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文苑》總第五十五期
椰子樹
李仙(大華筆會會員)溫哥華
在溫哥華唐人街華埠超市旁側的一塊空地,五、六個洋人汗流浹背,把自行車靠在墻壁,小歇,個個抱著碩大的椰子,大口大口地吸吮著。目睹此景,我便想起海口市郊區姑姑家門前的兩顆椰子樹:圓柱般的軀幹,亭亭玉立,不高不低,不彎腰曲背,不俯首低眉,樹翠翎而蔽日,既寬又長又厚實的羽毛狀的葉,碧綠連雲,兩樹之間,相隔
這兩棵椰子樹已有近百年的歷史,是姑姑家的歲月見證。抗戰期間,日軍侵佔家鄉水東鎮時,狂轟亂炸,家家戶戶都逃離家園,姑姑也逃到海口市郊遠房親戚家避風頭,等平靜了才回去。當時,姑姑在兩顆並排的椰子樹下,搭了個帳篷,就是家。「有緣千裏來相會」,不久,姑姑便和鄰
解放前,我十一歲時,家裡經濟拮據無錢上學,母親帶我到姑丈家,寄讀於姑丈執教的學堂。姑丈家也很窮,房子窄,三代同堂,於是我和母親也在「家樹」下棲身。當扭著秧歌解放時,我才回到自己的家鄉。
海南島素有椰島之稱,雖住兩年,我與椰子樹有了較深的感情,不僅常常看著椰樹婀娜多情的體態,喝著那清甜的椰子水,咬嚼著那酥嫩乳白的椰子肉,也或者和夥伴們猜椰子的謎語:海南島是我家,能耐風吹和雨打,四季棉衣不離身,肚裏有肉又有茶,或者爬上樹撕下椰樹葉,卷成螺旋狀的椰葉哨子,吹出的哨聲,像軍號似的,伴著椰風,幾裏也能聽見。
書本告訴我,歷代臣賢,視椰樹為奇果,頌揚和戀眷不乏其人。宋代趙升之把椰果、椰汁喻為「金絲髪裹烏龍腦,白兔脂凝碧玉漿」;明代楊碧把椰汁喻為「玉盞天漿」;蘇東坡嗜飲椰汁,稱之為「美酒生林」,明代翰林大學士邱浚,把椰子水比喻成瓊漿玉液,說仙家吃的靈丹妙藥也比不上它。
我還聽到一些神奇的傳說。
當年,日軍把魔爪伸向海南時,一日,幾個鬼子追趕著一對美麗的雙胞胎少女,企圖施淫威。妹妹突然躍身爬上椰子樹梢,向下喊:「姐姐,快爬上來!」姐姐已有身孕,雖使九牛二虎之力,也爬不上樹。鬼子逼近,妹妹使盡全身力氣,猛力一跺腳,一個大椰果,正巧落砸在一個鬼子頭上,當場一命鳴呼了。幾個鬼子嚇得慌忙地逃跑了。
還有一個傳說說的是:古代有個林邑王,他和越王有深仇,乘越王酒醉時,派俠客刺殺了他,並割下頭顱,懸掛於樹上,以亂箭射之,頓時越王的頭顱變為椰子,翎箭化為椰葉,這就是椰子又名越王頭的由來。
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進椰島時,姑丈家附近成了開發區,一條柏油路修到了姑丈家門口。開發區多是椰果的廠房和加工場,用椰果肉、果汁加工製成椰乳、椰醬、椰糖、椰餅、椰茸,椰汁更是風靡各國。我不是蒙騙讀者,請看細長特厚的椰樹牌的椰汁的鐵罐外圍周邊燙印的一係列精美文字:中國名牌,國宴飲料,取新鮮椰子肉榨汁,非椰原漿香精配製,敢承諾不加香精,不加防腐劑。
還有用椰樹根提煉製成的染料及藥品。在所謂「無商不富」、「十億人民九億商」的年代裡,姑丈雖已年逾古稀,卻想到辦店經商事宜。
一天,晚飯後姑丈雙眼凝視著正廳堂前的椰雕觀音座,說可避邪防災,跟著又指著茶幾上的椰雕茶盒說,這種盒裝的甚麼茶,喝了都可長生不老,要表弟開店當老闆。文質彬彬的表弟表示不大願意。姑丈繼續滔滔不絕的說:椰子是「熱帶巨果」,屬南國佳果之魁。椰殼雖粗賤,但異常堅硬,精巧玲瓏,高雅飄逸,辦個專營椰雕工藝品店,很好。經這一說,全家人一致贊同,便在家門口椰樹旁辦起了椰雕工藝品店,經營各種椰雕產品,計有祭品、動物、人物、飾品、花瓶等,並兼營各種椰果、椰汁製成的種類繁多的糖果、糕餅、椰油、飲料等,滿店五顏六色,琳瑯滿目。開業那天,正是開發區舉辦椰子節筆會期間,商店像一塊偌大的磁場,吸引著南來北往的賓客,熙熙攘攘,擠得水泄不通。有人對刀法細膩傳神的「鴛鴦酒壺」嘖嘖稱贊,有人為意外地買到那維妙維肖的「兔型煙灰缸」而高興,還有一位遠道而來的維吾爾族人說:「如果我是詩人,要為椰樹高唱一曲贊歌」。
姑丈告訴我:椰樹紮根很深,不怕颱風、豪雨、冰雹。我告訴讀者:椰樹,已深深地雋刻在我的心底,無論是少年,中年,老年。
那一曲西皮二六(五)
齊奕(大華筆會會員)溫哥華
“哦,對不起,我忘了珊珊。”
“沒事。我想這拉琴的必然就住在就近,也不會隻拉一次就不拉了,我們反正也常去,日子長著呢,說不定明兒去了就見到了哪!你說呢?”
