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發射"神舟四號"為啥要動用200床棉被(書摘)
(2009-06-05 2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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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發射"神舟四號"為啥要動用200床棉被(書摘)
文章摘自《航天史詩:千古一夢》
作者:李鳴生 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 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本書簡介:本書是一部書寫中國載人航天近50年悲壯曆史的長篇報告文學。作品大氣磅礴,立意高遠,將深沉的曆史感、理性的科學精神與熱烈的詩情融為一體,成功地描繪出了一幅中華民族震古爍今的飛天圖,被評論家們譽為一部“……[連載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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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舟”四號飛船在內蒙古中部預定區域著陸(新浪讀書配圖)
2002年10月6日,載人航天工程指揮部決定,將在2002年底前發射“神舟四號”無人飛船!
“神舟四號”是航天員上天前的最後一次發射。如果發射成功,中國將結束無人試驗,轉入載人飛行。用航天人的話來說,“神舟四號”是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最後一次“彩排”!
全國各大媒體很快發布了這一消息。
10月16日,另一消息也不期而至:俄羅斯“聯盟號-U”火箭發射升空二十九秒後,突然爆炸,導致發射場一人死亡,八人受傷!
這對正在備戰的中國航天人來說,無疑是敲響了警鍾!
10月17日,中央專委召開第三次會議,國務院總理朱鎔基聽取“神舟四號”及相關情況的匯報。中央專委聽取匯報,已成中國航天發射史上的一個慣例。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研製“兩彈一星”到90年代的對外商業發射,再到今天的載人航天,每次都是如此。幾任總理的特點是:周恩來嚴肅、認真、仔細;李鵬小心、周全、謹慎;朱鎔基灑脫、直率、大氣。為敘述準確,我找到了此次會議留下的原始紀要。根據紀要記載,會議召開的時間是2002年10月17日下午15時30分,地點在國務院第四會議室,主持人是朱鎔基。參加會議的有國務院副總理吳邦國、中央軍委副主席張萬年、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王忠禹、總參謀長傅全有、總後勤部部長王克、總裝備部部長曹剛川、國防科工委主任劉積斌、外交部副部長王光亞等。會上先由總裝備部部長曹剛川分別匯報了前三次發射的簡要情況、“神舟四號”的準備情況以及載人航天下一步的計劃等。
會議采取邊匯報邊討論的方式。在整個匯報、討論過程中,由於朱鎔基慣有的風趣幽默,許多重大嚴肅的話題討論起來像聊天一樣,會場氣氛顯得很輕鬆。比如,當談到航天員要在天上待五天、航天員要經得起寂寞時,朱鎔基便說,不是寂寞,是緊張,航天員在上麵能睡得著覺嗎?我就睡不著。當談到上幾個航天員的問題時,有人說,上一個航天員比較合適,如果上兩個,從天上回來後,誰走在前誰走在後還是個問題呢!朱鎔基便說,兩個人並排著走嘛!當談到發射一次要花多少錢時,航天科技集團總經理張慶偉說,一枚火箭是一點八七億,飛船是四個億,發射一次大概需要八個億。副總指揮胡世祥插話說,張慶偉他們是用錢大戶,火箭、飛船都是他們搞的。朱鎔基笑了,說,你會要錢,他會花錢。結果引出會場一片笑聲。
但當談到“神舟四號”的發射時,朱鎔基則一臉嚴肅。他說,這次試驗是最重要的,是曆史性的。最後一次無人試驗後,我們就要開始有人的世紀了,所以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你們向我要多少錢我都給,拜了三百六十拜,就差一哆嗦!總之最後這個階段,國防工業係統的各個公司、各個單位,凡是與此有關的,都要作最後的動員,確保質量,萬無一失,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不行,人的生命是最關鍵的!
