放到連。看到天空鏖戰急,急於建功立業的高炮連長們未等到分辨清楚敵機我機便不管不顧地下令開火了。17時32分,高炮第607團3連率先發射,4門炮分工合作得“不錯”,兩門打前一架,兩門打後一架。劉維敏顯然意識到了危險,猛然拉升,同時,發射了綠色信號彈和搖擺機翼,表示“我是自己的飛機”。可惜打紅眼的高炮兵們已顧不上識別,守衛機場之12軍34師高炮營、郭坑車站之195師高炮營、角尾車站之35師高炮營均先後向著他們意念中的“敵機”齊射,共計打出85毫米炮彈8發、37毫米炮彈1062發、12.7毫米高射機槍彈1496發,火力猛烈,彈跡炸點集中,可見大量炮彈在劉維敏座機四周爆炸。當飛機躍升至1500米左右時,向上的機頭突然間歪沉下來,飛機劇烈晃動飄搖呈失控狀,迅速地向著大地墜落。

  豪勇孤膽的劉維敏死難瞑目!

  說起劉維敏之死,當年參戰的老空軍們全都惋惜不已。

  劉玉堤老人說:8月25日空戰,我是機場指揮。劉維敏和敵人扭纏在一起,爬高俯衝,你追我打,幾次通場,我們在下麵看得很清楚。最後一次,劉維敏飛得很低,也就是幾百米了。飛機在空中就是一個銀白色的小亮點,速度又快,有時確實很難識別敵我的。我怕高炮誤射他,拿著對講機喊:注意,注意,你的前後有高炮,盡快脫離機場上空!這時,我們的高炮叮當打開了,炸點還真準。我抓起電話同高炮指揮所聯係:

“別打,別打!是自己的!”已經來不及啦,眼瞅著把我一名優秀飛行員給打下來了。
  我把話筒狠狠地摔下去……

  楊國華老人說:國民黨軍的F-86總體性不如我們的米格17,但他的中、低空性能不錯,飛行員一般都飛過上千小時,單論技術水平,確比我們高一些。我們的優勢是飛行員作戰比他勇敢,雙方一對頭,氣勢上就壓住他了。那時的飛機裝備不像現在這樣先進,空戰中,人的勇猛精神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可國民黨比較會吹,他的飛行員隻要開槍,都說擊落了我們。其實8月25日我們一架也沒被他擊中,就是自己的高炮把劉維敏打下來了,事後檢查,飛機上的彈洞是我們的37炮擊穿的。

  嶽崇新老人說:當時劉維敏的飛機已經快沒油了,所以墜落觸地時沒有猛烈爆炸,破壞不算太厲害,劉維敏的遺體也還比較完整。清理現場,可以看到,一發37炮彈,從擋風罩右邊打進去,爆炸,擊中了劉維敏的頭部,彈片有幾塊卡在座艙上。要不怎麽認定就是自己人打掉的呢。拿著彈片給高炮看,老炮們沒有話講了。

  如能多一點尊重史實少一點自欺欺人,《國共空戰秘史》亦應該是無話再講的,因為僅僅依據大陸有一架飛機墜落便放膽創作,將“戰果○”有鼻子有眼地誇張成了“戰果3”,故事編的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過”了。

  大陸方麵公布的戰果是否也“過”?我仍難以給出一個肯定、明確的回答,因為很可惜,此戰唯一最權威的發言人劉維敏已飲恨藍天,他帶走了關於他奮力拚殺的全部感受和關鍵性情節。我隻能簡要報告大陸所報戰果的依據。

  空戰中,我鎮海角觀察哨報告:有一架飛機墜落於鎮海東南海麵。另漳州機場有人看到一架重傷飛機向金門方向飛去,隨即圍頭哨所發現敵起飛救護機並出動艦艇在圍頭東南海域搜尋救護。指揮所初步判斷敵有兩架飛機墜海。最有意思的是稍後我偵察部隊聽到了金門敵人的明語通話。

  敵甲:隔壁(指美國人)告訴我們南邊(金門南)還有一個,要盡可能找到一些東西。
  敵乙:新竹(機場)掉一個,桃園(機場)掉一個,是吧?
  敵甲先說:不要講。又說:沒有沒有。
  敵乙:他們可能也掉了兩架。
  敵甲:(我們)有一個下去洗澡了(即下海),非常傷腦筋。又說:數目字方麵絕對不能公布,這東西我們不能負責,上邊有專人負責。

