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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選錄─後出師表

(2009-06-04 04:08:49) 下一個

原文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1],王業不偏安[2],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3]?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4]。宜先入南[5]。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並日而食[6];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全於蜀都[7],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8]。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9],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10]。謹陳其事如左:
  高帝明並日月[11],謀臣淵深[12],然涉險被創[13],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14],而欲以長計取勝[15],坐定天下[16],此臣之未解一也[17]。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18],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19],遂並江東[20],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21],其用兵也,仿佛孫、吳[22],然困於南陽[23],險於烏巢[24],危於祁連[25],逼於黎陽[26],幾敗北山[27],殆死潼關[28],然後偽定一時耳[29]。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30],四越巢湖不成[31],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32],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33],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34],中間期年耳[35],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36],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37]。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分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38]?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39],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40],當此時,曹操拊手[41],謂天下以定[42]。然後先帝東連吳越[43],西取巴蜀[44],舉兵北征,夏侯授首[45],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46],秭歸蹉跌[47],曹丕稱帝[48]。凡事如是,難可逆見[49]。臣鞠躬盡力[50],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51],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52]。

解析

  三國誌蜀誌諸葛亮傳注曰:“漢晉春秋曰:‘……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十一月,上言曰……於是有散關之役’,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案三國誌注引漢晉春秋所載亮表,即世人傳誦之後出師表也。此表既為亮集所無,複不見於亮傳,其真偽遂為學者聚訟之點,茲分述各家之說於次:
  何焯曰:“按趙雲以建興七年卒,散關之役乃在六年,後人或據此疑此表為偽,(表雲:“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非也。以元遜(諸葛恪)傳觀之自明。第此表乃劇論時勢之盡,非若發漢中時所陳,得以激勵士眾,不妨宣泄於外。失之蜀而傳之吳,或伯鬆(諸葛喬)寫留箱篋,元遜鉤致之於身後耳。集不載者,益明武侯之慎,非由陳氏(陳壽)之疏。若趙雲傳“七年”字,當為“六年”,雲本信臣宿將,箕穀失利,適由兵弱,既貶雜號將軍以明法,散關之役,使其尚在,必別統萬眾使複所負,而不聞再出,其必歿於是冬之前矣”。(義門讀書記)此信茲表真為亮作者也。殿本考證即據何氏之說。
  錢大昭曰:“按劉繇為豫章太守在興平中,王朗為會稽太守在建安初,孫討逆(策為討逆將軍)卒於建安五年,據魏春秋此疏上於孫權破曹休之時,蓋建興五年也,(原注:‘蜀建興五年即魏太和元年’)。相隔二三十年,不必贅及。(表雲:“劉繇王朗,各據州郡,……”又雲,“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且雲‘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魏誌亦無此人。竊疑此表後人偽撰,習鑿齒(漢晉春秋著者)未之深考而載之耳。承祚(陳壽)不采此文,極有卓見”(三國誌辨疑卷二)。
  林國讚曰:“又注(蜀注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載後出師表頗不可解。據“五攻昌霸不下”,案昌霸反東海惟一見先主傳,陳誌(指三國誌)初無五攻事。又據雲自到漢中喪趙雲等,又雲於是有散關之役,然則此表作於建興五年,據雲傳雲卒於七年,則此謬矣。是年冬春兩出師,前此後此,均未有謂討賊為非計者也,而此表聒強不舍,輒刺刺於未解者六,亦深可疑。陳承祚以蜀人而編亮集,亮文當無所遺,故本傳於其集若幹篇若幹字皆著明。裴氏(裴鬆之)謂此表出張儼默記,亮集所無,張儼乃吳人,反記敵國文,宜未可信”(三國誌裴注述卷一)。
  李寶淦曰:“諸葛亮後出師表,傳既不見,集亦不載,僅見於裴注(指三國誌注)中。案承祚於亮最為心折,且如周魴七箋胡綜三文之類,無不全錄,既取前表,豈獨遺此?必出後人偽托,非亮文也”(三國誌平義卷二)
  錢大昭林國讚李寶淦等皆不信茲表真為亮作者也。外此如袁枚亦雲此非孔明作也,枚之言徒涉空談,有同策論,茲所不取。餘公平衡眾說略附己見於次:
  何氏之說,要點凡四:⑴以諸葛恪傳觀之,足明此表之真。⑵此表乃劇論時勢之盡,不便宣泄於外,故陳壽編亮集未見此表。⑶此表之流傳於吳,或雲諸葛喬寫存,諸葛恪鉤致之。⑷趙雲當卒於建興六年冬之前。以上四點,除第一點留待後論外,其餘三點均頗難成立。就第二點言之。此表果為亮作,亮家當有底稿,縱係密表不便宣泄,蜀亡之後,自當流傳於外,何以陳壽未見此表?是何說此點難成立。就第三點言之。蜀誌諸葛亮傳謂諸葛喬‘年二十五,建興元年卒’。建興元年‘元’字,自係傳寫之誤。蓋建興五年亮至漢中,喬尚隨行,其沒自在此後。且喬兄恪死於公元二五三年,年五十一(吳錄),推知恪生於公元二○三年,喬若沒於建興元年(公元二二三),則應生於公元一九九年,斷無此理。何焯雲:“詳‘元’字當作‘六’。”其說頗當。蓋“元”字與“六”字形近,而喬較恪小一歲亦在情理之中。諸葛喬既有歿於建興六年之可能,而散關之役即在是年,則亮縱有此表,喬究及見否殊為疑問,更無論寫存其文與否也。是何說此點亦頗難成立。就第四點言之,吾人不能因趙雲未參與散關之役,遽信表文,謂雲已歿於斯役之前,而疑雲本傳有誤,蓋建興六年冬雲當已病困不能從征,故次年即歿也。何說此點亦屬難以成立。