10月30日,“神舟四號”飛船和運載火箭從北京順利運抵酒泉發射場。此次吸收了前三次發射的經驗與教訓,所以飛船、火箭進場後,無論係統測試還是聯合檢查均進展順利。11月8日至14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大會一結束,“神舟四號”第一次指揮部會議便在酒泉基地小禮堂隆重舉行。由於指揮部幾位主要領導剛從十六大會場趕回發射場,所以有人開玩笑說,他們的身上還帶著人民大會堂的氣息!
會議主持人胡世祥首先發言。他說,“神舟四號”第一次指揮部會議選在今天召開,就是想借十六大的東風把這次發射搞好。不過這次發射新聞媒體也跟得太緊了,跟得我們壓力有點大。本來新聞的炒作隻有三天,我們的事卻被炒了一年,越炒越熱。我是不上網的,可昨天上網一看,嚇我一大跳,網上的文章幾乎全是“神舟四號”的,我們一點隱私都沒有了,讓人心裏有點發慌!大家想想,現在外麵什麽都講了,這次打不成功怎麽交代?
接著,載人航天工程新任總指揮李繼耐講話。他說,“神舟四號”發射事關全局,備受關注,黨中央和全國人民都在等著我們成功的消息。江主席對這次發射很關注,也關心發射場的同誌。我給大家講一件事情,江綿恒副院長(筆者注:江綿恒是江澤民之子,時任中科院副院長、載人航天工程副總指揮)這次臨來發射場的時候,江主席把自己視察部隊時穿的軍大衣、軍帽都讓他穿上、戴上了。領袖也有人之常情嘛!胡錦濤總書記也很重視這次發射,我們的工作計劃隨時都要報告中央。希望大家紮實工作,一定圓滿完成這次任務!
最後,會議將“神舟四號”的發射時間初步定在了12月29日。
於是,發射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起來,參試人員更是信心十足。飛船係統在加注飛船燃料的同時,針對“神舟三號”曾出現的問題,對飛船的所有插座進行了嚴格檢查,十三個係統相互間進行了“親密對話”,對二十五個問題進行了徹底“清零”,還在發射塔上開展了一次緊急撤離大演習。基地的發射官兵們更是小心翼翼。他們對發射場上數千台(套)地麵設備進行了嚴格檢修,而且誰檢修的設備就在這台設備上貼上誰的名字,若出了問題板子就打在誰的屁股上。在垂直總裝測試大廳的上方,還赫然掛出一幅巨大的標語:千方百計發現問題,千方百計解決問題,千方百計防止差錯!而此時的張建啟已由副司令晉升為司令員,成為“神舟四號”的發射指揮長。吸取上次火箭被撞的慘痛教訓,他在發射場上喊得比誰都凶:翻箱倒櫃找問題,挖地三尺查隱患!
但就在這時,國外航天發射失利的消息再次傳到發射場:2002年11月28日,法國“阿裏安 -5”運載火箭發射進入十秒倒計時之際,因製冷點火裝置出現故障,發射被迫取消。接著,12月11日,“阿裏安-5”運載火箭再次發射,火箭升空後僅三分鍾,便橫空爆炸,衛星隨即墜入大西洋!
四天後,一股從西伯利亞滾滾而來的寒流撲向中國大西北,撲向戈壁灘,撲向發射場!
西伯利亞的寒流是在一夜之間到來的。寒流先是橫掃歐洲,而後越過天山東部山口,一路滾滾而來。寒流到來的直接結果是,發射場的人們翌日清晨剛一睜眼,便發現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覆蓋整個發射場了!
這一天是2002年12月21日,離“神舟四號”的預計發射時間還有八天。很快,酒泉基地氣象室通過對三十多年來的氣象資料的詳盡查閱、分析,作出預報:此次寒流來勢凶猛,為戈壁灘上三十年來所罕見,屆時將會給發射場帶來一場強降雪,造成超低溫天氣,最低氣溫很可能接近零下三十度!
