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千觥 [002]
(2005-04-18 22: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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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秋天榛子出現了,高高瘦瘦,蜜色的皮膚,誇張的五官恰倒好處,隻是有些異族。最令人難以忽略的是她大大的眼眸,黑亮得看不出焦距。老師的目光在全班逡巡,我知道又要落在我身上。我的同桌從來都是最調皮搗蛋的學生,因為我一直都是老師眼裏乖乖牌的好學生。
我的前任同桌“粉幹”是班上最刻薄的男生,我見過他嚼梅子嚼得眉飛色舞極小女人的表情。聽說他家裏頗有幾個錢,和我同桌的一個學期讓他對學校的惡感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限,於是他畢業證也不要就跑回家做小生意去了。我專注地在紙上塗塗畫畫。“秦榛,你還是和葉楣一塊坐吧。”老師終於宣布,榛子便長手長腳地晃過來,看到我在紙上畫的眼睛——事實是這樣,我愛畫眼睛,很憂傷的那種,可榛子卻老說媚得像妖精(這自然是後話,暫且不提),她的嘴角悄悄掀起一個梨渦,讓人感到頗有幾分與眾不同。
她,秦榛很自然地成了我的朋友,我不經意地講述自己天真的想象與奇異的經曆之後,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是、你、的、指、甲、人、兒。”我當時的反應是目瞪口呆,細想來,我和她的確臭味相投。譬如說我們同樣愛喝綠茶,愛買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愛聽恩雅的歌,連擇偶的標準也驚人的相似。我們常常冒出一大串絕妙的比喻,說前排某男生皮膚慘慘像塊夜光表,說非洲巧克力不俏銷是黑人們擔心會咬掉自己的手指頭之類,然後開懷大笑,周圍的人則一愣愣莫名其妙。晚自修的時候我們就偷偷把自己的書包扔到樓下趁著下課的當兒逃到夜市攤上大吃大嚼。我也曾經挖開當初做了記號的小洞,紙包真的不見了,周圍也不見老鼠蟲蛇經過的痕跡,我於是對榛子深信不疑。
正陽是什麽時候開始注意我的,我不知道。他是標準型的白馬王子,一向女權的我和榛子私下裏也不得不坦白地讚上他幾句。人聰明,又高又帥,可貴的是頭腦與四肢同樣發達。我班加入的籃球賽上,義務啦啦隊裏隨處可見激動不已的小女生,花枝招展地為他搖旗呐喊,喊得場上其他男性公民起了英雄末世的感慨,老驥伏櫪的心思全飛到了九霄雲外,腿腳無力地愈發襯出他的清朗俊雅。據說,他的女朋友加起來不下一個排。我知道自己不是仙德瑞拉,我對自己的相貌邊際效益取偏微分做出各式運算後得到的也不過41%的變天鵝機率,即使有水晶鞋,我也寧願去愛一隻癡情的青蛙而非一個花心的王子,因而我對他從不感冒,同學一年多我和他也隻算是點頭之交。初二下學期他坐在了榛子的後麵,也即是說他坐在了我的斜後方。隻要我回頭,就會給那道定定的目光所籠罩,讓我麵無表情卻止不住地臉紅心跳,我於是把自己的頭發剪成了清湯掛麵,怕自己的臉像校門口烤得過了頭的麵醬餅,黑上透紅的醜不堪言。他一度差點成了我和榛子交流的障礙,一想到後麵盯著的眼睛便如芒刺在背,再有趣的話題也興味索然草草收尾。那次我偶然提到尚軒,“你沒看見他那頭長發,哇,帥得我骨頭都酥了。誰給我摹上一張,我會感動死的。”榛子的嘴裏塞滿了奶油蛋糕,我的描述聽得她一臉陶醉。結果第二天正陽一言不發遞給我一張四開大的網格紙,黑鋼筆勾勒的尚軒長發飛揚,俊逸無比,讓我舍不得拒絕。任何事都得習慣成自然。不久後我和榛子學會了對這個有名的酷哥的嘻皮笑臉波瀾不驚,他也對被我和榛子凶霸霸呼來喝去充當零食采購員習以為常。我們甚至不懷好意地對他輪番轟炸以備哪天潦倒不堪,借拍賣他的情史安然度日。哪知那家夥守口如瓶,抱著雙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喜歡的女孩子,要絕對聰明,要我說上半句,她就能說出下半句,要——”一時找不出形容詞。
“默契!”忙著記錄的我脫口而出。
“對,是這意思。你怎麽知道?”他大喜,那笑容讓我感覺仿佛掉進了鋪滿羽毛的陷阱。——他一直是校辯論隊的最佳辯手。
我和榛子分享所有的秘密,但正陽除外。我的心是一個盒子,它能容納的隻能是屬於它的愛情。正陽太出色。我的盒子容納不了他的光華。我不願意兩敗俱傷。
初中畢業的暑假我和榛子快樂得像兩條魚,在行色匆匆的街道上兜來跑去。我們嚐遍了各種牌子的冰淇淋,逛遍了小城每個有點曆史的街巷古跡,累了就看從“天緣”淘來的各色破爛書籍。一整個夏天下來,我倆差點被曬成非洲的原始住民。
在這期間我看了《卡門》,我迷戀著那個潑辣、美麗、放蕩不羈的吉卜賽女郎,喜悲都不屑掩飾,便是一種最戲劇化的真實。我向往是做我的“白色卡門”。白是一種沉靜的顏色,不張揚,不矯飾,卻能在驀然回首中抖落滿目燦爛流動的陽光。躺在榛子家涼爽的柚木地板上,我一遍一遍地訴說我的夢想,而榛子總是早已呼呼大睡,微微張著的嘴,輕輕顫動的睫毛,純淨得像個嬰兒。
學校很快地開學了,我和榛子被分在不同的重點班,我一,她二,但每天我們還是一起走,常在等她時見到正陽,他們同班。那個暑假他見風就長,1米80的身高,讓人覺得陌生了不少。
整個事情的發生像圈套,那天顧著收作業本我沒去早操,埋頭捧著大疊的作業,我被身邊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是正陽。他半低著頭,欲言又止,笑得像快溶的雪糕。狼狽不堪的我瞪著身旁惡作劇的家夥,空無一人的走廊好像怎麽也走不完。那已是深秋季節,從辦公室出來我的襯衣已經濕透了。上帝保佑,他沒跟過來,我長籲一口氣,有一絲的失落。
高中處處是魚死網破的殺機,分屬不同的班級,我和榛子的生活再也沒有以往的愜意。會考,高考,時間很快又過去。
領誌願表那天,我匆匆趕到和榛子約定的地點,遠遠看見,那棵古榕樹下,正陽低著頭正和榛子交談著什麽,毫不避人的親昵。見到我,他有些不自然。“葉楣,你也來了。應該考得不錯吧?”
“答案是肯定的。肯定對還是肯定錯,由你任選。”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攫住我,我笑得吡牙咧嘴般的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