  錢氏謂劉繇為豫章太守,又謂據魏春秋雲雲,又謂孫權破曹休在建興五年,均屬錯誤。劉繇但為揚州刺史,未嚐為豫章太守,孫權之破曹休實在建興六年,又所謂魏春秋實無此書名,據吾人所知,惟有孫盛之魏氏春秋,而錢氏所據,實即漢晉春秋,並非魏氏春秋也。此皆錢說之小誤,惟尚無礙於論旨。
  錢說要點有四:⑴劉繇王朗之事,距建興六年不過二三十年,(實有三十餘年)不必贅及。⑵魏誌並無李服其人。⑶此表疑為後人偽撰,習氏漫載之耳。⑷陳壽不采此文,極有卓見。案錢說第一點理由頗為薄弱,桓靈二帝之事,距建興五年亦不過數十年耳,而陳誌載亮建興五年所上表,(即俗稱前出師表者,此表學者公認真為亮作。)故有“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等語。胡三省通鑒注曰:“李服蓋王服也,與董承謀殺操,被誅”。王服即王子服,見蜀誌先主傳及注引獻帝起居注。胡氏謂李服蓋即王服雖不過揣測之辭,錢氏未引胡說,是錢氏之疏也。錢說一二兩點,殊不足令人疑此表為後人偽撰。至錢雲陳壽不采此表極有卓見,是謂陳氏曾見此表,陳氏究見此表否,實為疑問,茲待後論。
  林氏謂散關之役在建興五年,亦屬錯誤,散關之役,實在建興六年,惟此乃小誤,於其論旨並無妨礙。林說要點有四:⑴昌霸反東海,惟一見先主傳,陳誌初無五攻事。案胡三省通鑒注曰:“昌霸,昌浠也”。胡氏謂昌霸即昌浠,良確。蜀誌先主傳敘昌霸反為先主,在曹操擊破先主前。魏誌武帝紀敘昌浠叛為劉備,則在備敗後。此非二事,浠叛為備實在備敗前,而操攻浠則在備敗後,魏誌為敘述便利故列浠叛為備事於操破備後耳。魏誌張遼傳曰:“袁紹破,別遣遼定魯國諸縣,與夏侯淵圍昌浠於東海”。尤足證昌霸與昌浠確為一人也。考陳誌所記,曹操凡三攻浠。劉備既敗,袁紹未破,操攻破昌浠,此第一次也。袁紹既破,操遣張遼夏侯淵圍浠於東海,數月,浠降,此第二次也。冀州平,昌浠複叛,操遣於禁攻之,未克,複遣於禁與淵並力,浠詣禁降,禁遂斬浠,此第三次也。(參看魏誌武帝紀又夏侯淵傳又張遼傳又於禁傳林說此點實未經詳考,惟茲表所謂五攻不下,究與事實不符,蓋昌浠(即昌霸)終於授首,而操攻昌浠實僅三次也。⑵此表謂趙雲已歿,實謬。案林說此點確具理由,惟前人已有此說,故何氏加以辯正,並非林氏創見。⑶是時未有謂討賊為非計者。案林說此點頗當。蜀誌李嚴傳載亮表有雲:“自先帝崩後,平(即嚴)所在治家,尚為小惠,安身求名,無憂國之事。臣當北出,欲得平兵以鎮漢中,平窮難縱橫,無有來意,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李嚴不過欲專斷一方,故不肯至漢中為亮所製,未嚐反對亮北伐也。果如世傳後出師表(從俗稱)所雲“議者謂為非計”,則反對亮北伐之辭,陳誌應有記載,如張翼反對薑維北伐,其事其辭均見翼本傳,今陳誌既未載有反對亮北伐者之辭,(廖立特空為大言耳,非反對亮北伐也)亦未記有反對亮北伐之事,可知世傳後出師表所雲有類無的放矢也。⑷陳壽編亮集,亮文當無所遺,張儼反記敵國文,宜未可信。案林說此點亦當。陳壽果見茲表,縱不信為亮作,亦當別加按語載入亮傳或亮集,如吳誌陸凱傳之例,不當棄而不錄。故錢大昭“承祚不過采此文”之語,頗覺未愜,蓋亮集及亮傳均無此表,知陳氏當未及見也。
  李說與林說第四點大致相同,茲不具論。
  本人對此表之內容亦認為頗多可疑之點,茲述本人所見及者於次:⑴前出師表(從俗稱)已有“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二語,今此表複雲“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武侯何自好表白如此?此可疑點一。(2)前出師表但雲深入不毛而已,此表更雲“並日而食”,亦屬可疑。⑶前出師表雲:“將軍向寵,性情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此表雲:“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彷佛孫吳。