“好!就這麽說定了,我們明天早點兒去,我等你電話。”
一年前,周琴之搬來這個小區,第一個認識的鄰居就是對門的Amy。往來多了,Amy知道琴之喜歡京劇,是京劇大師程硯秋先生幾十年的粉絲,僑居國外以後,遇到的中國人,很少唱京劇的,能拉京胡的更少,所以Amy聽到京胡的琴音以後,趕緊電話琴之。
Amy在大唱樣板戲的年代裏能唱不少唱段。來加拿大以後唱得少了,但她偶爾也會興致所至,一邊做著家務事,一邊哼上幾句《沙家浜》的阿慶嫂:“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人一走,茶就涼——”
Amy的電話好像京胡的琴弓,拉動了琴之幾十年抑鬱淒惶的心弦。驀地,程派經典名劇《春閨夢》裏那一段西皮二六的旋律,在她的耳畔,在她的腦海裏,奏鳴著。是聽過、唱過、哼過千百遍的熟悉,是經過幾十年塵封的滄桑與生疏,低回幽怨,似泣似訴。操琴的正是琴之“夢裏尋他千百度”的“小五子”——四十年生死不明的丈夫蕭梧。隻見他右手弓一起,琴上流淌出來的是如此濃鬱的程腔韻味與色彩,和自己的行腔吐字絲絲入扣,心氣相通。她翻起水袖,搭在似幻似真的丈夫臂上,千種憐,萬般愛,充溢胸臆,自然地,輕輕地,唱出;
“可憐負弩充前陣,曆盡風霜萬苦辛。饑寒飽暖無人問,獨自眠餐獨自行。——”
這時,“格隆隆隆”,樓下汽車間卷簾門啟開的金屬聲、汽車進門與製動聲、車門開關聲,把琴之從意想神馳中驚醒過來:
“哦,思思回來了。”
少了“癡”勁,梅蘭芳不敵程蝶衣
容若(大華筆會會員)北京
自打<無極>栽麵後,凱爺三年磨一劍,拿出拍文藝片的看家本領,精心打造<梅蘭芳>一劇,欲再現<霸王別姬>之票房劇評雙輝煌,甚至更勝一籌:畢竟梅大師是真神,程蝶衣不過是李碧華筆下的虛構伶人。
然而,<梅蘭芳>卻未能如<霸王別姬>一樣打動我等俗輩之鐵石心腸。細思一番,覺得問題不在我輩,還該凱爺負責。凱爺在梅片中設置的“戲眼”有些多,藝術、情感、愛國一鍋燴、且著力太過均勻,種種衝突點到為止,未至高潮已轉開新局,令觀眾有如隔靴搔癢,很不過癮。醞釀數番的淚水終於未能奪眶而出,平淡遺憾之感化為屢屢長歎。好比一篇長文,分開每段都算精華,聯綴起來卻難辯主次,形散神更散,讀完不知綱在何處,作者又意欲何為。
反觀<霸>片,情節雖然曲折多端,但萬變終有一歸,即歸為一個“癡”字。劇中的程蝶衣,身為“男兒郎”,卻因學戲演戲,由外在而內在,由被動無奈而主動自然,最後一步步蛻化為心理生理一體的“女兒家”,對同台獻藝、朝夕相處的師兄滋長著難言的“兒女之情”,戲裏戲外,癡心可鑒,或怒或嗔,最後終於如所扮角色虞姬,在情郎懷中吻劍自絕。全劇由始到終,將人物命運衝突層層堆砌,扣人心弦,直至了無可了,在華彩高潮中緩緩落幕,一座眾人,於不知不覺中早已淚流滿麵、失魂落魄。。。
有評論稱<梅>片之失主要失在大梅人選不當,黎明演得沉悶乏味,遠不如小梅靈動可愛。不過,即使聰慧如精靈之張國榮在世,在梅片編劇與導演的處處著力而又缺乏主旨引領的布局之下,亦難有精彩演繹,最多有一些出彩片斷而已。看來好馬須配好鞍,好演員要配好的題材、好的編劇,更離不開好導演的調教。而導演最難辭其責,情節取舍、戲份輕重、演員選配,都關係全片的成功與否。
凱爺欲借梅片雪恥,用力不可謂不猛,可惜卻未達梅爺之魂,難以令觀眾管窺一代京劇名伶之心曲、讓我等為風華絕代的梅大師掬一把冬日的熱淚。可惜了!