果然,漫天的大雪整整持續了兩天兩夜,發射場最低氣溫很快降至零下三十度!基地很多老人都說,在戈壁灘上呆了一輩子,像這麽冷的天、這麽大的雪還是第一次看見。我從小生長在南方,當兵也在南方,雖然後來在北京生活了近二十年,但零下三十度的日子也是從來沒遇到過。冷,的確很冷!我裹著厚厚的棉大衣站在發射塔下,還一個勁地哆嗦。而忙於火箭、飛船的航天人更冷!這冷不是冷在身上,而是冷在心上,尤其是發射指揮部的幾個頭頭們!
最“冷”的恐怕要數基地司令員張建啟。基地上次不小心撞了火箭,差點惹出驚天大禍。這次不知為什麽,又惹老天爺翻了臉。作為發射場的負責人,張建啟當然緊張。他馬上讓基地氣象人員對發射場區近四十年的氣象資料進行分析統計,看近四十年來發射場每年冬季出現低溫是在什麽時候,最低氣溫低到什麽程度,每次“發射窗口”的低溫又是多少。結果發現,往年這個時候發射場的氣溫不過就是零下七八度,四十年中的最低氣溫也從未超過零下十八度!如果“神舟四號”發射日定在12月29日,屆時發射場的最低氣溫將是零下二十四度,“發射窗口”的氣溫是零下二十五點五度!
氣象預報一出,大總師王永誌著急了!王永誌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在戈壁灘上參加導彈火箭的發射,搞了一輩子的航天,遇上零下幾十度的低溫還是頭一次。他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了,近兩天也和年輕人一樣,在七十多米高的發射塔上爬來爬去。甚至有時半夜三更還會被一個電話突然叫醒,然後匆匆趕到現場,查找,分析,再會商,一折騰就是一個晚上。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四號”,他一直就沒休息過。由於勞累過度,加之精神緊張,就在飛船總裝結束的當晚,他剛從現場回到招待所,便突然病倒了。他被送到基地醫院後,醫生診斷為急性膽囊炎。但基地沒有進口特效藥。張建啟司令員急了,下令馬上趕到二百五十公裏外的酒泉醫院取藥,天亮前必須送回!隨後,張建啟打電話報告了胡世祥。胡世祥當即決定,馬上想法用飛機把王永誌送到北京!第二天,空軍部隊的一架測控飛機便將王永誌送到了北京。北京當天傳回消息,若晚送到幾個小時,就有生命危險了!
在寒流襲擊戈壁灘發射場的同時,位於千裏之外的內蒙古大草原的飛船主著陸場同樣是風雪交加,黃沙漫漫,氣溫也已降至零下三十度!入冬以來連降幾場大雪,加上此次滾滾寒流的突然入侵,綠色的草原變成了白色的雪原。許多在外執勤的科技人員鼻子耳朵凍得失去了知覺。就連一些大型設備,用航天人的話來說,也被凍得“呆頭呆腦,反應遲鈍”了。有一台儀器不能正常工作,科技人員竟用電磁煲給它保暖!
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下,一個莊嚴的儀式在寒冷的發射場隆重舉行。這天上午9時,七大係統的總指揮、總設計師和全體試驗隊員分成兩排,並肩站在一麵巨大的國旗下。國旗的另一側,是威風凜凜的儀仗隊員。這時,中央電視台主持人倪萍雙手捧著一個紅色的錦繡小包,微笑著走上前來。錦繡小包裏裝著采自全國三十一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以及香港、澳門、台灣三地的三十四種泥土!倪萍將錦繡小包鄭重地放在飛船總師的手上,飛船總師再將這個小包傳遞到火箭總師的手上,再依次往下傳遞,最後傳到儀仗隊的手上。然後,錦繡小包經過公證員公證,由科技人員放進了“神舟四號”,屆時它將隨飛船一起升空,在飛船凱旋後,再在2003年的春節晚會上亮相!
然而,熱熱鬧鬧的儀式結束後,等待航天人的卻是更加惡劣的天氣!當晚基地氣象部門報告:發射場氣溫為攝氏零下二十八度!