…… 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疑此為後人故襲前表語氣以飾其偽。⑷此表橫插入“劉繇王朗各據州郡”以下一段韻語,頗覺不倫。此可疑點之四。⑸前出師表謂後主“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今此表以劉繇王朗為喻,案劉繇名為刺史,所據不過一二郡,王朗則一太守耳,以繇為喻,真所謂引喻失義矣。此可疑之點五。⑹前出師表雲:“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故街亭敗後,亮即上書自貶,今此表博引曹操之事以自解,頗近護前。此可疑之點六。⑺此表雲:“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邰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案上述諸人,除趙雲外,皆不見於陳誌。陽群等若非重要將領,何必臚舉其名,若為重要將領,何以陳誌毫無記載,他書亦未述及?此可疑之點七。⑻孫策未定江東時,不過袁術之一將,未有寸土,勢非甚強,當其渡江,眾不過五六千,及既逐劉繇,勢乃轉盛。今此表雲:“劉繇王朗,各據州郡,……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使孫策坐大”頗非事實,此可疑之點八。⑼假定李服確為王服,王服之地位殊難與夏侯淵比,又四越巢湖指討孫權,昌霸之地位更難與孫權比。疑偽撰此表者習為排比,故摭拾不重要之事以入文耳。⑽此表雲:“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又始曰“偏安”,繼曰“偏全”始曰“逆見”,繼曰“逆睹”,殊覺遣詞之窘,不類武侯手筆。此可疑之點十。
  吳誌諸葛恪傳載所著論有雲:“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興賊爭競之計,未嚐不喟然歎息也”。何氏據此信茲表為真,似不無理由,惟此表恪究見及否,尚屬疑問。或恪因同僚反對出師者眾,遂漫謂見家叔父表陳雲雲,欲藉諸葛亮之名以增強己之意見,未必曾見此表也。餘疑此表當係吳人之好事者本前出師表及恪所著論撰成。惟此種假設自難即成定論,本篇之作,實欲引起學人鑒定此表真偽之興趣,有同拋磚引玉雲爾。
  二十三,三,七,武大。
  餘曩在武昌,曾撰世傳諸葛亮後出師表辨證及校注,並載民國二十三年四月出版之武漢大學四川同學會會刊。時逾八稔。始於文史雜誌第一卷第八期得見傅孟真先生《誰是後出師表之作者》一文,論及同一問題。聞足音於空穀,喜可知也。孟真先生亦疑此表為偽,與餘見頗合。惜其文僅引端緒,即因病擱筆,結論尚不可知。餘原擬俟孟真先生全文發表,略陳所見,數月於茲,不聞續作,武大同學會刊,流傳極少,餘文孟真先生或未得讀,因重刊辨證於經世,以供留心此問題者之參考,亦以就正於孟真先生。至餘之意見,已較前更進一步。餘意所謂後出師表,當即諸葛恪所偽撰。據吳誌諸葛恪傳,恪於孫亮建興元年(二五三)十二月大破魏軍於東興,次年春複欲出軍。吳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或以固爭扶出,恪乃著論以諭眾意。恪著論之外,當更偽撰此表,謬雲亮作,以為己論根據。亮雖蜀臣,素為吳人所敬佩,假托亮之意見,足以折服眾口,且亮死已久無對證,不憂眾人不信也。恪所著論,大意可約為數點:⑴與敵不可兩立,⑵不可任敵坐大致眙後悔,⑶應及己力尚強之時圖敵,⑷不當惜目前勞費。此與所謂後出師表大意若合符節。如恪著論謂天無二日,土無二王,此即後出師表所謂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之意也。恪著論謂六國之於秦,劉表之於曹操,吳之於越,均以縱敵致敗,此即後出師表所謂劉繇王朗,不事~征戰,使孫策坐大之意也。恪著論若不及早用眾,端坐使老,複十數年,略當損半,此即後出師表所謂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之意也。