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文苑》總第二十八期：散文

                 晚 秋 嶽 陽 行

                                 查 幹

   範仲淹是一位不朽之人，因了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嶽陽樓的成名，當然依托於範仲淹的那一篇名傳四海的美文《嶽陽樓記》。樓在曆史文化古城嶽陽，嶽陽古稱巴陵，位於湖南北部地區，八百裏洞庭和浩浩長江，在這裏握手並行。嶽陽樓，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其餘兩座分別為武昌的黃鶴樓、南昌的滕王閣。再加上蓬萊市的蓬萊閣，就是中國的四大名樓了。

   一介文人，猶如一棵小草，在歲月的縫隙裏偷生偷長，春綠秋黃，值不得人們念想。然而，思想曆來是不朽的，記錄不朽思想的文字，是不朽的，不是說“文章千古事”嗎？範仲淹因了他的一篇美文，名揚遐邇，被後人記住了，而且他的思想，長駐於人們的腦海裏，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這一次嶽陽行，我就是奔著《嶽陽樓記》去的。嶽陽樓，幾度消失又幾度複建，樓式不同，然而它的內涵，從未變異。現在的嶽陽樓紅牆金瓦，飛簷曲廊，高高地挺立在洞庭水邊，引頸眺望帆檣萬裏、煙波無限，聞螺號與汽笛、浪鼓與風瑟。遙想當年的範仲淹，一定是被這大自然千古勝景迷住了、感動了，思滔翻滾，不由自已，繼而吟哦，續而潑墨，當時，手裏有沒有一壺老酒，不得而知了。

   站在這樣一聳危樓上，從這樣一個詩意的窗口，往遠處眺望，別說範仲淹這樣的奇才名士，就連我等半吊子文人也會哼出幾句帶血脈的曲調來的吧？往往，壯闊的山水，給人以壯闊的感情，人，本來就是自然之子，麵對如此這般的一片熱土，就是冷血動物，也會動情垂淚。

   詩仙李白有《遊洞庭五首》，其中兩首，我特別欣賞。其一：“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日落長沙秋色遠，不知何處是湘君？”。其五：“帝子瀟湘去不還，空餘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讀罷這樣的詩句，再遠眺這般勝境，不能不讓人心旌搖蕩，思潮翻滾。詩仙說，丹青畫出是君山，在他眼裏，君山風光簡直就是一幅畫了。君山島，被洞庭水所擁戴，是一片汪洋之中的一顆明珠，島上有山也有水，島上有樹也有花，島上有橋也有廟。《洞庭廟》香火正旺，香客絡繹不絕，隻是廟中商業氛圍過濃，有傷大雅，也有損於佛事本身。假若湘君在此，不會不動怒；假若範仲淹在此，不會不感傷。曆來，金錢和佛，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勸那些始作恿者，好自為之，有所收斂。

   說以上話，因為我現在還是清醒的，並沒有醉酒，並沒有昏昏欲睡。雖然，“醉臥石”就在腳下，我倒是臥在醉臥石下，佯裝有醉意的樣子，留得美人照一幀。意在勸自己，不要如此事事明白。鄭板橋不是提醒我們：“難得糊塗”嗎？哎，明白易，糊塗難啊！難在自已還有一雙不明不暗的眼睛，還有一顆不太混沌的頭顱。俗話說，金錢乃萬惡之源，假若沒有一顆清明之心來抑製自已物欲的話，金錢會毀人，也會誤大事。沒有金錢當然不行，問題在於取之有道。

   話說遠了，回頭便是。這次來嶽陽，主要任務是觀鳥，國家林業局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邀請我們一群作家詩人和新聞媒體來參加第一屆洞庭湖國際觀鳥節，目的在於，在以後的創作日程上，多關注野