人與老天爺的矛盾,無法避免了。
在氣溫攝氏零下二十度以下的條件下發射火箭,不僅中國從來沒有,就是全世界也無先例。按照中國寫進發射條文的規定,發射火箭時,最低氣溫不能超過攝氏零下二十度!也就是說,零下二十度是中國火箭發射的極限。因為低溫發射對火箭有諸多不利,如會導致密封圈失效,引起燃料泄漏,誘發管路堵塞,造成電纜插頭接觸不良,等等。尤其是火箭發動機的可靠性要求極高,倘若低溫環境超越底線,後果不堪設想。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1986年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發射,現場氣溫為零下二度。當時一個工程師曾經提出,低溫下發射容易引起橡膠密封圈失效。此意見雖引起爭議,卻最終被高層主管忽視。後來便發生了全地球人都知道的那場“挑戰者號”大爆炸、七名航天員遇難的慘劇!據說這位工程師得知消息後,捶胸頓足,痛悔不已,咆哮道,這簡直是一場太空大屠殺!
怎麽辦?前三次發射,問題不在火箭上就在飛船上。可這次問題既不在火箭上也不在飛船上,而在天氣上!
低溫,成了整個發射區關注的一大焦點。
指揮部當即召開緊急會議。總指揮李繼耐頭天晚上一夜沒睡,他連夜查閱了世界各國有關低溫條件下發射的資料,並作了一個統計。所以,會議一開始他便宣布了一個數據:在全世界的航天發射中,有百分之十左右的事故都是由低溫引起的,並舉了美國“挑戰者號”爆炸的例子。他告誡專家們對大自然要充滿敬畏之心,一定要居安思危,引以為戒,高度重視這次發射中的低溫問題,加強火箭、飛船的保溫工作。
會後,發射場迅速展開一係列保溫工作。此時火箭飛船已轉運至發射場,飛船燃料也已加注完畢,如果氣象條件允許,29日淩晨將實施發射。於是,為了給火箭保溫,發射場專門成立了臨時“火箭飛船抗寒搶險小組”。工作人員先是弄來兩台小型熱風機,放在發射平台上,向火箭發動機艙內送熱風。不料火箭艙體為金屬材料所製,受熱快,散熱也快,加之外麵溫度很低,熱風送進去很快就涼了。接著,又啟動了二十多台大功率空調,二十四小時晝夜不停地給火箭強行送暖。再接著,又給火箭、飛船套上“防寒服”,貼上泡沫塑料,再用幾千瓦的電燈泡照烤……
但是,凡中國航天人能想到的辦法———不管是土的洋的,都用上了,專家們還是不放心。尤其是火箭飛船豎在發射塔上後,袒露在戈壁灘寒冷的冬夜裏,有一天晚上氣溫居然下降至零下三十二度!於是火箭、飛船係統的幾位老總睡不著覺了,黑燈瞎火地爬到發射塔上,圍著火箭飛船轉來轉去,一會兒用手摸摸火箭的肚子,一會兒用嘴吹吹熱氣,久久不肯離去,像守護著自己即將出嫁卻又缺衣少穿的閨女。
後來,司令員張建啟一聲令下,讓部隊戰士從招待所火速扛來二百床被子,然後將被子一床一床地包裹在火箭飛船的關鍵部位上。為防止被子撤下時發生遺漏,工作人員給二百床被子一一做了編號,並將每床被子落實到人———誰抱來的被子到時再由誰負責抱走!
