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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好山色,竟落得如此腥膻!" :至今猶憶張蒼水

(2009-06-22 13:08:54) 下一個
Zt: 《至今猶憶張蒼水》
人民日報 《大地》雜誌 ( 2008-05-01 第9期 )


《至今猶憶張蒼水》

張蒼水臨死不跪,先說了一句:“好山色!”,再說了一句:“竟落得如此腥膻!”

,然後,坐而服刑。天忽大雨,萬民哭送,為什麽?

中國文人也有能夠讓人敬服的硬骨頭,連蒼天也陪著百姓一起落淚。


說實在的,中國人的血性,從來沒有像明末清初這樣一個劇變時期中,

表現出來如此的剛烈。中國文人的骨頭,也從來沒有像在這樣一個大勢已去,

敗亡已定,求死求生都不容易的二十年裏,表現出來如此的堅強。

中國知識分子講氣節,提倡這種絕對屬於精神,屬於價值觀的堅守,

也從來沒有像在明清改朝換代之際,表現的如此突出。

要知道,這種堅守,是以鮮血,頭顱,死亡,身家性命為代價,才能經受得住的考驗。

盡管如此,仍有眾多的明末遺民,不彎腰低頭,不苟且存身,表現出來如此的氣節。


 這也是我們至今猶憶張蒼水的緣故,因為自從公元1644年明朝崇禎上吊起,
一直到公元1664年,已經是清朝康熙三年,他始終反清,直至最後一刻,始終戰鬥
,直至最後一位。張蒼水的名字,對東南半壁的中國人來說,他不死,表示還有人不曾剃發留辮,膺服新朝;他不死,表明大清王朝,還說不上百分之百地入主中原,
一統宇內;他不死,意味著朱明王朝的最後一口氣,還沒有咽絕,還具有某種生命跡象。這種象征意義,著實教北京的最高當局,教杭州的巡撫衙門,大傷腦筋。

 直到公元1664年,他殉難於浙江杭州城區中的一個名叫弼教坊的街區,統治中國已經20年的大清王朝,才算得上是完完全全地一統江山。

 張煌言(1620-1664),字元箸,號蒼水。崇禎十五年舉人,浙江鄞縣人。其實,他是一位文人,更具體地說,他是一位詩人。他的詩寫很出色,人們將他比擬為南宋的文天祥。因為他的作品中,洋溢著慷慨豪邁的民族大義,充滿了悲憤壯烈的家國情懷。如他在杭州獄壁上所題《放歌》:“予生則中華兮死則大明,寸丹為重兮七尺為輕。予之浩氣兮化為雷霆,予之精魂兮變為日星。尚足留綱常於萬祀兮,垂節義於千齡。”如他被捕之後的《甲辰七月被執進定海關》:“何事孤臣竟息機?魯戈不複挽斜暉。到來晚節同鬆柏,此去清風笑翠微。雙鬢難容五嶽住,一帆仍向十州歸。疊山返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如他拘至杭州的《入武林》:“國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又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嶽家祠。慚將赤手分三席,擬為丹心借一枝。他口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在這些詩篇中,所透露出來他意誌之不屈,勇氣之無畏,鬥誌之堅定,信念之忠貞,總結起來,就是氣節這兩個大字。


 但是,後人談到他時,首先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征戰,他的流亡,他的失敗,他的就義。中國曆史上發生過多次改朝換代,但從來比不上明末清初的數十年間,抗爭之不斷,聲勢之壯大,雖然最後都被清廷鎮壓了,但那些抗清英雄,寧死之不屈,殺身之成仁,令後世人為之感動,為之欽佩。人們至今猶憶張蒼水,也是因他在國破家亡時刻所選擇的站著活,立著生的氣節。


 人是需要一點氣節的,你可以怯懦,不可以叛變;你可能沉默,不可以出賣;你可以逃避,不可以無恥;你可以成為一個精神上的矮子,但千萬不能以為已是侏儒而津津自得。尤其當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麵臨存亡危機的那一刻,更是如此。
張蒼水之所以難以忘懷,就是因為他在生死關頭,表現出一份難得的壯烈,
就是因為與之對比的,明、清之際那些學問比他大的,名氣比他響的,資曆比他老的,科第比他高的同行,離戰火很遠,離刀槍很遠,離死亡更遠,離地獄更遠,
膝蓋就先軟了,脊梁就先軟了,撲通一聲趴下成一灘泥了。當清軍南下,
將過揚子江時,南京城裏那些投降派的醜態,正如唐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裏所寫
“一片降幡出石頭”那樣,令人氣殪。


