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賄”潛規則與當代中國貪官“收藏熱”
(2010-10-02 18:50:27)
下一個
“雅賄”潛規則與當代中國貪官“收藏熱”
2010年4月14日,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司法局原局長文強在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被判處死刑。 此前,文強收受贓物曾公開展示,除堆成小山的鈔票之外,還有數以百計的名煙名酒、36件現代工藝品、9件文物、69幅字畫。 但據證實,文強收到的那幅曾被鑒定價值高達364萬餘元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最終被國家文物局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為一般仿品。 文強的落馬,再一次掀起了官場“雅賄”的浪潮。 知情人士透露,比起其他落馬官員來,文強所接受的“雅賄”,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當年“遠華案”的始作俑者賴昌星,其賄賂官員的慣常手段即是“雅賄”,且數額令人觸目驚心。 行內人士告訴記者,“雅賄”文物的真偽其實不是最主要的,隻要其能發揮作用就行。 “雅賄”文物,有的以假充真,有的以真當假,不同目的,不同方式,各有各的道。真道假道各行其是。
“雅賄”古與今 官場“雅賄”由來已久。 “雅賄”在明代臻於極致。明代書畫是可以充當俸銀的,既然可以充當俸銀,自然也可以充當禮金。於是,書畫成為官場交際的利器,“雅賄”蔚然成風。 明嘉靖時,奸相嚴嵩官居首輔,權傾朝野,又聚賄不止,時人謂之“錢癆”。他和養子嚴世藩雅好書畫,於是下級官吏便窮搜宇內,投其所好。為了迎合嚴嵩父子,王世貞的父親都禦史王忬不惜“懸厚價”購買宋代畫家的《清明上河圖》,最後,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才買到,“遽以獻”,卻是一幅贗品,結果惹怒了嚴氏父子,身送西市。 按沈德符的說法是:“貪殘中又帶雅趣。”晚清官場貪腐之風盛行,京官普遍受賄,並認為取諸地方和下級官員是理所當然。如盛宣懷想升為尚書,其心腹報告,攝政王載灃號稱“極廉潔”,但其妻“八姑則專愛鑽戒,兩弟則既愛財,又愛馬……隻要派一可靠之人進京運動,一拍即合……” 清乾隆時大貪官和珅,素以“雅賄”著稱。和珅作為乾隆身邊的紅人,本身即有萬貫家財,所以,下麵的官員行賄,根本不需要直接送錢,倒不是因為送錢不安全,乃是因和珅對銀子根本就沒有多大興趣,倒是對古玩字畫興趣頗多。 收藏界人士透露,和珅府藏名畫,價值過百億。而和珅的這些古玩字畫,又有相當一部分敬奉給了乾隆。乾隆對古玩字畫鍾愛如命。其宮中所藏古玩字畫,可謂價值連城,為此,乾隆還專門組織編撰了一部傳世古書畫集《石渠寶笈》,其中收錄之大部分古書畫,如今已成拍賣市場之新寵,甚至屢出天價。 和珅算不得奸臣,但卻是大貪。和珅能成為乾隆的紅人,關鍵在於其能投乾隆所好。而乾隆最好的就是書畫古玩。 原中國書協副秘書長、著名書法家劉正成表示,當今中國的書畫市場和收藏熱的勃興,主要不在於公眾的收藏興趣,而在於相當一部分企業家和官員的需求。企業家投資書畫,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炒作賺錢,二是給官員行賄送禮。 一部名為《誰在收藏中國》的暢銷書稱,當代中國貪官“收藏熱”有三次浪潮,第一次浪潮始於20世紀9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那時候的貪官很“土”,隻知道收藏現金,往往一出事就在他們家裏搜出一大堆紙幣或存折,通常是數數鈔票就可以給他們定罪; 第二次浪潮出現在20世紀初,貪官們更加年輕化、知識化,他們除收藏現金外更偏重收藏美女,隻要把他們從情婦的床上揪下來就可以“人贓俱獲”; 第三次浪潮則是在中國文物市場勃興以後,“精英化”的中國貪官們精通經濟、“略輸文采”,受賄不收現金,隻收文物。這種變化的好處是回避了直接的錢權交易概念,一旦東窗事發,文物的價格無法準確衡量,不容易定罪。假若不出事,收藏文物也是保值升值的最佳選擇。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購藏、買賣古玩字畫,已成當今不少官員聚斂財富的重要手段。