航天科技集團總經理張慶偉對逃逸發動機很不放心,專門帶著航天動力技術研究院院長周為民、航天推進技術研究院院長雷凡培從北京飛赴發射場,一下飛機便登上發射塔,反複詢問、查看,最後要求在發射現場對密封圈進行零下二十七度的低溫試驗。
12月26日晚,副總指揮長胡世祥召開指揮部會議,討論發射日期問題:到底是29日發射還是30日發射?因為根據氣象預報,30日以後還會有更大的寒流襲來,很難找到更好的發射窗口。所以“神舟四號”的發射日唯有在這兩天中選擇。
會上自然就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傾向29日發射,理由是全航區均已排定29日發射的所有工作程序,並已正式報告中央,李鵬同誌也確定要來觀看發射,若推遲一天,就要重新調整全航區的工作程序。再說萬一氣象預報有誤,30日天氣更糟,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此外,“遠望號”測量船已經在太平洋上恭候多時,海上風急浪大,多待一天就多一分風險,還多花掉近一百萬人民幣。另一種意見則主張30日發射,理由是,根據氣象預報,29日的最低氣溫是零下二十四度,“發射窗口”的溫度是零下二十一點五度,而原有發射文件規定,“發射窗口”的溫度不能超過零下二十度,現在超過了一點五度,所以不符合發射文件的規定。如果堅持29日發射,就要修改發射文件。而發射文件是國防科工委定的,一旦要改,就必須重新走一套程序,非常麻煩。再說了,中國航天史上沒有在零下二十一點五度發射的先例,如果破例,有很大的風險性,萬一到時出現問題,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誰又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最後,會議爭論的焦點集中在了超過規定發射氣溫下限的這一點五度上。雖然“1.5”在人們平常的生活中是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溫度數字,但在科學場,在發射場,卻是一個相當微妙的沉甸甸的數字,它既可把火箭推向萬裏太空,又能把火箭打入十八層地獄,就看這個神奇的小數點關鍵時刻是偏左還是偏右了。那麽到底是維護原有標準,推遲發射,固守這個小小的“1.5”?還是打破原有規則,按原計劃發射,忽略這個小小的“1.5”呢?固守,有固守的道理;打破,有打破的理由,雙方各執己見,十分為難。
這個晚上,胡世祥作為發射場的最高指揮官,自然深感責任重大。胡世祥是發射場上有名的“胡大膽”,犯難、發愁這些字眼在他的人生字典裏似乎就從來沒有過。所謂“大膽”,是指他在關鍵時刻常常能鎮定自若,敢於拍板。自三十二年前他用他右手的大拇指按動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的發射點火按鈕後,大大小小的發射他已經曆了上百次!但別說零下二十一點五度的發射沒有經曆過,就是零下十一點五度的發射他也沒經曆過。所以,這小小的一點五度一夜之間就讓他似乎老了好幾歲。我知道,過去他在西昌基地當司令員時,每次發射衛星,氣象問題幾乎都是焦點,總讓專家們腦袋發脹。如果是發射衛星,像這種情況,一向幹脆利落的他早就下定決心了。但這次發射的不是衛星,而是至關重要的“神舟四號”飛船,不到萬不得已,他豈敢輕易拍板!根據我對他的采訪,其實他是主張29號發射的。他說,發射計劃已經上報中央,發射若推遲一天,不僅要驚動中央,發射試驗文書還得重新修改、重新下達,而且發射塔上的保溫設備和全航區上萬台(套)儀器設備還要多工作二十四小時。夜長夢多,這二十四小時能不能支持得住,能不能保證不出紕漏,是個嚴峻的考驗。如果30日如氣象預報所說溫度能夠回升,當然是萬事大吉,再好不過了。但萬一30日老天翻臉,氣象突變,變得比29日更冷,你想發射都發射不了,怎麽辦?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啊!