 當攝政王多爾袞之弟,豫親王多鐸率部進入金陵城時,那時的精英分子,如錢謙益等人,馬上就變節了,變節還隻罷了,更來不及地跳出來表演,那就更讓人齒冷了。四百年前的錢謙益,聯合一個叫王鐸的三流作家,擬一紙《降清文》,趕快跑到南京下關碼頭向多鐸呈遞上去。這種非要為強虜張目,非要為外賊幫腔的劣根性,都是古今一些抓尖賣快的精英分子,認為時機已到,便不甘寂寞,便粉墨登場,便抹白自己的鼻子作小醜,借此大撈一把的投機行徑,你有什麽辦法?


 這篇《降清文》,提倡投降有理,鼓吹活命第一,稱得上是中國文學史上,
由第一流文人撰寫出來的第一等無恥文章。“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
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誌士之所為,為大丈夫可以自決矣!”錢謙益,江左三大家之一,他的詩文,在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這篇令人作嘔的《降清文》,讓我看到他靈魂中肮髒的一麵。

 人在曆史的河流中,是非常渺小的。若是能夠給某個進程,在某個階段,
起到一個句號的作用,也算是一種難得的光榮。佚名著《兵部左侍郎張公傳》稱:
“自丙戌至甲辰,蓋十九年矣,煌言死而明亡。”張蒼水這個名字的標誌性意義,
就在於他如長夜裏在天空一掠而過的流星,使人明白,這暝暗的世界,
不會永遠這樣沉淪下去。

 張蒼水之舉事,一是他的愛國精神,一是他的民族大義,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是他和錢謙益之流的根本分歧所在。

 老實講,張蒼水是非常清醒的知識分子,舉事之初,就將前因後果看得清清楚楚。第一,明之不可救,因為是從裏往外爛朽;第二,南明之不可為,因為壓根兒就不成氣候。張蒼水歎息過自己“魯陽揮戈”,知其不可救,而救,知其不可為,而為,不過是盡到一份士大夫的大義罷了。這就是說,他知道,這一天早早晚晚總是要來到的,但是,他的偉大,就在於不因知道這個結果而袖手,而作壁上觀。十年前,他在答複清廷兩江總督的郎廷佐的誘降書中,說得很清楚:大丈夫“所爭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恤家仇,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深厲,而卒以成事。”至於本人,“仆於將略原非所長,隻以讀書知大義。”但“左袒一呼,甲盾山立,濟則賴君靈,不濟則全臣節。憑陵風濤,縱橫鋒鏑,今逾一紀矣,豈複以浮詞曲說動其心哉?”


 明弘光元年(1645),清兵陷南京,他從家鄉鄞縣,他從家鄉來到府城寧波,
一看那些文武官員,或棄城而走,或倉皇遁逃,或打算降清,或策劃獻城。
他奔走聯絡,振臂高呼,士民集者數萬人,會於府城隍廟。擁戴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舉義。一腔熱血的張蒼水,先是隨錢肅樂的義軍,馳騁寧、紹,轉戰浙東,
後又與張名振的部隊,互為聲氣,共同行動,接著,天台會師,張蒼水倡議勤王,
集師舉義。並奉表到天台請魯王朱以海北上監國,得到鄭成功的盟軍支持。

 張名振為石浦遊擊,死後,將武裝力量托付給張蒼水。
由於兵力單薄,加之清兵過錢塘江,不敵強虜,遂遊擊於浙閩沿海,進行抗清活動。
南明永曆八年(1654),趁敵空虛,首師北伐,入長江,趨瓜洲,搗儀真,抵燕子磯,威震江寧。十三年(1659),又與鄭成功分兵兩路反攻,他率軍深入安徽,不到半個月時間,就連克寧國、歙縣。大江南北,相率迎降,共得四府、三州、二十二縣,清廷驚駭。

 “江、楚、魯、衛豪傑,多詣軍門受約束,歸許牙相應。當是時,公師所過,吏人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父老扶杖炷香、攜壺漿以獻者,終日不絕,見其衣冠,莫不垂涕。”一個絕對不是領兵打仗的文人,二十年來,居然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出江入海,攻城掠地,讓清廷一籌莫展,硬是抓不住他,終順治一朝,就是消滅不了這小股武裝。而且,深入腹地,襲擊要津,如風似影,行蹤莫測。“於時海內升平,滇南統絕,八閩瀾安,獨公風帆浪跡,傲岸於明、台之間。”確如古人所言,“時窮節乃見”,“疾風知勁草”,國破家亡之際,一介書生,爆發出來巨大能量,實在讓人讚歎。(黃宗羲《兵部左侍郎蒼水張公墓誌銘》)