落馬官員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有一支“特別能賺錢的筆”,他跑到哪裏寫到哪裏,也不管寫的內容是什麽,他大筆一落,鈔票就會滾滾而來。 據報道,胡長清在江西為官數載,南昌市不少酒店、商場、夜總會、汽車站、藥鋪等“露臉”的企業,紛紛上門請胡長清題寫招牌,或製成金字或製成霓虹燈炫耀。一時間,胡長清的題字幾乎隨處可見。胡長清每題寫一個牌匾,有關單位要送數千到數萬元不等。 為此,江西民間曾流傳過這樣一則順口溜:“東也胡,西也胡,洪城上下古月胡;南長清,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 成克傑也是如此,在廣西南寧市街頭巷尾,都可以看到這位“成大主席”的題字、商匾,他的“墨寶”少則千元,多則萬元,開始在南寧,後來擴展到縣城。 胡長清、成克傑東窗事發,南昌市和南寧市都先後掀起了眾商家鏟字的熱潮。 像成克傑、胡長清這樣的“愛好書法”的官員,在國內並不罕見,且有愈來愈多之勢。
據報道,某省轄市有一位當地長官的題匾到處都是,當地老百姓說,他的“千金大字”就差未題到廁所裏去了。 在安徽省原副省長王懷忠、安徽省阜陽市原市長肖作新等6人的贓物拍賣會上,在字畫拍賣環節一位“明星”買家對記者說,他是做企業的,快過年了,免不了要到業務單位和管理部門看看領導。“現在很多領導喜歡字畫收藏,從拍賣會上買些字畫,特別是有背景人的收藏,省事又討領導喜歡,何樂而不為?” 一些參加競拍的合肥市民也表示,競拍贓物是因為“快過年了,買一件古董回去送給領導……” “洗錢”新招 曾幾何時,古玩店和拍賣行一度成為官員“洗錢”的場所。 業內人士透露,古玩店有自己的“洗錢”流程。“關係官員”把收到的古玩字畫(不論真假)放在古玩店或拍賣行代售,送禮者再以真品價格買下。古玩真假難辨,市場價格彈性極大;新藝術品的價值判斷主觀性極強。正是基於此,古玩藝術品以其容易變現又相對隱蔽的特點,成為高端賄賂的“新寵”。 如果遭遇調查,官員往往以一句“我以為是不值錢的贗品”,據此瞞天過海。 學者吳思在《潛規則》一書中寫道:清朝末年,京城“雅賄”之風極盛,當時琉璃廠多數古玩店已淪為行賄受賄的掮客,而官員們則把自家文物放在古玩店由其代售,送禮者掏大價錢買了再送給官員。雙方不提一個錢字,大把黃金白銀卻源源不斷地通過古玩店流進官員腰包。
除了直接從古玩店買進賣出的方式外,“雅賄”的另一個更為光明和公開的方式,就是通過拍賣行公開拍賣。 對這些古董商來說,拍賣會也是他們重要的拿貨渠道之一。 古玩店老板的經驗是,如果看到一個他們感覺明顯不入流的物件,結果鑒定機構給出的鑒定是品相極好,或者拍賣的起拍點明顯不符合實物價值,基本上他們就應該起身走人了。 “最後往往是有人以明顯高於實物的價格把這個所謂的古董拍回去,誰也不知道這東西是誰賣的,又是誰買的。”一位拍賣行人士如是表示。 看起來很神秘的拍賣過程,其實流程並不複雜。曾寫過官場“雅賄”的暢銷書作家浮石說,最常見的一種方式,是送禮人把一件文物,通常是不值錢的贗品,通過熟人獲得專家或鑒定機構的鑒定書,再和拍賣行“合作”把它當作真品拿上拍賣會。 “關鍵的一個步驟是,送禮人會把這個贗品的產權確定成收禮人的,再找另外一個人把它以真品的價格拍下來,對拍賣行當然要給好處費,而收禮人就貌似合法地獲得了一大筆拍賣款。” 這種以拍賣行為中介的方式,其實跟古玩本身已經沒有了關係。當作道具的贗品可能隻在拍賣的當天展示一下,就又被擺回了原來的店鋪裏。“所有這些複雜程序的設計,都是為了對抗第三方的監督,某種程度上,更類似於洗錢。” 浮石認為,比起收取一個本身就價值昂貴的古董來,這種做法更順理成章,更不容易被揭穿。
