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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獸首與折騰

(2009-02-27 19:46:58) 下一個
銅獸首與折騰

誰都知道,英法聯軍1860年劫掠並焚燒了圓明園,一批中國皇家文物流失海外,此次法國拍賣的兩件銅鼠首、兔首便在其中。公元2000年,香港的兩家拍賣行蘇富比、嘉士德拍賣三隻銅獸首,於是大陸媒體呼聲驟起,大抵是“挽救國寶”。當時就有故宮博物院專家出聲:這些圓明園銅獸首決不是什麽“國寶”,對於“五千年文明史”而言,這些物件既不古也不珍,充其量不過一般曆史文物,把它們炒作成“國寶”,除了哄抬拍賣價格之外,別無它效。甚至有議論稱,那些銅獸首隻是些“水龍頭”,並不具備多少文物價值,參與競拍無異於報名充當冤大頭。

然而,手持大量公款的國企老總們並不理會,早早放話說,他們將不惜千金購買這兩件“國寶”。自己哄抬物價自己掏錢買進,滿世界唯有中國才會發生這等荒唐事。果然,在一片“愛國主義”喧囂聲中,高開天價至300萬港元的銅虎首,經37次叫價以1400萬港元成交。此物已比前幾天拍賣的另兩件銅獸首價格高出一倍,三隻銅獸首合計3000萬港幣成交。絕頂愚蠢的買賣,卻贏得一片“精神勝利”的喝彩,任何理性的聲音都被它壓倒了。其實,據聯合國有關機構統計中國古代文物在海外者約164萬件,而中國有估計稱此數高達1700餘萬件!比這幾個銅獸首之文物價值高得多的文物幾乎每天都在以低得多的價格在世界各地流轉,隻緣我們的“愛國者”們沒參與炒作,它們便悄無聲息地按照市場價格低調流轉。

2007年十月又冒出一個銅馬首,這回估價竟達6000萬港元,多位北京文博專家歎息道:不過數年,一個馬首就估價6000萬,而當年3個獸首總價才3000萬,這簡直是利用中國同胞愛國情感哄抬拍價,“漫天要價,就地圈錢”。可見“愛國主義宣傳”有多大奇效,幫外國人掙錢很靈驗。殊不知1985年首次拍賣3具銅獸首時沒有愛國主義喧囂,每具拍賣價不過500美元,折合港幣不到4000元,12年飆升了一萬五千多倍!反過來思索,我們那些心焦火燥的“愛國情感”有沒有“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嫌疑呢?所幸,據說此次國家文物部門表態:“如果迫於人為故意製造的壓力,不得已用不合情理的高價出手競拍,不但有違競拍的初衷,也是每個尊重中國文化、祈願國寶回歸的有識之士所不願看到和難以接受的結果。”最終,澳門賭王何老先生以評估價購得此物並捐獻,除了誇獎一下老何的舉動之外,我們是否還可以思索一下,國企不去競拍了,連抬價的“托兒”也不存在了,倘若老何不買下,天知道有誰去買那玩藝。有媒體評論:如此天價拍賣比當年英法聯軍搶掠還要惡劣,屬於“二次搶劫”。恕俺直言,這個“二次搶劫”不折不扣是我們那些“愛國者”們揮霍納稅人血汗導致的,不如叫“二次捐獻”,若無他們湊熱鬧,那些銅獸首恐怕連幾萬港元都拍不出來的!

另外的話題是,那個銅馬首原本在台灣,屬於中國人自己藏著的。顯然是經不起大陸國企們慷慨解囊之誘惑,那位私人收藏者拋出來換巨款,如此反倒出現“流出去”之可能性了,嗚呼!現在,巴黎欲拍賣的兩件銅獸首估價達2億元人民幣,平均每件一億元!這是什麽概念?俺不甚關心收藏市場的狀況,但也偶爾“見過豬跑路”。前些時在一位熱衷收藏青銅器的朋友處得知:舉世隻有三件的殷周時期青銅器方鼎,一件在日本東京一件在法國巴黎,2008年留駐國內的這件經故宮杜大師鑒定為真品,評估大約價值一億元人民幣,跟這回兩隻銅皮敲打的鼠頭、兔頭身價相等!更莫名其妙的是,這12個銅獸首是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設計製作的,徹底的歐式風格,毫無中國式文化韻味。即便扯上12生肖,那也是印度傳入的,並非中國原創。你不能不歎服炒作的魔力,尤其是群起而炒的魔力!