  據此,前線空指向北京報告:“空戰擊落敵機兩架是可以肯定的。並且根據敵人積極尋找和各方麵的情況分析,被擊落的敵機中還可能有主要幹部。”

  大陸方麵的“分析”準確與否,回答其實並不難,因為,台灣方麵的“權威人士”應該還有人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健康地生活著,隻要當年“天虎”的若幹“虎將”們敢於站出指天誓曰:“我和我的隊友絕對不曾被擊落”,或“確曾被擊落”,可戰後,
劉維敏被空軍領導機關追記一等功。但他從沒有被大張旗鼓地公開宣揚過,他的知名度遠不如同時代的空戰勇士周春富、王自重、杜鳳瑞為高,隻有他的家人和一小部分熟悉他的人們在心底深深懷念他,紀念他。大概,就因為他是在端槍向著前方衝殺時,被身後自己人的一發流彈誤射打倒的。戰場上,死於敵人槍彈的是英雄,不幸死於己方槍彈的亦是英雄,但卻命中注定,是甚難啟口、不便宣揚的英雄。

  劉維敏——藍天白雲間一個碩大的遺憾!

  有一個念頭時常在腦海中閃現,你應該多下些筆墨把這位無名英雄寫出來。他的祖地在 哪,家有何人?以至於他的音容笑貌、誌趣愛好,以至於最能體現他之個性、情感、特點的那些必不可少的生動細節。

  然而,隻有當年空九師副師長劉玉堤老人粗線條地勾勒了他的一個輪廓:劉維敏這個人看起來很內秀,老老實實地不善言辭,一點也不機靈,決不會調皮搗蛋。但骨子裏很有誌氣,想辦什麽事情就一定要辦到,否則不會罷手。他飛行屬於一般,但是肯鑽研。
  更為熟識他的人們早已天各一方,蹤影難覓。關於他的文字記錄更是少而又少,我的麵前,隻有《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中那一段寫實的記錄。

  我一遍又一遍閱讀這段樸實無華的文字,忽然間覺得,其實夠了!可以想象,單機,無僚機掩護,隻身與4架敵機拚死搏殺,從1萬米打到1800米,激戰8分鍾,這將是怎樣的一幅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圖畫!

  一位活生生的人物就從這幅圖畫中走出,走向碧藍碧藍遙遠的天際。我真想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呼喚:作為在疆場上衝鋒陷陣的軍人,死後能被人盛讚一句“渾身是膽”,有此四字蓋棺足矣,當可無怨無悔,無愧無憾。

  劉維敏被厚葬於漳州,據說,時至近年每至清明,漳州仍有地方官員、軍人和老百姓前往祭悼。

  劉維敏生前死後均未出名,但在中國最終完成了統一偉業的史冊上,必將鐫刻下這個不朽的名字。

  劉維敏是個大丈夫,死得冤,也死得值!

  劉玉堤,原北京軍區空軍司令員。1958年8月25日空戰的地麵指揮,當年的空九師副師長。

  劉老的會客廳內,醒目地懸掛著他親筆書寫的一副對子,運筆剛健道勁:

  雄鷹高而健 老驥壽且康

  我還注意到了,廳內飾物,多為各種型號的飛機模型和姿態各異的鷹的工藝品,主題鮮明地提示主人曾與天空結下過不解之緣。

  劉老年過七旬,但萬裏雲天鑄就的豁達開闊性格不改,在電話中一聽說我想聊聊空戰,立即答複:“我早離休了,時間有的是,隻要你方便,歡迎現在就來。”

  劉老學飛於東北老航校,屬於人民空軍的“黃埔一期”。“老航校”們畢業後悉數走上了抗美援朝第一線,戰死者長眠矣,生還者大多成為傳奇式的空戰英雄。劉玉堤乃其中著名人物之一,與原空軍司令員王海並列,保持著空軍擊落擊傷敵機9架的最高紀錄,其中,擊落6,擊傷3,有8架是美國飛機。