 由於鄭成功在戰略、戰術上的一些錯誤,占據南京後不思進取,致使這次北伐招致慘敗。再加上南明政權內部分裂和戰略上的失誤,幾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都遭清軍鎮壓。張蒼水最後被迫退守浙東沿海的舟山島,準備東山再起。1662年4月南明永曆帝在昆明被吳三桂所殺,五月,在台灣的抗清民族英雄鄭成功病死,次年十一月,魯王又死於金門。抗清鬥爭局勢每況愈下,浙東一隅隻剩張蒼水獨力支撐。直到清康熙登基三年之後,張蒼水還扼守著一個約數平方公裏的島嶼,那大概是大明王朝的最後一塊土地了。居然用舊朝正朔,居然存故國衣冠,居然與大清王朝為敵到底,這一切,都是這個文人所為,實在是中國文學史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件事。

 張蒼水猶在海上,張蒼水猶在抗清,張蒼水置重金高官誘降於不顧?在民眾口中,有關張蒼水的一切傳聞,一切消息,不脛而走。張煌言,或張蒼水,這個名字成了清廷重臣的一塊心病,成了杭城衙門為之焦頭爛額,急得跳腳的大事。抓又抓不住,除又除不掉,誘降不頂屁用,突襲孤島多次撲空,發兵圍剿大海撈針。渠首張蒼水,成為清廷芒刺在背的隱患。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非軍事上的考量,而是臉麵上掛不住,下不來,絕對是一個嚴重的政治問題。二十年了,這個張蒼水猖狂於東海,囂張於窮島,就是捉拿不來,讓大清王朝怎麽張嘴說天下一統?

 魯王病逝金門,使他失去信心,戰鬥二十年,為之複辟的“辟”,明王朝的最後苗裔也不在世間了,還有什麽還我大明的意義。從這天起,張蒼水決定以他自己的方式,結束一生。先是解散部隊,後是遁居孤島,在這大明版圖的孓遺之地,作精神上的最後堅守。由於浙江巡撫和水師采取堅壁清野的遷界政策,強迫沿海居民內遷,用以隔斷張蒼水殘部的聯係和供給。常年在孤島之上,口糧儲備有限,必須時不時地偷渡大陸采購。一來二去,暴露行蹤。康熙三年七月二十日,清軍接獲眼線偵得的線索,水師夤夜出海,圍島偷襲。張煌言及隨從人等,猝不及防,悉皆被俘。“北帥懼終為患,募得其故校,以夜半從山背緣蘿逾嶺而入,暗中執之。”(《海東逸史》)

 大清王朝,終於拿獲這個最後的反叛,喜出望外;浙省督撫,終於捕捉到多年不得的對手,如釋重負。我估計北京城裏的最高當局,很想借此輿論造勢一把,看哪!明朝最後的一個反叛渠首,也落網稱降了。於是,先羈押府城寧波,再解送省城杭州,讓他頻頻出鏡,招搖過市。這數十天裏,對其頗為優容,儼然上賓款待。宗旨隻有一條,著力招安,反複勸降。

 大義凜然的張蒼水,不為所動,慷慨從容,一心求死。

 公元1664年10月25日,也就是康熙三年九月初七日,清政府見這位抗清誌士難以投誠,也就死了心,將他殺害於杭州弼教坊。張蒼水臨死不跪,先說了一句:“好山色!”,再說了一句:“竟落得如此腥膻!”,然後,坐而服刑。天忽大雨,萬民哭送,為什麽?就是說,中國文人也是有能夠讓人敬服的硬骨頭,連蒼天也陪著百姓一起落淚。

 弼教坊,在宋為官巷,在明為檢署,如今已淹沒於花花綠綠的鬧市之中,成為一個街區。舊衙蕩然,遺址難覓,不過,提起這個地名,與之相牽係著的血腥記憶,那是不大容易磨滅的。曆史的鏡鑒意義,就在於當需要的時候,它會出來見證。所以不管隔多少年,多少代,隻有中國人的情懷中,尚存氣節二字,弼教坊的圖騰意味,便起到酵母作用,永遠會令人生出惕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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