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時代
楊光(大華筆會會員) / 銀川
(三十三)
因為邊雅晶的事情,文 G 和賀孔卓詩整整一天都沒有好心情。兩個人會不時地提起雅晶,並有意無意的和自己的“今後”掛上鉤。人生不測,禍福難料,誰也無法保證生活一輩子都會幸福安順。
雅晶的遭遇,給文 G 的心上抹了一層憂傷的、揮之不去的陰影,竟至不能自拔!
文 G 因為不願隨遷上海,和父母多有隔閡。在家時,父母不找她說話,她也就樂得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聽音樂。書桌、床頭擺滿了書刊、光盤和盒帶。
下班回到家裏,爸媽問昨晚的事,她懶得細說,草草應付了事,就好像她是邊雅晶似的,情緒十分低落。母親做的飯她也無心去吃,喝了點兒小雞蘑菇湯,便回到自己屋裏。
……
都 怪我草率離開了他
隻剩得風吹葉兒落
愛的故事太多完善
付出了並不等於收獲
……
歌聲幽幽怨怨,文 G 的心也被撕扯得一顫一顫的,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手機,仿佛撫摸著三 D 熟睡的臉。她從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愛過一件東西,手機是個例外。
手機的發明者實在是太偉大、太神奇了!要是沒這東西,心裏的話怎麽說得出去?說不出去,豈不把人活活憋死?古人真是太可憐了,可就是因其“可憐”,才釀就了洋洋灑灑、蔚為大觀、千古不朽的情愛詩篇!
哦,古人,我多麽欽佩、崇敬你們!
汴水流,
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
恨悠悠,
恨到歸時方始休,
月明人倚樓。(唐白居易 . 長相思)
(三十四)
三 D 從集市回來,一身疲倦一身臭汗,準備洗一洗和小 E 他們出去喝啤酒,輕鬆輕鬆。他見文 G 給他發了白居易的《長相思·別情》,遂將李白的《菩薩蠻·閨情》寫給文 G 去看:
平林漠漠煙如織,
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
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
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
長亭更短亭。
三 D 隻當文 G 念他心切,他也是旨在應和、表白他如文 G 一般的相思之情,哪裏料到文 G 兩天來經由邊雅晶“現身說法”,心情糟到了什麽程度?
文 G 回複說: 想你是一種甜蜜的憂傷,是一種痛苦的期待,是一種幸福的惆悵,更是一種不想去想而又不能不想的無奈……當你工作之餘想起我時,淚水已經將我淹得隻剩下了喘息!
三 D 躊躇著,不能不回文 G 信息。工作不是問題,累一點無所謂,而最有所謂的是離他而去的文 G ,這讓他花費了許多心力,也還是茫無頭緒。文 G 的生活、工作環境變了,他能把握的無非隻是文 G 信息裏傳達給他的點點滴滴。他的那種擔心與揣測與日俱增,他把思念和鼓勵發給他愛的人,說到底,是在做一件關於愛的修修補補的事情。他在手機上寫道:
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孤獨總在我左右;每個觸動我心跳的
細節,是我無限的享受;每次麵對你的信息,我都想象著那是我在與你相擁;每次寫完“心情”按下“確定”,我的心就怦怦地跳著失去律動;不管時空怎麽轉變,不管你距離我多遠,我堅信我的愛總在你的心間。你應該明白,我多麽想走進上海,在你身旁做一隻小羊,讓你的皮鞭輕輕抽在我身上。可我注定要拚命掙錢,我無法停止我內心的對錢的狂熱。我的家庭的眼睛看著我,擁抱你的情感激勵著我,我很累,我疲憊,我心碎,可是看著你的信息,我的心情該有多安慰。你走離的日子,我是孤兒,望穿秋水,汗打脊背,成功,娶你,心中的你快樂著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讓我擁抱著你,產生力量。我不缺少智慧和勇氣,想著你,再困難的工作我都不會後退!文 G ,我有淚,長流在心底,笑著麵對眼前的風風雨雨……愛著你,幸福,幸福!
變
蕭 芃 / 上海
(一)
一個細雨霏霏灰蒙蒙的天穹下麵,我懷著難舍的心情搬出了淮海路,搬出那住慣了的弄堂、小樓,那時,真仿佛有種離開故土飄泊他鄉的情思。
算起來,我們的家人在這條路上已居住了半個多世紀,經曆了它幾度更名和興衰,對那路上的一房一店一草一木都有一種故人的情懷。就在我家搬出淮海路前,它是那麽樸素淡雅,綠樹成蔭,道路平坦清潔,整潔的店麵裏商品繁多,大都為我們一般民眾所喜愛和能夠購買的。我家住的後樓十分安寧,在這鬧市中真不愧為鬧中取靜。每天清晨,不分寒暑,我都喜歡在街樹下慢跑,盡情呼吸那清新醉人的氣息。親友們常羨慕地說,在上海有這麽個住處實在心滿意足了。
可是火熱的改革大潮劈麵湧來,當那批租土地的旋風席卷這座城市時,人們用驚訝的目光去審視著這城市的現實和它的曆史,隻要閉上眼睛想想它的現在和過去,就預感到一場巨變的來臨。
淮海路上剛出現合資的豪華店麵時,這裏世世代代居住的人們便在惴惴不安中生活了,他們到處打聽,自己住的地段會幾時出租,會租給哪個老板(不興稱資本家!也很少稱資產階級!),他們預感到再不能做淮海路上的平民了,要搬家了,要離開他們世代居住的熱土了,心中感到恍惚、不寧和惆悵,......