“雅賄”學問 “雅賄”是門很深的“學問”。熟悉官場運作的人士介紹說,首先要了解收禮人喜歡什麽,是喜歡字畫,還是喜歡古玩;是喜歡黃花梨的筆筒,還是喜歡紅木的筆架。總之,要投其所好。 其次,絕不能送太笨重的物件,要保證雙方能夠輕鬆交接。最好是體量不大,價值很大,“低調的奢華”。 收禮人的心理很複雜,但古玩字畫常常能夠滿足收禮人的各種需求:精神需要、收藏欲望、保值增值、安全隱蔽。古玩,簡直是一種天生的官場“雅玩”。 行內人士表示,如果不懂得“雅賄”學問,沒把握好對方的心理,有可能把好事辦成壞事。 賴昌星曾說:“製度條例再好我也不怕,最怕的是領導幹部沒有愛好。”一語道破天機。 正因如此,以前群眾老抱怨,官員都是些技術型官員,而現在,官員愛好越來越多。商界人士告訴記者,對於一個商人來說,他最大的精力不是花在如何找錢上,而是花在如何培養領導的愛好上,而且,“現在不少官員,愛好越來越高雅了,太俗的沒興趣,也怕出事。所以,字畫古玩能投其所好。”一位熟悉官場的老板對記者如是說。 一位書畫界資深人士透露,現在官員的腐敗,相當一部分都已不再是直接收受錢物,而是收受古玩字畫。但由於中紀委有新的規定,官員不得收取古玩字畫,故又有相當一部分官員並不直接出麵收受古書畫,而是由親友出麵,或者以開設文化傳播公司的形式從事書畫藝術品交易。這已經形成了一種官員洗錢的潛規則。
一位有過“雅賄”經曆的老板對記者表示,“領導一般不會直接跟你提錢的事,但卻在閑聊過程中有意無意地表示,他比較喜歡某某書畫家的字畫,而這些書畫家,一般均是價格昂貴者。” 老板一經得到暗示,立即照辦,但等到他將字畫饋贈與領導時,領導又會故作憤怒地說:“誰讓你拿來的?!我那次也就是說說,人家的字畫這麽貴,我能隨便要嗎?你可不能這樣辦事!” 老板很為難地說:“這個這個,你看我不拿都拿了,這玩意我也看不懂,拿著也是浪費,你看……” 領導假裝一臉無奈和不悅:“哎,既然這樣,那我就暫時替你保管吧,但一定下不為例!” 搞定,成交,老板大悅。
老板笑著說,這種事在官場已成慣例。 不僅如此,“雅賄”還成為當今官員升遷的一大招數。 記者所熟知的某省一位年輕官員兼書法家,大學博士尚未畢業,即掛職任某市中級法院副院長,任職期間,該人士頻頻進京活動,並獲得在黨校學習的機會。據傳,此人進京活動的手段之一即是,向相關官員贈送價值不菲的特供禮品,主要是名家書畫作品。通過運作,此人於三年之後,迅速升遷。 據悉,該人士收購字畫的經費,一是來源於自身貸款所得,二是來源於當地企業“敬獻”。而其升遷之後,再反過來為出資的當地企業謀取一定的政策好處。 業內人士表示,諸如此類書畫家,在當今不在少數,其大多是通過書畫晉升仕途,而獲得仕途之後,再通過其仕途身份,大量出售自己作品。“等於是通過藝術之外的權力來獲得其在藝術界的話語權,這已經成為當今官場和書畫界的一種潛規則。” 然而,“凡是值錢的,都有可能造假。”這就使得不少官員所獲得的“雅賄”禮品,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贗品。一是由於官員本身不懂行,二是由於文物鑒定十分複雜,難以鑒別真偽。 但該人士也表示,“正是由於難以鑒別真偽,故給官員受賄程度的認定帶來了極大的難度。” 財產申報成突破口? “雅賄”文物經過環環周轉、層層過濾而變現,這個過程已經在一次次實踐中衍生出了日漸完整的“產業鏈”。
為“雅賄”變現服務催生出了一係列的古玩店和拍賣行,類似的還有“專營蟲草、燕窩、虎骨酒回收代售”的保健品店。而一些煙雜店門口樹一塊不起眼的硬紙牌:回收名煙名酒,也成了社會默認的“行規”。這些半地下業務也會常因某些特定事件受到有關部門打擊,但總體看,生命力仍然旺盛。 要消滅賄物“創新”及變現的產業鏈,必先杜絕官員收大禮。而怎樣杜絕官員收禮?有人說“在製度尚不完善的中國,官員大有空子可鑽。揚湯止沸,莫如釜底抽薪。” 也有人說“如果能把政府變小,同時關進籠子,官員就是想受賄,也未必有人肯給他們送。俗賄也好,雅賄也好,就都不會這樣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