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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學瑣談--聽真華長老講故事(2-12)

(2009-06-11 19:24:26) 下一個

二十三天降至喜
  有因有緣事易成,有因無緣法不生;
  不信且看寒江柳,一經春風枝枝青!
  這首偈子,是一九六二年,我在大崗山上堂說法時所說。學佛的人都知道世出世間一切的一切,都要“因緣具足,乃得成辦”的。如果隻有因而無緣,或隻有緣而無因,終無成就的可能,世間法如是,出世間法亦然,這道理在佛教的典籍中,可說是不勝枚舉的。隻是因為有些人對這道理沒有親身體驗過,不能夠死心塌地地信解而已。
  我自大病不死之後,即時時刻刻念念不忘再度出家的問題。其實,我這念頭在農場的時候就有了,所缺少的無非是個“緣”字。因為萬裏橋是一個人口不足二百戶的偏僻山村,它雖是花東鐵路中間的一個小站,如果不是逢年過節,在車站的候車室裏是很難看見十個人的。這兒既沒有佛教的寺院,也沒有天主、基督教堂,甚至一個土地祠也沒有。住在這兒的人們,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似乎很少有其它的活動,不但談不上宗教信仰,恐怕連佛、耶之名,也不知道。學校裏的幾位老師,都是假時髦的無神論者,他們除了教書,就是去十裏之外的鳳林鎮看看電影什麽的,從來就不言及宗教問題;偶爾與我閑聊,即說我樣樣都好,就是太迷信。校長雖對於釋、孔、老莊都喜涉獵,可惜都未能深入,當然也談不上信仰了!試想: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的人,哪兒去獲得到一點有關佛教的消息?因此,我懷疑台灣是一個沒有佛教的地方,但是我再出家的念頭,始終未為環境所左右,也就是說:隻要有緣,沒有佛教我也要出家。我這種近乎矛盾的念頭,在大病好了之後,顯得特別強烈。
  “老劉!老劉!給你一本佛教雜誌看看。”一天,我正無聊地在宿舍的院子裏徘徊著,校長邊叫邊遞給我一本雜誌,我接過一看竟是一本《菩提樹》。“菩提樹?”我驚喜萬分地看看這三個字,又驚奇地看看校長。他向我笑笑說:“過去釋迦牟尼是在菩提樹下得道成佛的,現在你在菩提樹上得道也是一樣。”我問他從哪兒買來的?他說是一個學生家長拿給他看的。我走到宿舍裏,搬一把藤椅在窗前坐下,我慎重地把那本《菩提樹》打開來,一字字,一行行,一頁頁,一字不漏地讀著,一點也沒有錯,正是佛教刊物。當我讀到董正之寫的《大仙寺戒期巡禮》一文,看見戒德、浩霖、淨念等名字時,心緊張得直跳!因想:“戒德?戒德不是常州天寧寺的監院嗎!浩霖?浩霖不是天寧佛學院的同學嗎!淨念?淨念不是我在靈岩山時最要好的同參嗎!”
  我正這樣想著,突然又起了一個念頭:“唉!你不要做夢吧!隔山隔海的,他們怎麽會來到台灣島?”
  可是,繼之又一想:“嗯!這個也不一定。我能來到台灣,難道他們就不能來到台灣嗎?”想到這兒,我迫不及待的,一口氣跑到辦公廳,拿了幾個信封和幾張信紙,又跑回宿舍,伏案疾書,一下子就給淨念寫了五張信紙,趕忙裝進信封裏封好,正想寫信封時,我的心又驚跳一下:“信寄到哪兒去呀?在這茫茫人海中,郵差向那兒找淨念師這個人呢?”想到這點,我怔住了!
  大概是所謂“福至心靈”吧?我想:“文中雖然沒有說到他的住址,主編雜誌的人也許會知道吧?即使不知道,也可以請他代打聽一下。對,就這麽辦。”拿定了主意,我又沒命地跑到郵政代辦所,照著《菩提樹》的劃撥帳號寄了新台幣二十四元,作為訂一年雜誌的款項,並在通訊欄內給發行人兼主編朱斐居士寫了幾句話,即是請他代打聽一下淨念法師的住址,寄《菩提樹》時順便告訴我。過了不幾天《菩提樹》寄來了,裏麵夾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淨念法師住高雄縣阿蓮鄉港後村光德寺。”於是,我便按址把數日前寫好了的一封信寄出去。如大旱之望雨露一般地等著他的回信。
  讀者看到這兒,也許會以為我太冒失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你就能斷定他是你在靈岩山時的好友嗎?”