我們家原來與一單位合住在一幢樓內,這單位早就想要我們搬家,他們好在兩層樓上可以一統天下,我們一直沒有理會。現在趁批租之機,三天兩頭來遊說,說有一香港老板已看中了這地段,房子要拆掉,蓋一座商業大樓,勸我們還是早點搬家好。我們明知是鬼話,隻是想趁機騙我們搬家,好讓他們能單獨地和開發商討價還價,達到他們的目的。但在大上海盛行批租的大環境下,本來就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好,我們隻好權將鬼話當人話了,不能不考慮如何去適應申城的巨變,想想這城市的曆史和現實,變的力量是誰也抗拒不了的。
這種上海的大氣候和那個單位的鬼話,困惑了我們家,使這個家失去了寧靜和平衡。老人唉聲歎氣不想搬,說上海再沒有比淮海路好的地段了,文革那年頭要掃地出門也熬過去了,現在為啥要搬。小的舍不得離開這兒的小夥伴和學校,也不願搬。隻有妻‘世人皆醉我獨醒’,成了堅決的‘搬派’ ,她倒不是信了那個單位騙搬的鬼話,她是認為晚搬不如早搬好,免得將來被逼了搬家,遷至何處就由不得你了。隻有我沉默著,緊鎖雙眉,理智告訴我,妻是正確的,上海太陳舊了,城市要改造,土地要批租,雖不可避免會有一大批房產開發的暴發戶,會出現一大批新興的......,但誰也阻擋不住的。淮海路這塊寶地,是有錢有勢人的逐鹿場所,絕不是我等一般民眾的歸宿,時代在變,人們的觀念豈可不變!
最終我們決定搬出淮海路,不管是哪個老板,也不管他來不來還是幾時來,現在的房子幾時拆,鬼話還是人話,對我家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大勢已定,徒喊奈何有什麽意思呢!?
可是搬家那天,妻哭了,她一夜未睡好,醒來雙眼浮腫,淚水汪汪。我知道,她是難舍生她長她的地方,難離風雨中共過命運的四壁發黃的小樓,難割平淡生活中有不平淡的鄰裏之情,......記得那天是勞動節的前夕,天不作美也哭了,飄起密密細雨,家具濕了,行李濕了,妻的臉更濕了。我隻是用不舍的眼神對小樓回首一瞥,心裏斷然說道:淮海路再見了!
好多年了,我再沒有去過淮海路,每當開會或訪友,我總是繞過它,不願在淮海路上走。開始,我曾經懷念過它,淮海路上的優雅,附近地段的幽靜,以及在我生活中烙印下的美好記憶都揮之不去。可是不久,我就不願再去多想它了,有個做人的原則,無可奈何失去的,或是必須要失去的,既已失去了,仿佛一個珍貴的花瓶已打碎了,再惋惜也是徒勞無益的,也是對精神的一種褻瀆。淮海路對我已生疏了,慢慢地快要把那兒發生的事情淡忘了。......(二)
幾天前,一個外地朋友定要我陪他去三聯書店,我隻好重遊淮海路了。
多年不見,淮海路大變模樣,高樓群起,店麵堂皇,精品紛呈,簡直不敢相認了.夢中的淮海路依稀是質樸雅淡的,平平常常的,現在的淮海路已是琳琅滿目繁華遍地,使我頓生相形見絀之感.啊,不過幾年的工夫,淮海路變化如此之快,令我心驚!我似乎感覺到了改革洪流的巨大威力撲麵來。
當我們購好書籍走出書店時,華燈初上,淮海路上一片燈火輝煌,分外璀璨,處處光彩奪目,絢麗照人。朋友邀我陪他遊一遊淮海路,許多外地人都知道上海有條淮海路,已走到淮海路上,不盡興一遊,豈不遺憾!可是我對淮海路並無遊興,一是怕回訪舊地,觸動痛處,二是耳聞淮海路變了,已非昔日淡雅樸素可比,它已不屬我這個月退休工資千多元老人的購物場所,淮海路距離我的生活遠了,但是老朋友既已提出,我仍欣然從命。
我們拎了兩袋沉重的書走出書店,踩著由彩色地磚鋪砌的整潔的人行道,信步走去。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多衣著入時,神態安閑,踱著慢步,不時停下腳步向商店的櫥窗裏觀望,尤以一對對靚男靚女,挽著手臂,會久久地立在櫥窗前交頭接耳,絮絮細語。霓虹燈的五色光環,把商店映照得五彩繽紛,行人都神采奕奕。淮海路的夜晚確如一幅美麗的油畫,令人陶然和心醉。
我們隨著人流走了一會兒,慌亂的目光不知該投放何處,是目不暇接還是生疏?我也說不清楚。朋友原是一家大國營企業的技術負責人,是位書呆子,也退休了,退休金比我還要低。他與我一樣平日不入鬧市,一杯清茶一本書,過得也很瀟灑,此刻要他在人行道上漫步閑遊,顯得有些不太習慣。他邊觀街景,邊望商店,邊注目行人,不一會,他似乎有了個發現,問我:
“老蕭。我發現大街上遊人不少,可進商店的不多嘛!他們邁著悠閑的步子,臉上流露著自信和滿足,顯示出上海人一種特有的氣質,他們似乎對櫥窗特別有興趣,不知道是在欣賞還是在挑剔,這是不是上海人盛行的‘逛馬路’啊?”
我故意裝做不懂,笑道:“我到上海幾十年了,沒有注意到這個,你才來了幾天就觀察到上海人的愛好,你的目光真是不減當年啊!不愧是用目光就能判斷鋼鐵容器裏化學反應的好手啊!”
他也笑了:“別逗了!你是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吧?老朋友,我們缺少這份閑情,別跟著人家後頭轉悠了,還是到店裏開開眼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