生鳥類的保護。這次，嶽陽被命名為“觀鳥之都”是名望所歸的。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所以選擇嶽陽，是因為煙波浩淼的八百裏洞庭仍然是百鳥之天堂的緣故。不是說“洞庭天下水，嶽陽天下樓”嗎？‘天下水’是魚和禽鳥的搖籃，而‘天下樓’呢，不就是萬頃洞庭的依傍和衛士嗎？

   十一月是君山島的枯水期，我們進島，不是乘船而是乘車。島，眼下是名不副實了。所以，島周邊已經看不到那個眾禽亂空的詩意景象，有的隻有無邊也無際的蘆葦叢，這時，銀色蘆花仍舊堅持在蘆杆上，在風的作用下，形成千裏萬裏的銀色浪潮，向天邊逶迤而去。既壯觀也有些淒涼，既詩意也有點敗象。悲秋，這個字麵，不知是何人首先創用的？反正，站在君山島的弓型玉橋上，往天際處眺望，心裏首先來報到的就是這兩個字。漢文字的神奇，也就在這裏，你把悲字拆下來看就是，非心。不是心情的心情，哪能不淒楚呢？再來看秋字，是一個禾字和一個火字構成的，禾，也就是莊稼，禾被火燒了，還有生氣嗎？所以，一旦讀出悲秋這兩個字，心就自然而然往下沉。雖然這是自然規律，季節交替，雖然也隻是萬物生生死死的演繹過程，人們還是免不了淒楚一番的，這便是人生。

   雖然時至晚秋，君山島仍還是美顏非凡的，那些石白詩紅的詩碑，這裏那裏靜默著，無聲地吿訴你，這裏從不缺乏美和文化淵源。譬如，島上有一棵黑殼楠樹，已經進入耄耋之年，是由兩棵樹相擁而成的，已經融為一體。樹身已空洞，枝葉不再繁茂，然而，生命和愛情仍在延續，仿佛在發誓，相擁走完樹生最後一段路，人們稱之為----夫妻樹，這便是中華文化的神奇之處。賦靜物以思維和感情，反過來再提示自已的生存價值。再如：著名的君山斑竹，又名湘妃竹和二妃竹，關於它的傳說，唐詩人高栟吟詩曰：“舜帝南巡竟不還，二妃幽怨水雲間。當時垂淚知多少，直到於今竹尚斑”。相傳，舜帝南巡，死於湖南寧遠縣境內，舜的兩個妃子蛾皇和女英聞至噩耗，整日流淚，淚盡泣血，灑在竹子上，便就有了斑竹之說。君山斑竹主要分布於斑竹嶺和二妃墓周圍，竹高數米，婷婷玉立。君山還有小喬墓，有關周瑜與小喬的故事，在中國，恐怕是家喻戶曉的吧？這是曆史又是文化，君山本身就是一本厚厚的曆史教課書。

   眼下在遠水，仍朦朦朧朧出現依水而嬉戲的鳥群，沒有高倍望遠鏡是看不到的。它們為何在遠水？在提防著什麽？用不著來絮叨了。什麽時候，人鳥共嬉戲，什麽時候，鳥們的眼裏，人不再是魔，到那時候，天人合一的偉大理想方能實現。被樹為“觀鳥之都”的嶽陽，被稱為“天下水”的洞庭，我把祝福和期待留在了你的飛簷金瓦和萬頃波濤，請不要讓我們失望。

             

                                   嶽陽歸來，寫於北京安外星野齋

作 者 簡 曆

查幹，蒙古族，1940年生於內蒙古紮魯特旗嘎海吐村。畢業於內蒙古蒙文專科學校。

曾任內蒙古烏蘭察布盟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民族文學》雜誌社二編室主任、副司級專職編委、編審。

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貢獻津貼。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副秘書長。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資深會員、中國朱鹮代言人。中國第二屆魯迅文學獎詩歌高評委。

著有《靈魂家園》等多部詩集。也寫散文詩、散文、評論文章，散見於全國報刊。

部分作品被譯成美、英、法、日、朝、匈牙利、波蘭文，介紹到國外。

曾十八次榮獲國家、自治區文學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