  是的,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在事前也曾考慮到這點,所以我在信上除了說明在靈岩山別後的情形及來台的經過之外,並曾注明:“座下如果不是我所認識的那位淨念法師,請您就不必回信了!”但是,佛菩薩畢竟是不負苦心人的!在信寄出的第五天,便接到了光德寺的回信,我打開信來一看,一點也沒有錯,正是他!正是我的老友淨念法師寫來的,我到現在尚記得信上開頭的幾句話:“峻兄:我看到您的來信太高興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台灣,更想不到你會當兵……。”
  我看完了淨念法師的來信,跟他說的一樣:我太高興了!高興得簡直無法用筆墨形容。因此,我恨不得馬上就到高雄阿蓮鄉光德寺去看看他。可是,當我接到他的第二封信時,使我失望了!原來他住持的光德寺,是鄉間一座小寺,他的單銀一年僅有新台幣五元正,吃的是一半地瓜幹一半白米煮的飯,加上語言又不通,感到非常的苦悶!他在信上又告訴我說:“有一次生病,吃藥的錢都沒有。心想:與其活著這麽痛苦,倒不如往生西方的好!於是我便下了一個決心,不吃也不喝,隻管一心念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可是,念了七天的佛,也沒有往生,病倒好了!因此,隻好隨緣再活下去了!”
  我知道了這種情形,也不敢貿然地跑去了。這不是我沒有決心,也不是怕苦,實在是怕跑去以後,徒然加重老友的負擔而於自己無益!因此,我遂寄新台幣五十元給淨念法師聊表供養,我則仍靜靜地住在學校裏,等候機緣。
  大約又過了二十多天,突然接到浩霖法師從台北十普寺寄來的一封信。原來此時淨念法師因事到了台北,一天與浩霖同桌吃飯,無意中談到了我。因為淨師對浩師說我右臂受傷報殘廢退役的,浩師一聽急壞了,他以為我的臂已經斷了。所以他給我的信上充滿了關切和友愛的語句,使我感動不已!他並叫我接到信馬上到台北,他說:“我們天寧佛學院的同學:宏慈、日照(唯慈)、印海、淨海、清月、合義(清霖)、戒視、寬裕、以德、能果、果宗、嚴持等,都住在汐止彌勒內院親近慈航老法師。你快點來吧!一切我們都會給你想辦法。”於是乎,我才決定辭職到台北汐止。
  您看!“緣”,是個多麽奇妙的東西!如果不是學生的家長拿一本《菩提樹》給校長,如果不是校長又拿給我,如果不是董正之居士寫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朱斐居士告訴我淨念法師的住址,如果不是淨念法師因事到台北,如果不是淨師與浩師同桌吃飯無意中說到了我,如果不是浩師來信告訴我有十多位天寧佛學院的同學都在汐止彌勒內院親近慈航老法師,我再度出家的心願,說不定到現在還無法實現呢!正如《大乘起信論》上說:“……又,諸佛法,有因有緣,因緣具足,乃得成辦。如木中火性,是火正因,若無人知,不假方便,能自燒木,無有是處。眾生亦爾,雖有正因熏習之力,若不遇諸佛、菩薩、善知識等,以之為緣,能自斷煩惱入涅槃者,則無是處;若雖有外緣之辦,而內淨法未有熏習力者,亦不能究竟厭生死苦,樂求涅槃……”!