這個晚上,基地司令員張建啟內心同樣是七上八下,矛盾重重。作為發射指揮長,如果所有專家都同意29日發射,就他一人反對,他不在發射書上簽字畫押,也發射不成。但他清楚,發射場上任何人的固執都可能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根據我對他的采訪,其實他是不同意 29日發射而主張30日發射的。他說,從我近幾天對氣象情況的分析判斷來看,30日氣溫回升的可能性較大。如果在30日發射,火箭會更安全一些。但推遲一天,全航區的工作程序都要變動不說,光是發射場區的一攬子事情就千頭萬緒,萬一捅出新的婁子,如何了得!再說了,老天爺的脾氣誰摸得準?萬一30日天氣變得更壞,怎麽辦?所以我也是左右為難,猶豫不定。
火箭係統的兩位老總黃春平和劉竹生,這個晚上也很犯愁。本來,一開始黃春平底氣很足,曾經拍著胸脯說過,我們的火箭不怕撞,不怕冷,29日發射沒問題。可隨著發射場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氣溫一天天下降,他的底氣也開始有點下降了。特別是當火箭總師劉竹生將一份剛剛查出的資料放在他的手上後,他也不再明確堅持29日發射了。因為這份資料顯示,在去年國外的一次發射中,由於溫度太低,造成火箭儲箱尾部燃料輸送管凍裂,無法將燃料送入發動機,結果導致發射失敗!所以當胡世祥讓他表態時,他小聲嘀咕了一句,說,我看還是推遲一天吧。
胡世祥一下子笑了起來,說,你上次不是胸脯拍得山響,說29日發射沒問題嗎?怎麽現在又變了?
黃春平好像很委屈,說,上次是你逼著我表的態嘛!我回去後,大家有意見,說萬一29日出問題呢?我也得聽群眾的意見啊!
會上便有了笑聲。這笑聲自然浸著幾絲涼意,也含有幾分苦澀。
總之,在戈壁灘上這個寒冷的冬夜,老天爺拋出的一道難題難住了中國的航天大專家們。會議開至深夜,意見也未統一。
第二天一大早,胡世祥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基地副司令員崔吉俊,讓他趕緊組織人做一次試驗,看火箭裸露在外麵時,箭體溫度下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拿出一個科學的試驗數據來。
崔吉俊火速趕到特燃供應站,找到站長李樹斌。李樹斌讓戰士鋸下一截鋁合金管,然後放在電暖器上,使其升溫。後來李樹斌見升溫速度太慢,幹脆把管子拿到洗澡堂,用熱水衝泡。然後再將管子擱在零下二十八度的室外,進行觀察。晚上六點,試驗結果出來了:火箭裸露在零下二十八度的空氣中時,每隔五分鍾箭體溫度下降一度!
崔吉俊立即打電話向胡世祥報告這一試驗結果。
當晚七點半,指揮部再次召開會議,會議主題還是確定發射日。所有工作都在等著安排,當晚必須拍板———這是決策的最後時限。
會議上還是兩種意見,還是沒完沒了的爭論。
胡世祥提出一個問題:按照過去的發射程序,火箭點火起飛前四十五分鍾,必須打開摟抱著火箭的發射臂。但根據今天新的試驗結果,發射臂打開後,火箭露在外麵,每五分鍾溫度就會下降一度,等到點火發射時,火箭原有的溫度就已經降得差不多了,怎麽辦?
有人建議:推遲打開發射臂的時間,火箭點火前二十分鍾再打開發射臂!
有人擔心點火前二十分鍾才打開發射臂太緊張。一是發射場所有人員要撤離現場,二是裹在火箭飛船上的二百床棉被必須一床一床地撤下來,萬一時間不夠,手忙腳亂,亂中出錯,留下一床棉被,讓火箭裹著這床棉被飛到了天上,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有人主張把給火箭送暖的時間再延長一點,在火箭點火前三十分鍾打開發射臂,再對撤除棉被的人員進行嚴格組織,不會有問題。
最後,大家的意見基本趨於推遲一天,即30日發射。
於是,胡世祥讓七大係統的老總們表態:推遲一天,大家同意不同意?
火箭、飛船係統表示同意。其他幾個係統說,隻要火箭、飛船係統同意,我們沒意見。
胡世祥又開起了玩笑,說,要是30日比29日更冷,你們也同意嗎?
專家們都笑了,說,同意!