再談規範簡體字是曆史的必然(一)
楊興占/溫哥華
中國的方塊漢字,五千多年來經過數次演變規範,從更早的甲骨文,到大篆、小篆、隸書、魏碑、楷書(俗稱的繁體字),到今天經我國國家權力機關審訂規範並批準,已使用半個多世紀的標準正體漢字(俗稱的簡體字),和世界上多數國家使用的字母拚音符號ABCD......相比,它還是圖形文字,即象形文字。
拚音文字的字母筆劃極其簡單,人們書寫時雖風格各有不同,就是連筆草寫,比起漢字的在流派的、不在流派的眾生們的自創的草書,要簡單的太多了。
漢字既然是圖形文字,象形文字,它就不可避免地一身兼有兩種功能:
1、傳遞交流信息功能,也是最基本的功能、最重要的功能;
2、書寫時的藝術功能。
先說第一個功能,傳遞交流信息的工具,或叫語言的書寫符號,第一要準確,第二要簡單,才能迅速達到交流的要求。不統一,各行其是,你就不知道對方要表達什麽。筆劃太多、太複雜了不好記還要影響速度,某些場合還分不清近似文字的結構。拚音字寫起來雖也有好壞及手法相異,但大體上相近,筆劃簡單且易分辨、易記。漢字可就不一樣了,千變萬化,隨便性太大。自古以來,書法家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隨便加一筆、減一筆的情況很多,辨認起來就比拚音字困難的多,做為傳遞交流信息的工具,其方便性、實用性就不如拚音字了。在漫長的使用歲月過程中,各人隨意繁化簡化、藝術家隨意創作的情況比比皆是,回字有四種寫法,坳字有三種寫法,兩種寫法的字就太多了。京字中間的口字可寫成日字,三點水的字寫成兩點水,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給準確,迅速開展交流造成很多麻煩。
第二個功能,正因為漢字的圖畫象形性質,幾乎從它誕生的第一天起,伴隨而來的書法藝術功能就發揮了巨大的能力。先是刻在山岩上,甲骨上,有了紙和毛筆以後,由於書法家對墨色墨跡的應用、各種筆法的技巧運用,漢字的書法藝術功能,至今已發展成一種獨立的成熟的藝術門類,在世界上享有盛譽。
由於前邊說的漢字第一個功能,即傳遞交流信息功能,複雜繁瑣的筆劃,顯然是一大阻礙。漢字的簡化就成了曆史發展的必然,不僅民間百姓各行其是,五花八門,連有人說的最反對簡體字的蔣介石、李登輝,稱簡體字為“匪字”的,可實際上都在大量書寫標準簡體字。我特地查了蔣介石的書法條幅、日記手稿和李登輝的題字,在正式的出版書籍上,有一條幅共二十幾個字,就有八個簡體字,而且都是規範的簡體字,如“會議”(會議)、“艱難”(艱難)等。我看台灣的民進黨議員,他們一般是最反對“匪字”的,卻在國會上的大標語牌,也寫簡體字,如“台灣”,並沒有寫成“臺灣”。連台獨分子陳水扁都是特別喜歡簡體字,使用簡體字。這說明簡化漢字的方向勢不可擋,就是曆史的必然。
有些書法家反對簡體字,是把書法藝術和交流傳遞功能混為一談了。你的書法藝術起不到交流工具的作用。你可以書寫甲骨文,也可書寫大篆小篆、隸書魏碑,也可書寫添枝加葉的繁體字,這是個人的藝術行為,不但不應受到限製,還應鼓勵你的藝術創作能力。在展覽會上,盡管人們看不懂文字叫什麽,但書法家獨具一格的墨色運用,以及或蒼勁有力,或柔情似水的筆法的運用,都會令觀者感動的。但你讓普通老百姓都用你寫的字去用作社會交流,肯定是行不通的。
有朋友說規範簡體字割裂了中國優秀的文化傳統,讓年輕人都讀不懂古籍文獻了。這是對曆史缺乏全麵的分析。曆史每進行到一個新階段,就有新階段的文化生活方式,它是由上階段文化升華而產生新的一代,它的傳承關係,你想割裂都割不斷的。當白話文取代文言文、八股文時,有人擔心;當楷書取代甲骨文、大小篆、隸書魏碑時,也有人唉歎,從此以後人們都不認得祖宗文化篆字了!我和一個堅持繁體字的要好朋友開心,說是楷書繁體字首先割裂了中國的文化傳統,讓普通人都不認識甲骨文、大小篆了,應取消繁體字,恢複甲骨文作為交流工具。回來正經說,研究曆史、文學的任務不能交給普羅大眾,那是專家學者和愛好者的事,你個人愛好什麽古文都是好事,應該鼓勵的。再說啦,完全應用漢字的國家之一的韓國,從1970年代起,完全取消了漢字作為社會流通文字,既沒割斷它的文化傳統,更沒影響它的科技高速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