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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學瑣談--聽真華長老講故事(1-8)

(2009-05-10 18:15:55) 下一個

十四憂心殷殷
  忍!忍!徐徐忍!
  耐!耐!慢慢耐!
  能忍能耐心安泰!
  不忍不耐生禍害!
  忍辱原是福之本!
  瞋怒則為慧之礙;
  欲求福慧兩具足,
  第一妙法是忍耐!
  上麵的幾句話,是我在三十九歲生日時寫的,有一次,我請道安法師來羅東念佛會演講,他在我房間裏休息時,在牆壁上被他看見了,便問我道:
  “是你寫的?”
  “是的。”我說。
  他又看了看,說:
  “很好!希望你成就‘忍辱波羅蜜多’!”
  我為什麽要寫這樣的幾句話,貼在房間裏的牆壁上呢?因為我一向做人做事,有點兒該說就說,該做就做;說了做了,就是把人得罪了,也不在乎的脾氣。這種毫無涵養,缺乏“彈性”的脾氣,自己雖然也知道在這個處處講究“圓滑”的時代是最要不得,常想努力改掉它;然而,一旦遇見自己認為應說應做的事,很自然地老毛病就又犯了!因此一些比較接近的老友見麵一談起來,常用半開玩笑,半警告的口吻對我說:
  “以後說話和做事,不要再傻裏傻氣,或是侉裏侉氣啦!這樣得罪人劃不來,凡事還是忍耐點兒好!”
  為了接受老友們給我的忠告,為了痛改“侉”脾氣,和“傻”脾氣,所以我才想了“忍!忍!徐徐忍”的幾句話,寫出貼在經桌旁邊,作為座右銘。可是,當我讀完了我寫的〈談趕經懺〉一段往事時,不禁又為自己不能忍而“憂心殷殷”了!為什麽?這有兩個原因:
  一、中國佛教的傳統觀念是:“若要佛法興,必須僧讚僧”,而我現在不但沒有“讚僧”,反來揭僧的“瘡疤”。盡管我也在“僧數”,我也是個有“瘡疤”的僧,但其他“僧數”中的僧,和其他有“瘡疤”的僧,對我這種違反傳統觀念的論調,能夠加以原諒和同情嗎?
  二、經懺是一般寺院中的主要“事業”,同時也是主要的財力(戴季陶先生曾說:“佛教因僧徒趨於誦經,乃變為財勢的佛教!),我現在來批評趕經懺和經營經懺一無是處(盡管批評是以往的),一些趕經懺的同道,和經營經懺的寺院,能不群起反感,對我來一次“鳴鼓而攻之”嗎?
  想到以上的兩點,使我寫作的靈感也煙消雲散了!於是,擲筆跑下樓去,在講堂內兜起圈子來。
  正兜著圈子,報童遞給我一份當天的日報,接過,我心不在焉地,在第一版的大標題上瀏覽一下,又看看第二版的社論,然後翻到社會新聞版。我對於社會新聞,一向是不大感興趣的,因為那裏麵除了報道些失職、貪汙、彈劾、上訴等的消息外,就是些觸目驚心的殺、盜、淫、騙等案子,那些消息和那些案子,經過記者先生們的“生花妙筆”,繪聲繪影地一渲染,我覺得不但達不到“以儆效尤”的預期效果,無意中反使那些作歹為非的人,獲得更多的為非作歹的詭計(技),而在法律的夾縫裏,大大做其傷天害理的勾當!不過,今天在社會新聞版中卻發現了一則建設性的新聞,這條新聞吸引了我的視線,使我驚奇!使我高興!更使我聯想到另一個問題。這則新聞的標題是:
  運用口誅筆伐力量
  端正社會風氣
  我讀過這則標題之後,心想:社會的風氣歪邪了,可以用口誅筆伐的力量來端正它,而佛教裏麵的風氣歪邪了(請勿誤會:非指經懺一事),為什麽就不能用口誅筆伐的力量來端正?為什麽有些人見了這種歪邪了的風氣,不去加以端正,反而違背良心,瞎吹、瞎捧呢?“為什麽?為什麽?……”我瘋了似的,一麵自己大聲地問著自己,一麵三步並成兩步跑到樓上,在案頭日記上一連寫出:
  運用口誅筆伐力量,端正社會風氣!
  運用口誅筆伐力量,端正佛教風氣!