於是俺又想起總書記那句“不折騰”,確實說到點子上了。為了圓明園裏幾個“水龍頭”,多少中國人的血汗錢折騰到人家的腰包裏去了?當法國拍賣銅鼠首、兔首的消息剛傳來,國家文物局即發文禁止國資博物館介入拍賣事項,其博物館司司長宋新潮表態,認為對這件事“不予理睬是最好的應對”;他還呼籲媒體不要炒作此事,“炒作的結果,是讓那些利用中國老百姓愛國熱情投機賺錢的商人獲利”。這個態度無疑是明智的,但沒用。一個律師團慷慨激昂地奔赴法國遞交訴狀,有熟知法國法律的媒體斷定將敗訴,領銜的劉姓律師對鳳凰衛視記者表態也說對於判決結果“不樂觀”,但卻大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豪氣。鄙人認定這些律師們不過炒作自己的知名度而已,不惜以“愛國”的名義綁架國民輿論以達其目的,不折不扣的折騰。行文至此,電視機裏傳來最新消息:法國法院駁回中國律師團下達“禁拍令”之訴訟請求,拍賣行有權繼續拍賣行為之外,每被告尚獲賠1000歐元。劉律師放言,還在爭取流拍。用得著他去爭取麽?俺尋思除了用國資慷慨解囊的中國企業之外,沒哪個傻帽會掏自己的億錢去競拍這本來物非所值的玩藝。所有對此有興趣的買家都隻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中國的腰包而已。隻要中國不去當冤大頭,所有關乎中國的文物都會無可避免地暴跌。



炒作這幾個“水龍頭”根本還在於教科書灌輸的“火燒圓明園”情結,其實那座皇家園林是我們自己的百姓首先放火燒的,隻不過燒得沒那麽旺盛而已。1860年9月12日鹹豐皇帝向英法宣戰,18日清廷違背諾言與國際關係基本準則,抓捕了巴夏禮為首的英法談判使團共39人,並對其濫施刑罰甚至殺害了其中21人。若不是恒祺聞知鹹豐已降旨處決所有使節便趕緊勸說恭親王釋放尚未被害的巴夏禮等人,事態將更沒法收拾。10月6日英法聯軍獲悉被俘者關押在圓明園,繞過北京直接攻占了圓明園,卻撲了空。在發現被俘者遺物便大肆劫掠,附近的百姓也“撿洋落”跟著英法軍隊打劫了此處,據說這個說法便來自圓明園。是否可以這樣說,是中國受苦受難的百姓跟著外國侵略軍剝奪了反動統治者剝削人民的血汗,“造反有理”?隨即,英法聯軍移師並於13日進占北京城。據當時負責監察“戰利品”分配的副軍需官吳士禮上校《一個戰士生活的故事》記述:住在附近的中國人“從宮殿中搶到比兩國軍隊更多的掠奪品”。火燒圓明園是這些“附近的居民”開始的,英法經曆一番是否破壞皇宮之爭論,最終否定了摧毀皇宮的意見,決定破壞圓明園之宮殿建築,以作為對清廷殺害使團人員之報複。





荒唐的是,此舉乃建築一座紀念碑以紀念被清政府殺害的21名英法使節團成員的意見被否決之後的替代行動。法軍拒絕執行這項任務,其司令孟德邦將軍稱其為“破壞文化的暴行”。英軍則單獨前往,在中國百姓放火燒過的圓明園再放了一把火,燒掉了尚未焚毀的更多建築。決策此事的額爾金勳爵宣稱:“圓明園是皇帝偏愛的居住之地,摧毀它就等於打掉皇帝的威嚴,也刺痛他的個人情感。正是在這個地方,他把我們那些可憐的同胞弄來,對他們施行了最殘酷的折磨;正是在他自己宮殿的圍牆內,找到了我們被俘騎兵的馬匹和用具,還有從一位勇敢的法國軍官胸前扯下的徽章,以及屬於俘虜的其他個人物品……軍隊到那裏絕不是為了搶劫,而是通過一個莊嚴的補償行動,來表明它被可惡的罪行所激起的憎惡和憤慨之情。這一懲罰並不針對人民,相對而言,人民是無罪的。這一懲罰隻針對皇帝,他個人在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中負有直接責任;這不隻因為俘虜在圓明園受到虐待,還因為他最近頒發詔書,說什麽取一個外國人頭可獲一筆賞金,還宣布他決定把他最後的銀兩拿來充作此種凶殺的賞錢。”報複行動的前幾天,額爾金命令在北京全城張貼如下公告,宣示英軍火燒圓明園的目的:“任何人——哪怕地位再高——犯下欺詐和暴行以後,都不能逃脫責任和懲罰;圓明園將於(1860年10月)18日被燒毀,作為對中國皇帝背信棄義的懲罰;隻有清帝國政府應該對此負責,與暴行無關的百姓不必擔心受到傷害。”