  似乎比較好理解了,1958年,別人的戰鬥任務都是一級一級按係統下達的,而他劉玉堤的作戰任務是劉亞樓一封加急電報直接下達的。劉亞樓把他擺到距金門僅40公裏的漳州,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此戰,人民空軍不光要準備同從台灣島上起飛的三百架國民黨飛機一決高下,還要準備著同從航空母艦上起飛的三百架美國飛機再論短長。

  第一次同美國人打,心裏沒一點底數,升空的那一刻,他咬住嘴唇發狠:老子38年當八路,多少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你美帝國主義算球啥。俺不認識你,你有一個腦袋兩隻手,俺也有;你有一架飛機,俺也有,今天,就魚死網破拚拚看!心理狀態,是革命英雄主義加拚命三郎主義加二杆子勁頭的混合體。空中幸會“雙料王牌”戴維斯,幾個回合殊死鬥,戴氏兩個橫滾接一個倒扣,動作嫻熟一氣嗬成,瀟灑自如飄逸遠遁。不由暗暗讚道:狗日的,飛得真他娘棒!按下機頭從8000米追到幾百米,死活攆不上,還險些撞了山,但也挺高興,不管怎麽說,今天是我打你。下來了就和同誌們反複研究,琢磨在空中的每一個動作,非得對“沒攆上”的教訓有了幾分心得才罷休。果然,第二回就打下一架來。眼瞅著敵機著火冒煙往下砸,樂得雙手忘了操縱飛機一個勁拍巴掌,嘴裏“噢”、“噢”地嚷起來。落了地,同誌們都羨慕他誇獎他,他卻一點也不驕傲滿足:這回是第五次開槍才打掉的,為什麽前四次沒打上?又和戰友反複研究,直到對失誤有了幾分心得才罷休。如此這般,每打下一個美國佬,便總結一番“教訓”,飛行技藝競有了驚人的長進。藍天角鬥場上,倒栽蔥的敵機是飛行員拿命搏來的“金牌”,他成了誌願軍空軍得“金牌”的大戶。

  劉老同國民黨空軍隻有一次親自過招的機會。那天,一架RF-84利用雲層作掩護,向著機場鬼鬼祟祟飛來。早聽說國民黨同行的飛行術好生了得,他要頭一個上去學習討教。一招一式地“切磋”了兩分鍾,RF-84不支,一個鷂子翻身,打開加力,循來路貼山尖奪路狂奔。他大步流星緊緊追趕,機關炮作連珠發,攻擊角從45°一直打到了0°,看得真真切切,逃竄者的翅膀給鑿了好幾個洞。戰報報上去,劉亞樓的賀電拍過來。全師上下群情亢奮,增強了打國民黨空軍的信心。唯有他對自己戰績表擊傷欄內新填的那個符號☆不滿意,逢人便大談“深刻教訓”:米格15速度沒RF-84快,這個沒辦法,但在600米距離上使用固定光環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告誡大家”今後超過500米都要使用活動光環,把敵機套牢了再開炮。

  “打了勝仗找教訓”,這就是劉老保持“九連勝”的秘訣。我對如此思維邏輯感到有意思。

  此邏輯對8月25日空戰是否也適用?我問劉老。

  當然。

  空戰的一個特點是交戰雙方時刻都在變換著位置狀態,飛行員要根據高速動態的敵情我情進行一係列的判斷、作動作,獲勝方隻能講在關鍵的一秒鍾內把握住了戰機,卻不敢講所有的空中處置都是絕對正確。因此,總結一次戰鬥,通常的“打了勝仗談經驗,打了敗仗找教訓”的思維定式就顯得很不夠,如果能夠更換一種思考方式——打了勝仗既談經驗也找教訓——大概更有利於戰術技術的提高吧。我同飛行員講這個道理常常拿足球賽作比喻。經過一場快速運動的混戰對抗,進球多的一方贏得了勝利,但勝利方卻不敢講場上每一個判斷和動作處置都正確沒問題。我以為,能夠認真總結贏球之後還有什麽不足、教訓的球隊,才有可能“長球”和繼續贏球。