  寫好了,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殷憂和激動的心情都漸漸平靜了。隨之,文思則像山間的溪泉,涓涓地流進了我的腦海,使我能夠在趕經懺的問題上,再表示一點竟見:
  我曾說過“經是佛陀所說,懺是古德依經義所造,出家人為亡者念念經、禮禮懺、放放焰口,隻要能夠如如法法,老老實實的去做,趕經懺也應該列為自利利他方便法門之一,有什麽不好”的話。當然,趕經懺的人也不是都像印光大師所說的“懶胚”(見《印光法師文鈔?複黃涵之居士書一》),而隻是說經營經懺的寺院,太商業化了;趕經懺的人,太職業化了。商業化的結果,把清淨的道場變成殯儀館;職業化的結果,把大有作為的僧材變成了朽木,這是多麽可悲又可惜的事!數年前一位師長曾對我說:“曾聽一位青年法師發牢騷,說某居士怎樣地看不起出家人。但我的看法卻是:不是某居士看不起出家人,而是出家人看不起自己。如果每一個出家人都能夠以身作則,有解有行,某居士不但不敢在一位法師麵前放肆,就是在一個小沙彌麵前,也要敬畏三分!”真的,“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我們這一代僧青年正負有“繼往開來”的大任,假定再以“今朝有酒今朝醉”般的心理,渾渾噩噩地混下去,在不久的將來,恐怕咱們“三寶”之一的“僧寶”,真要被所謂“四寶”(有人把假借信仰三寶之名,而求名聞利養的居士稱為四寶)取而代之了!到那時候我們如何自處?到那時候我們又如何交代呢?唉!說到這兒,我又不禁為之“憂心殷殷”了!

十五古林雞鳴
  我住在南京東嶽廟期間,古林寺和雞鳴寺,是我常去的地方,因為這兩個地方,都是南京的名勝、古刹,又都曾在佛教史上有過輝煌的一頁;所以我想在這兒順便談談,使沒有到過南京或到過南京而未曾去瞻禮過的人,對於這兩座古刹的輪廓,獲得一點印象。現在先談古林。
  因為手邊沒有可靠的資料,我又沒有在那兒常住過,所以對於古林寺的詳細情形,恕我無從說起,現在隻能以我個人所知的談談!
  古林寺是南方的律宗道場之一,寺址坐落在南京城內西北隅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好像是叫鳳山)中,建築堂皇,環境幽美,是一座不可多得的都市叢林。如果以曆史來說,它還是寶華山的老前輩哩!因此,佛教界人士,大多知道“先有古林,後有寶華”的兩句話。又因為寺內有一個曾經放過三天三夜光明的戒壇,以致它的大名數百年(從古心律師住持該寺起)來,一直是駸駸乎日上。對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使它的大名能夠遠播的主要人物,這個人物是誰呢?他便是振興元朝以後律學的古心律師。
  古心律師法名如馨,江蘇溧水人。少年之時就篤信佛教,他為了易於一心向道,在四十一歲那年毅然舍俗出家。出家後便冒著寒暑饑渴、雨露風霜等苦,發心朝五台山,求文殊菩薩親為其授戒。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
  時日,受了多少的艱難,才到了他所久仰的五台山。當他看到五台山時,其欣喜若狂的心情,竟使他忘了長途跋涉的辛勞,停也沒有停一下,即循著崎嶇難行的山徑小道,一步一拜地向上走去。正在他誠心誠意,邊拜邊走、邊走邊拜的當兒,路旁突然出現一位形容枯瘦,白發皤然的老婆婆;她手裏捧著一件破舊的袈裟,慢慢地走到古心律師的麵前,把袈裟輕輕地遞給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那位老婆婆一轉身就不見了!古心律師正感到奇怪,就聽背後有人說:“比丘!比丘!文殊在此!”古心律師聽了急轉身後望,但望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一個人的影子,於是乎,他便“如夢方覺,頓悟戒旨”!這種授戒和受戒的方式,真可以說是得未曾有了!
  古心律師蒙文殊菩薩親為其授戒後,就回到南方弘傳戒法了。不久,明神宗皇帝又請他去五台山“為開皇壇說戒”。在“敷座之日”曾有“祥雲盤空”的瑞相,皇帝見了非常高興,遂賜“慧雲律師”之德號。後來律師在萬曆四十三年示寂的時候,皇帝為了紀念他,特請人畫了一張遺像,掛在皇宮裏麵供養。並題讚雲:
  瞻其貌,
  知其人;
  入三昧,
  絕六塵!