由此可見,圓明園事件是一種報複行為,野蠻對野蠻的報複。馬克思評價道:“一個人口幾乎占人類三分之一的大帝國,不顧時勢,安於現狀,人為地隔絕於世界並因此竭力以天朝盡善盡美的幻想自欺。這樣一個帝國注定要在一場殊死的決鬥中被打垮;在這場決鬥中,陳腐世界的代表是激於道義,而最現代的社會的代表卻是為了獲得賤賣貴賣的特權――這真是任何詩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種奇異的對聯式悲歌。”圓明園事件恰是馬克思描述的對象之一,他沒有涉及侵略還是反侵略,正義或非正義,更沒有絲毫同情“落後挨打”。反而不無諷刺地譏諷說:“滿族王朝的聲威一遇到英國的槍炮就掃地以盡,天朝帝國萬世長存的迷信破了產,野蠻的、閉關自守的、與文明世界隔絕的狀態被打破”。我們半個多世紀的愛國主義教育其實不過延續了這些道義與悲情而已,毫無曆史感。對大清國的譴責亦局限在“打不贏”之怨恨之上,接受了此種教育的中國人普遍地繼續“激於道義”,安守奴才稟性,擁戴明主而拒絕文明進步。至今仍喋喋不休地否定普世價值,振振有詞地譴責憲政民主,寧可喪盡自我權利也得抵禦“西方文明”。

其實,1840年至1900年的幾次局部性對外戰爭,說到底是抗拒改革開放、抵製融入世界潮流的掙紮。莫名其妙的是那些自稱馬克思信徒的人們,卻徹底背棄了馬克思先生當年那段精辟的總結:“所有這些同時影響著中國財政、社會風尚、工業和政治結構的破壞性因素,到1840年在英國的大炮轟擊之下得到了充分的發展;英國的大炮破壞了皇帝的權威,迫使天朝帝國與地上的世界接觸。與外界完全隔絕曾是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而當這種隔絕狀態通過英國而為暴力所打破的時候,接踵而來的必然是解體的過程,正如小心保存在緊密封閉棺材裏的木乃伊一接觸新鮮空氣便必然要解體一樣。”




一個很玄妙的現象就是,俄國乃至蘇俄對華傷害遠比火燒圓明園更嚴重卻不會引起中國激憤之士哪怕半點不滿。就在1860年3月,俄國使節伊格那替葉福將軍在北京,一方麵願意出售武器給清廷用以抗擊英法軍隊,另一方麵調遣艦隊開赴天津沿海以恫嚇清國。兩者合成目標為要求清國割讓烏蘇裏江以東大片中國領土。在清廷綁架英法使團之同時,這位俄國使節正受到清廷禮遇,頻繁地給恭親王出謀劃策。作為對他自稱說服英法不滅掉清廷的獎賞,清廷於1860年11月14日簽署中俄條約,將烏蘇裏江以東40萬平方公裏領土割讓給俄國,另“共管”44萬平方公裏。若連同此前1858年《璦琿條約》割讓的60萬平方公裏、此後1864年勘界條約割去44萬平方公裏,俄國不聲不響割去144萬平方公裏中國領土。但這些領土看來還不如圓明園值錢,甚至不如幾隻銅獸首更值得炒作。更有甚者,當年蘇聯解體,中國那些激憤的“愛國誌士”兔死狐悲如喪考妣,哀哭聲不絕於耳,滑稽透頂。

其實,圓明園即便被劫掠焚燒,骨架子還是存在的,同治皇帝登基後尚以太後安享為由重修圓明園的。此處有1875年圓明園老照片數張,可以看到它與現今圓明園大相徑庭。

直至清廷被革命推翻,圓明園這才萬劫不複,幾乎每一位執掌中國大權的首領都跑到圓明園拆卸搬運物件。例如,“民族英雄”張學良將軍便曾大批拆卸圓明園文物運去東北建其父陵園,而那座陵園大半卻又被毛時代修的水庫淹成“龍宮”了。怎麽沒有“愛國者”去搶救呢?電視裏曾經探訪過,圓明園石雕如今散落在北京許多地方,不乏如垃圾般堆在不同的院落裏,何以不見我們那些耿耿於懷要愛國的企業出哪怕一點錢把它們收集起來呢?很顯然,這種事做起來費力卻未必討好,遠不如炒作國際題材有利。我很高興國家文物管理局三令五申不準任何國資介入投標以及不接受民間競買然後捐贈,隻要中國人不去拋撒冤枉錢,那些靠此牟利的企圖都會落空的。更何況,流失海外未必都是壞事,例如吐魯番千佛洞那些壁畫,流失出去的那些至今好端端地展示於各博物館,留下的全被“破四舊”搗毀了。老毛摧毀中國古代文物絕對是世界冠軍,所有“盜竊”、“搶劫”出去的文物隻是老毛所摧毀的九牛一毛,而且,那些文物在世界各地博物館展出,無疑每時每刻都在宣講中華文化的燦爛與輝煌,而被摧毀者則永無蹤跡。從這個意義上說,流失還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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