恪著論謂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閑息,乃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即後出師表所謂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之意也。其出一手,至為顯然。餘曩撰辨證,疑此表?吳人之好事者本前出師表及恪所著論撰成,猶嫌未諦。張儼吳臣,卒於孫皓寶鼎元年(二六六)見吳誌孫皓傳。儼撰默記時,此表業已傳布,故被載入。默記首載此表,東晉時習鑿齒撰漢晉春秋複載之,劉宋時裴鬆之撰三國誌注,更據漢晉春秋引入注中,此表遂儼若真為亮作矣。餘於己說,初不欲持為定見,甚盼孟真先生早竟前業,餘文幸得為引玉之磚,誠不勝忻慕也。
  三十一,四,五,三台陳家巷爽園。
  一九四二, 經世季刊 二卷三期
  譯文
  
先帝考慮到蜀漢和曹賊是不能同時存在的,複興王業不能偏安一方,所以他才把征討曹賊的大事托付給我。憑著先帝的英明來衡量我的才幹,本來他是知道我去征討曹賊,我的才能是很差的,而敵人是強大的。但是不征伐曹賊,他所創建的王業也會丟掉,坐著等待滅亡,哪裏比得上去討伐敵人呢?因此先帝毫不遲疑地把討伐曹賊的事業托付給我。
  我接受遺命以後,每天睡不安穩,吃飯不香。想到為了征伐北方的敵人,應該先去南方平定各郡,所以我五月領兵渡過瀘水,深入到連草木五穀都不生長的地區作戰,兩天才吃得下一天的飯。不是我自己不愛惜自己,隻不過是想到蜀漢的王業決不能夠偏安在蜀都,所以我冒著艱難危險來奉行先帝的遺意。可是有些發議論的人卻說這樣做不是上策。如今曹賊剛剛在西方顯得疲困,又竭力在東方和孫吳作戰,兵法上說要趁敵軍疲勞的時候向他進攻,現在正是進兵的時候。我恭敬地把一些情況向陛下陳述如下:
  高帝像日月一樣英明,謀臣們智謀淵博深遠,卻是經曆過艱險,受過創傷,遭遇危難以後才得到安全,現在陛下未韶趕得上高帝,謀臣不如張良、陳平,卻想采用長期相持的策略來取得勝利,安然平定天下,這是我不理解的第一點。
  劉繇、王朗,各自占據州郡,在談論如何才能安全、提出種種計謀時,動不動就引用聖賢的話,滿腹都是疑問,胸中塞滿了難題,今年不戰,明年又不出征,使得孫策安然強大起來,於是吞並了江東。這是我不理解的第二點。
  曹操的智慧計謀,遠遠地超過一般人,他用起兵來就好像孫臏、吳起一樣,可是他卻曾在南陽受困,在烏巢處於險境,在祁連山上遭到危險,在黎陽被逼,幾乎在北山失敗,差一點死在潼關,後來才在表麵上穩定了一段時間。何況我的才力很弱,卻打算不經曆危險來安定天下。這是我不理解的第三點。
  曹操五次攻打昌霸沒有獲勝,四次渡過巢湖沒有獲得成功,任用李服,可是李服卻圖謀殺死他,委任夏侯淵,可是夏侯淵卻戰敗身亡。先帝常常稱讚曹操是個有才能的人,他還有這些失誤的地方,何況我才能平庸低下,哪裏就一定能獲勝呢?這是我不理解的第四點。
  自從我到漢中,其間不過一年罷了,可是卻失去了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邰、鄧銅等人,以及部曲中的首領、屯兵中的將官共七十多人,衝鋒無前的將領,賨、羌民族將士以及散騎、武騎各路騎兵一千多人,這都是幾十年來從四處聚合起來的精銳力量,不是一州所能具有的。如果再過幾年,那就要損失全軍的三分之二,那時拿什麽兵力去消滅敵人呢?這是我不理解的第五點。
  現在百姓窮困、兵士疲憊,可是戰爭不能停止。戰爭不能停止,那軍隊駐紮下來和去攻打敵人,所付出的辛勞和費用正好是相等的。既是這樣,不趁現在考慮攻取北方,卻想用一州之地,去和曹賊長期相持。這是我不理解的第六點。
  天下的事情是很難評論斷定的。從前先帝在楚地打了敗仗,在這時,曹操拍手稱快,認為天下已被他平定了。以後先帝東邊聯合吳越,西邊攻取巴蜀,發兵向北征討,夏侯淵就被殺掉了,這是曹操未曾想到的,而複興漢朝的大業將要成功了。後來東吳改變態度,違背了盟約,關羽兵敗被殺,先帝又在秭歸失誤,曹丕稱帝,所有的事情都象這樣,很難預料。我小心謹慎地為國獻出我的一切力量,直到死為止。至於事業是成功是失敗,進行得順利還是不順利,那就不是我的智慧所能夠預見的了!