好,那就31日0時40分準時發射!胡世祥一錘定音。
12月29日,果然如氣象預報所料,氣溫降至零下二十四度,而且已經到了下午,還在繼續往下降,看不出回升的跡象。
12月30日,李鵬攜同夫人朱琳到達發射場。當天到達發射場的還有吳邦國、賈慶林、宋健等人。發射場的氣溫這天一直處於零下二十四度。七十多米高的發射塔上,寒風凜冽。風呼呼地刮著,發射官兵們個個凍得瑟瑟發抖。為了便於操作,他們脫掉棉大衣,兩小時下來,不僅臉上凝成白霜,耳朵凍得青紫,手上、腳上也結了冰,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相互間的工作配合,隻能借助僵硬的手勢。
30日晚11時30分,指揮員下達了“六十分鍾準備”的口令,即是說,離發射還有最後一個小時。而此時發射場上的氣溫依然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低溫問題成了懸在專家們心頭的一把利劍,仿佛隨時都有突然劈下的可能。
就在人們為低溫捏著一把汗的時候,發射塔上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按照發射程序,發射塔活動平台上的四根防風拉杆此時應該慢慢收回。可當地下控製室的操作員按下回收按鈕時,防風拉杆卻紋絲不動。
怎麽辦?如果防風拉杆不能收回,火箭點火起飛時,必將被這四根防風拉杆攔腰拽住,結果自然是箭毀船亡!
坐在指揮大廳的指揮官和專家們坐不住了。
發射場上的官兵們這時很快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電動不行,采用“人動”。於是幾位操作手帶上工具,衝上高高的發射塔。此時火箭飛船的燃料早已加注,任何動作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釀成大禍。官兵們很快判定,防風拉杆不能啟動,是因天氣寒冷,氣溫過低,被冰霜凝凍住了。於是操作手立即打開氣閥,讓噴出的熱氣給氣缸加溫。不一會兒,其中一根防風拉杆開始鬆動並慢慢收回。
但還有三根防風拉杆依然故我,一動不動。
此時,離發射還有五十五分鍾。若不盡快收回剩下的三根防風拉杆,今晚發射必定推遲無疑。而發射一旦推遲,天氣一旦驟然變壞,氣溫繼續下降,後果不言而喻。
在此緊急關頭,官兵們果斷使用了一種從未用過的“反螺旋頂”特殊技能,最終讓三根防風拉杆一一收回。當這一切結束的時候,離發射還有三十五分鍾。此時官兵們身上的汗水早已結成了霜。
離發射還有最後三十分鍾!
此刻,在發射場區一間小小的屋子裏,一隻小小的溫度計把好幾位大專家吸引在了自己的身旁。專家們圍在溫度計的四周,看著溫度計裏的水銀柱,目不轉睛,全神貫注。細細的、溫柔的水銀柱,時而上升,時而下滑,專家們的心也和水銀柱一樣,時而上升,時而下滑。水銀柱往下落,專家們的心就往下沉;水銀柱往上升,專家們的心就往上爬。站在旁邊的幾位女技術員,竟在心裏開始默默祈禱了!
遺憾的是,老天無情。此刻溫度計上仍然顯示:低溫零下二十一度!而且,水銀柱還在緩緩下滑……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世事變化無常。最放心的事,常常問題突發;最擔心的事,卻往往急轉乾坤。就在這時,奇跡出現了!戈壁灘上突然刮起一股強勁的東南風,正在下滑的水銀柱很快開始掉頭緩緩攀升。氣象專家劉漢濤說,隨著這股東南風的突然出現,溫度開始回升,而且很快回升到零下十八度,然後基本就穩定在了零下十八到十九度之間。當時看到氣溫回升,我們高興得忘乎所以。隻是這一現象我們無法解釋。
2002年12月31日0時40分,隨著指揮員一聲令下,火箭騰空而起,“神舟四號”成功起飛,準確入軌,如期返回!這次發射不僅創造了中國超低溫發射的奇跡,而且創造了世界航天發射史上超低溫發射的最新紀錄!
也許,航天發射的最大魅力就在於它的風險性和不可預測性,就在於它不可能事事如意、一帆風順。倘若沒有挫折的心酸與失敗的痛楚,成功的滋味還會那麽痛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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