  1958年8月25日空戰,毫無疑問,是我方一次勝利的空戰。我們打掉他兩架,數字準確。國民黨說打我們3比1,他亂吹。1958年,我的空九師沒有一架被他擊落。當時,為了政治需要和鼓舞士氣,他瞎吹一氣罷了,但以後再吹就成了笑話了。  我們擊落他兩架,都是劉維敏同誌一個人打的,別人沒有機會開炮。這個同誌確實英勇,憑他的技術、飛機性能和所處情況,如果他看到敵眾我寡,決心主動擺脫敵人,輕而易舉,任何時候都可以自由退出戰鬥的。但他絕不臨陣退避,單機與敵4機格鬥,從機場東南打到機場東北,打到敵人也隻剩下一架單機,相當了不得呀!
  戰爭的樣式有千百種,可以說沒有哪一種像空戰那樣殘酷、激烈、緊張、刺激。空戰是兩架飛機在天空中成雙捉對地短兵相接白刃格鬥,較量的是飛機、技術,更是精神和意誌,誰英雄誰狗熊,幾秒鍾之內便見分曉。劉維敏同誌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生命迸發出耀眼的光彩,一下子便映照出此人“真英雄”的肝膽和本色來。
  但嚴格講,“8·25”空戰又是一次教訓深刻、慘痛銘心鏤骨的勝仗。
  首先,空空、空地協同有問題。那天,汕頭十八師起飛一個大隊到漳州本來是支援我九師作戰的,但事先沒有協調好,沒有人通知我十八師帶隊長機的呼叫代號,加上無線電又亂,致使十八師大隊始終和我沒有聯絡上。當時空中可是亂了套了,九師、十八師兩個大隊在漳州機場上空發生誤會,已經互相拉圈占位準備攻擊了,我不得不跑到指揮所外邊目視指揮,一邊喊九師的飛機,一邊叫十八師大隊趕快離場,還得聯絡高炮,注意力全在防止自己人發生誤會上麵了,場外劉維敏報告正在空戰壓根就沒有聽到。要不是十八師大隊跑到我的頭頂來“搗蛋”,我們指揮會順利得多,可能不致於造成劉敏單獨對付幾架敵機的不利局麵。自然數百架飛機在很短的時間內集結在一隅,各部隊間作戰協同本來就是一篇大文章,非經多次演練磨合也難以很快達到默契,而臨戰狀態下又不可能進行這樣的演習,這就使得“8·25”那天混亂的出現帶有必然性。好在勝利並沒有遮掩教訓,失誤立即引起了各方麵重視,加強各部隊間協同的許多措施很快出台,空中敵我機識別問題,飛機轉移本基地空域的聯絡、指揮問題,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
  第二,是空、炮協同方麵有問題,且問題嚴重。我空軍大規模入閩後,已發生多次高炮向自己的飛機開火的險情,而這一仗,自己的高炮真把自己的飛機給打下來了。即便我們打掉了兩架敵機,但我的九師和整個前線也沒有一絲喜慶氣,一個好好的戰友無謂地犧牲了,誰還能笑出來。
  我的戰況報上去,北京彭老總高度重視,當即要求劉亞樓和炮兵司令陳錫聯一起趕到漳州,在空九師師部召開了“殲擊航空兵與高射炮協同作戰”現場會議。會上,劉亞樓發了大脾氣,幾次拍了桌子,把高炮罵了個灰頭土臉。到會的人,包括我在內,也都情緒激烈地批了一通高炮。但很快,大家腦袋也就冷靜下來了,發火歸發火,關鍵問題還是要認真總結教訓,保證今後不再發生此類嚴重事故。
  教訓在哪裏?
  一般來說,在大規模的戰爭行動中,特別是在航空兵部隊與高炮部隊協同反擊敵人大機群轟炸掃射的時候,要做到在任何時候都能保證高射炮兵絕對不誤射我機,是很困難的。反過來說,在直接支援地麵緊張戰鬥情況下,要做到在任何時候都保證我轟炸機或強擊機絕對不誤炸我地麵炮兵或步兵陣地,同樣也很因難。但是,這次戰鬥所發生的高炮誤射我機事故,並不是屬於上述情況,而是出於我們主觀上的缺點錯誤。因為當時我們仍在照搬延用二次大戰根據螺旋槳飛機所擬定的組織空、炮協同的條文,機械地規定在一個空域中區分出高炮打這一批、殲擊機打另一批敵機,甚至規定高炮通過火力攔阻來分割攻擊我機的敵機。