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菜(為中文校刊撰文)

主編大人們又要我寫育人，想來想去，還是那些老生常談，別人耳朵都起繭子了。人家不撇嘴，我這裏也要皺眉頭了。可這眉頭一皺，突然就計上心來。這一年，讓我最受刺激的一件事兒是種菜。育人沒啥說的，幹脆就寫種菜吧！

說起種菜，我是買了房子就開菜地。一是看到有房子的中國人幾乎家家種。二是當年農村插隊時，咱是身強力壯的好勞力，淨幹大田的活計。後來雖然升遷當了八個月的車把式，菜園子那種又有技術又養人的地方咱還真是沒撈著去。不趁這得天獨厚的條件補上這一課，怎麽對得起這“洋插隊”的美名啊！

一提我的菜地，就有一種自豪感。一期投入就是一流的。由於石頭太多土更少，幹脆用木頭板做成六乘十二尺的大盒子，上建永久性的爬藤架，內加尚好的土和肥，四周鋪上地磚作甬道，再圍起一米高的鐵圍欄，外加自製小鐵門。真是又好看，又實用。雖然錢花的多了點兒，可第一年就大豐收，自己吃不了還到處送人。屈指一算，就是不計送的人情，也收回成本還有餘。

咱不是那種見了成績就自滿的主兒。麵對這第一年的成功，我是總結經驗，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菜地擴大一倍，添置兩個可折疊永久性藤架，更重要的是，總結出了“大肥大水準能種好菜”的經驗。跑遍了商店、馬場、植物園，找遍了改良土壤的、天然高效的、有機無害的肥料，花錢買、免費拉。總之，是花了大力，下了大功夫，把我的菜地整得是又鬆又軟，又黑又亮（都不知道怎麽說好了！）。

咱也不是那種隻顧自己的主兒。為了共享成果，把成功的經驗到處傳播（我太太說是到處吹牛）。不管怎麽說，在咱的鼓動下，種菜的同胞越來越多，並且組成了轟轟烈烈的大同盟。為了解決“大肥”的問題，花錢裝了車屁股上拉拖車那玩意兒。先是拉了兩回馬糞，受益多多但還覺著不夠勁兒。又去拉了一回雞糞。雞場那老美看著咱們這些老中，開著淩誌牌兒吉普車來拉雞糞，還真納不過這個悶兒。咱回到家，不光人是雞糞味兒，車裏的雞糞味兒老也散不去，給太太罵了足足一個月。還是咱們張理事長最後這次聯係的好，混合發酵好的優質馬糞，機器裝車，一分錢沒收，還倒貼給我們幹活的每人二斤牛肉。大同盟促進了大躍進，種菜能手層出不窮，捷報頻傳。

咱也不是那種輕易就服輸的主兒。麵對後來居上者，仍能坦然自若。人說劉建中家菜園子的金屬圍欄才是專業水平呢。我說那是他幸運，買房子時就帶了那現成的材料。人說張作者家菜地又大，種的品種又多。我說他占了地利的好條件，雖然第一年還真有要超過我的勢頭，這第二年，老婆不在家，就把菜園的功夫荒廢了。那台灣老哥賣房時，凡去看過的回來都說，看人家種的那韭菜，你的韭菜就是頭發絲了。我說人家那是台灣的寬葉韭菜，跟咱不是一個品種，沒有可比性。××××××

誰曾想，這一年，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上班同一層樓上新來的小胡教授，老爸從中國農村來探親，閑著沒事，挖石壘牆，開荒種菜。三尺寬，四尺高的圍牆是用挖出的石頭搭建的。門口火紅的矮花木，走近了才看出是種的小紅辣椒。菜地裏的成果就更不用講。凡認識的朋友，家家都吃過他種的菜，連比我種菜還早，經驗還豐富的老方家，對他送的菜都讚不絕口！那一天，也給我送來了一大堆，著實讓我大吃一驚。樣樣都比店裏賣的好，特別是那手指頭粗的豇豆，兩尺來長，放了一個多星期才吃，仍然特嫩。想想我自己，種了兩年豇豆，第一年收了兩根兒，第二年隻收了一根兒。我心裏琢磨，這老爺子弄不好是用了人糞了，哪天得空兒，我得好好問問。機會終於來了。在一個聚會上，我看老爺子酒足飯飽，正閑著沒人說話，趕緊湊過去“套辭”，又抱拳又握手，自我介紹後連忙切入正題：“您老這菜地可是種的太棒了！您可得好好教我幾個絕招。”說完把咱這不大的眼睛睜的溜圓，就等他老人家的錦囊妙招。誰想他老人家說：“沒有，沒有，我哪有什麽絕招呀。”我心想，這老爺子還挺保守，不肯說。那我就不客氣，隻好直接問了：“您先跟我說說您用的什麽肥料吧。”“沒有什麽啦，弄些後院樹林裏的樹葉子就好了。”“您說什麽！樹葉子！？”我這腳底下一軟，差點兒暈過去。這對我的刺激太大了。人家弄幾片樹葉子，就比咱又是馬糞，又是雞糞的折騰好幾年種的菜還好！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說什麽也找不出再能讓我坦然自若的理由。直到有一天，小胡教授請我去他家，身處老人家的菜地旁，突然醒悟：這不正是土八路遇見正規軍，業餘的碰上專業戶了嗎？按現在的時髦說法是“不在一個層麵上”，不能相提並論嘛！

你一定想知道，到底老先生怎麽用樹葉作肥料，種出那麽好的菜？很遺憾，雖然那天我沒真的暈過去，可一晚上都沒緩過勁兒來，也沒能再問出第三句話。那天後，再也沒有第二次見麵的機會。如今，老人家正在加拿大陪著老伴兒照看三兒子生的胖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