  昔波離(當時人都說律師是優波離尊者再來,故雲),
  今古心。
  古林寺因為是這樣的一位大德所開創,宜乎它的道風曆久不衰了!我第一次到古林寺的因緣,是去聽一位法師(好像是海山法師)講金剛經,在聽經期間認識了一位道友,我有空就到古林寺找他談心,他有空也常到東嶽廟來看我,經過數月的交往,彼此便成了誌同道合的知己。
  有一天我同這位道友遊靈穀寺回來,在路上他突然對我說:“東嶽廟的環境太複雜了!我看你還是到古林寺住住好啦,古林寺雖然也不怎樣理想,但叢林的派頭還是有的,你以為怎麽樣?”我說:“古林寺比東嶽廟的環境當然好得多,不過,我覺得古林寺叢林的派頭是有,隻是尚缺乏叢林下應有的一點什麽似的,所以,我目前不願到古林寺住,但我在東嶽廟也不會戀棧下去,一有機會我就要離開。”他聽我這麽一說,默然一陣子,然後才點點頭說:“你的看法不錯,希望你的機會早日到來!”接著他又“唉”了一聲,說:“我恐怕今生,再沒有福報住進比古林寺更好的叢林了!”我看看他的神情顯得很沮喪,我急忙問他:“你怎麽啦?”他搖搖頭,又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再見吧,我回去啦!”說過,他即回了古林寺,不料過了不久,他竟因病死去!
  雞鳴寺,即是梁武帝時代的同泰寺(我在南京時,該寺前麵牆壁上尚嵌著同泰寺三個大字),寺址在北極閣東北角,距離東嶽廟約兩華裏左右,夏天晚飯後和三五同道散步,常在不知不覺中就到了那兒,因為該寺的住持守慧與東嶽廟當家師有金蘭之交,寺中一有了佛事都是請東嶽廟的師父幫忙,所以我們有時散步到了那兒,坐坐玩玩,說說談談什麽的,跟在東嶽廟一樣地無拘無束;同時那兒又是一個鳥瞰城內外風景的絕佳所在,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在那兒消遣,也算是一種精神生活的享受了。
  本來,雞鳴寺的本身就有許多古跡的,但因為住持人的不加重視,使那些很有曆史價值的古物,被埋沒在殘垣斷壁之中了!因此,每日遊客雖多如過江之鯽,而他們,隻是在觀音樓上憑窗看看遠處的青山——紫金山,近處的碧湖——玄武湖,吃些茶點就到台城或是胭脂井去玩了,寺內的一切一切則很少有人注意。這也難怪,因為寺內除了幾間平常又平常的房屋之外,實在也沒有值得人注意的事物了!如果一定說有值得人注意的事物的話,那就是梁寒操先生為該寺寫的一副對聯了。我記得那副對聯的詞句是:
  “在甚麽地位說甚麽話,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寫到這兒,忽然想到梁武帝與達摩祖師問答的一段故事來:
  梁武帝一天問達摩祖師道:
  “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
  “並無功德。”達摩祖師慢聲慢語地對梁武帝說。
  梁武帝聽達摩這麽一說,感到驚奇,故又問:
  “何以無功德?”
  達摩即老實不客氣地對他說:
  “此(指梁武帝所說的造寺、寫經、度僧等)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非實。”
  梁武帝又問:
  “如何是真實功德?”
  達摩又對他說:
  “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可世求。”
  可是,結果那位好行“人天小果有漏之因”的梁武帝,聽了達摩的這番話,弄得他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達摩一看話不“契機”,也懶得再跟他羅嗦了,於是便一葦渡江,跑到了河南嵩山少林寺,一下子就麵壁坐了九年,要不是二祖慧可斷臂求他“安心”的話,恐怕他一生真要學那緘口的“金人”了!
  當時我看到雞鳴寺的凋零情形,深信達摩祖師“如影隨形非實”之言。我想:梁武帝如果死而有知的話,看到他一手建造的塔寺,都久已變成了斷垣殘壁,一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麽不把“淨智妙圓,體自空寂”的真實功德的道理,弄個明白吧?這一教訓真是對“但建大廟,不務實修”者的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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