其實,在現代作戰條件下,噴氣式殲擊機活動範圍廣、高度高、速度快、機動性大,空戰中時東時西、忽高忽低,瞬間可由一萬米高空下降至幾百米低空,180°轉彎半徑一分鍾就是幾十公裏,顯然,硬性地劃個空戰的空域以及規定空域的高度來限製殲擊機與高炮進行戰鬥協同,必然會因敵我識別不準確、通信聯絡不及時而導致誤射我機。劉亞樓說:武器已經發展到來複槍、馬克沁了,戰術戰法卻還停留在長矛大刀土槍土炮時代,打起仗來不出毛病才見鬼哩。要快快研究,把那些不合時宜的陳規舊則統統丟掉。
  另外,長期以來福建上空隻有國民黨飛機活動,前線的高炮部隊一直處於單一兵種對空獨立作戰,見了飛機就打已成習慣。我空軍入閩後,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敵我飛機都在空中活動,戰鬥已經轉入高炮與空軍協同作戰。可有些楞頭青高炮指揮員並沒有樹立以殲擊航空兵作戰為主的思想,仍然習慣於“見了飛機就開炮,打不著也嚇他屙一褲兜尿”,造成了誤擊事件屢禁不止,時有發生。
  這次會議召開得非常及時且富有成效,會議擬定了著名的“空炮協同作戰四項原則”,我還記得主要內容是:1、如敵我飛機正在空戰,地麵高炮不要射擊。2、如本區上空沒有我機隻有敵機活動,應由高炮對敵作戰。3、如故機對地轟炸,則不論天空有沒有我機,高炮都要對敵開火,但要注意識別敵我機。4、海岸沿線的高炮部隊,因掌握我機情況有困難,所以除非空中飛行器向保衛目標發起攻擊,應予射擊外,對一般過往空中目標均不要開火。
  這四項原則大刀闊斧地破除了蘇聯軍隊戰鬥條令不適合中國作戰情況的“戒律”,兼顧了殲擊機與高炮的戰鬥職能,實事求是地解決了兩個兵種協同防空作戰存在的主要問題。從這以後,整個前線再也沒有發生高炮誤擊我機的事情。
  總結戰爭就是這樣,“經驗”寶貴,“教訓”有時更顯寶貴,因為,吸取“教訓”往往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的捷徑。這些年,我常常回憶起劉維敏同誌,懷念他也感謝他,他不但以英勇無畏的精神換來了戰鬥的勝利,也用鮮血的付出為後繼者們換回了代價昂貴的安全保障。
  最後補充一點,當年防空作戰高炮處於附屬地位,報紙上一直在宣揚飛行部隊,卻很少提高炮,這有點不公平。實實在在,我們的高炮部隊幹了不少活,死了不少人,也打下了不少敵機,英雄人物英雄事跡一抓一把多得很。建議你不要光寫高炮把自己人打下來了,還要多寫他們把敵機揍下來了。我們空軍入閩前,他們已經擊落擊傷了幾十架,戰績相當輝煌呀。
  九十年代,某台商到廣州談生意,在某局長家中抬眼看到了劉玉堤的狂草題贈,驚訝道:貴舍如何有得劉將軍手書?局長道:實不相瞞,本人曾在人民空軍服役,劉將軍乃老首長也。台商啊呀呀大叫:敝人也曾在台灣空軍供職,免不了對大陸領空多有冒犯,與劉將軍在空中交過手,被劉將軍擊傷,僥幸走脫,大難不死,苟活至今,慚愧慚愧。如有緣與劉將軍一晤,敘拚殺之舊事,結和解之新誼,實乃三生有幸也。
  劉老在北京獲此信息,笑道:好嘛,歡迎他來,我正想進一步核實當年的作戰情況,印證到底為什麽沒能把他打下來呢。
  永遠不會在已有的成就勝利麵前仁足,終生都在把“失誤”、“教訓”當作攀新勝利的繩梯,不斷地追求馭天術的更高境界。我相信,隻要再給劉老年輕和機遇,他就一定能在自己的戰績表上再添上若幹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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