二十四飛抵台北
  接到浩霖法師的來信以後,一麵寫信告訴他,我的傷勢並非他想像地那樣子嚴重,隻要給我介紹一地方住下來就可以了,其它的一切都無需同學們費心,一麵寫了一張請長假的條子呈給校長,希望他能夠立刻準我離職北上,以償宿願。校長接過我的請假條子看了一看,一聲也沒響,即放進了抽屜。等到下了班,回到宿舍,吃過飯,他才同我作了一次長談。他對我說:“你的學識和品格都不錯,做事也很負責。我原打算到了暑假,向教育科報告一下,聘你做國文老師的,你這一張請假條子一遞,簡直是向我頭上澆冷水嘛!我不懂,你為什麽一定要去當和尚呢?當和尚到底有什麽好處?老劉!我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
  我說:“當和尚是我唯一的誌願,也可以說是我唯一的事業,我當兵是因為時局所迫,身不由己,當校工也是環境所致,這都不是我的誌願,也不是我的事業,但我本著‘在什麽地位說什麽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做人做事格言,所以我做什麽事。就要盡責任,現在當和尚的機會來了,我還有什麽好考慮的呢?至於說當和尚有什麽好處?當和尚的好處隻有當過和尚的人才能體會,沒當過和尚是無法體會當和尚的好處的。”
  校長見我去誌甚堅,便準許了我的請求。不過,在我臨走的那一天,他又對我說:“我雖然是準了你的長假,但上麵還不知道,所以你的名字可以暫予保留。因此,你的私章必須留在這兒,如果你在三個月內想回來的話,仍可以回來,否則,我再給你代辦辭職的一切手續,三個月你應得的薪水,我照數與你寄去。”說到這兒,他緊握著我的手搖了搖,說:“老劉!你既有這樣堅強的意誌,將來一定會當個大和尚!”
  我向他笑笑說:“不管當大和尚、當小和尚,能當和尚就好!”說過,互道了一聲:“再見!”我便算結束了一年的校工生活。
  我從萬裏橋坐火車到了花蓮,在友人處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民航公司花蓮辦事處,買了一張到台北的飛機票,在小食攤上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兩個饅頭,即坐該公司的專車,到了北埔機場,等候著八點零五分飛往台北的班機。
  在我三十多年的生命史上,從來就沒有過坐飛機的紀錄,也從來沒有起過想坐飛機的念頭。因為我一向覺得,政府官員,名流學者,以及腰纏萬貫的大商富賈們,才是航空公司真正的主顧;一般小民,就是積蓄一輩子,也坐不起一次飛機!我這個當了半輩子的窮和尚,兩三年小兵,一年多校工的人物,所有財產總共也不過才新台幣六七百元,當然是不敢生起坐飛機的奢想了!可是,我到了花蓮一打聽,竟大出我意料之外,原來一張從花蓮到台北的飛機票,僅新台幣一百一十元就夠了!這真使我既驚奇又高興!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即拿出全部財產的六分之一的數目,購了一張飛機票,嚐試了一次坐飛機的滋味。
  等了不久,飛機便像一支巨大的怪獸似的,從機堡裏緩緩爬了出來,停在跑道的一端,服務人員打開了機門,安妥了扶梯,旅客們依次走進了機艙,態度溫和的空中小姐們,一個個把旅客送到自己的座位,紮緊了保險帶,飛機就開始發動了!
  滑行了!起飛了!由慢而快了!由低而高了!到太平洋上空了!穿過雲層了!越過山嶽了!啊!好快喲!僅三十五分鍾,就降落在台北鬆山機場了!
  下了飛機,部份旅客都被他們的親友開來的小包車接走了,其餘的旅客和我則乘坐民航公司的專車,到了台北火車站的館前街口。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走出飛機頭就發昏,兩耳又脹又癢又痛,好像耳膜就要爆炸的樣子。到了台北下了汽車,頭仍發昏,耳仍作脹,同時,兩條腿也好像不聽指揮了!因此,我沒有立刻到十普寺,也沒有去汐止,便勉強挨到了火車站,在候車室裏休息了一會,直到一切恢複正常,我才又坐火車到了汐止。
  我自從離開普陀山,來到台灣雖然將近四年了,卻連一個佛教寺廟也沒有見過。當我從台北坐火車到達汐止,進了靜修院,一見那一塵不染的殿宇,花木扶疏的庭院,和清淨莊嚴的佛像時,熱淚不禁奪眶而出!我放下了行李,到大殿裏虔虔誠誠地禮佛三拜,擦幹了眼淚,正想找一個人問問上山的道路,突然看見一位高高瘦瘦的青年法師,站在左邊的一間小客廳廊下,正向我注視。我一眼便認出他是合義(即現在的清霖法師),但他視我則如路人!這實在也難怪,因為彼此離開太久了!我變得也太多了!乍見之下,他怎能知道我就是他昔年的同學呢?當我說明我即是真華時,他便急忙向我伸出了友誼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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