  現在有人懷疑《後出師表》不是諸葛亮所寫,隻有《前出師表》才是他本人寫的。不過,其內容還符合諸葛亮的為人,特別是那句“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傳為諸葛亮的《後出師表》,見於《三國誌·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說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利,引咎責躬,厲兵講武,當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之時,他上此表請求再次伐魏。因為他第一次北伐時有一篇《出師表》,因此這一次的被稱為《後出師表》。?這篇《後出師表》是否為諸葛亮所寫?曆來看法不一。
  東晉的習鑿齒把它收進《漢晉春秋》,當然認為它是可靠的。但南朝裴鬆之注《三國誌 》引這篇《表》時卻注明:“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他持論謹慎,不言其非,也不言其是,不過,他客觀記述的情況,卻能啟發人們去懷疑《後表》的真偽。所以,清人錢大昭在《三國誌辨疑》中就懷疑《後表》是後人偽撰的,他認為,習鑿齒把它收進《漢晉春秋》欠考慮,陳壽《三國誌》不載此文“極有卓見”。
  近年有人提出,《後出師表》應是諸葛亮所寫。因為張儼與諸葛亮同時稍後,對諸葛亮的生平事跡很熟悉,如果《後出師表》為人偽撰,張儼不會不加辨別就把它收進《默記》。至於陳壽,因為不敢犯司馬氏之諱,所以不敢把罵他們為魏賊的《後出師表》收入《三國誌》本文。
  但較多的人恐怕還是認為《後出師表》不是出自諸葛亮之手。比較而言,這一種意見理由充分一些。
  《後出師表》所說的很多事情與史實不合。比如,它列數曹操的幾次失利,如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祈連、僵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除南陽、烏巢、潼關幾次遇險史書有記載,另幾次都沒有確切依據。又比如,《後表》說劉繇、王朗各據州郡,連年不征不戰,坐使孫策據有江東,這和史書記載的情形也不合。
  這或者可以解釋為史書缺載或誤載,或諸葛亮誤記,但有一件事卻不可能誤記,即趙雲之死。趙雲是建興七年(229)死的,他在第一次北伐中雖然失利,但未大敗,更不至於喪生,他還被貶為鎮軍將軍,這是退軍以後的事。這是《三國誌·趙雲傳》和注引《雲別傳》明確記載的。但上於建興六年(228)十一月的《後表》卻說趙雲和另外七十多名戰將都已經死了。這個明顯的漏洞很難作別的解釋。
  更主要的是,《後出師表》的行文不像出自諸葛亮之手。《表》是上給後主的。諸葛亮這時盡管攬蜀漢大權於一身,他也清楚地知道後主窩囊無能,但後主畢竟是他的君主,而且他受劉備臨終之重托,因此,他對後主一向是恭謹的,雖時時苦心勸諫,但措辭總是誠懇委婉,《前出師表》就是這樣。不像這篇《後表》,開頭就直說後主無能,當麵指問:“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這不是臣下對君主的口氣,更不像諸葛亮說的話。
  諸葛亮一向有膽略,有抱負,有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毅力。未出茅廬,他就自比管仲、樂毅,劉備請他出山,正是勢單力孤,處境最困難的時候,他卻在這時為劉備畫出了據荊州、取益州,以成帝業的宏偉藍圖。就在上《後出師表》的同一年,他上《前出師表》,先主崩殂,益州疲弊,正值危急存亡之秋,但他仍相信,隻要後主親賢臣,遠小人,“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而他率軍北伐,也有決心“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但不到一年,在《後出師表》中,這一切全不見了,消沉、沮喪,列舉的六條不解,都是對北伐缺乏信心。“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亡,孰與伐之?”北伐全然是無可奈何的。“凡事如是,難可逆料”,隻有盡力而為,“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對前途悲觀渺茫。這不是《前出師表》中那個諸葛亮的精神狀態。
  不像是諸葛亮寫的,張儼為什麽又收進《默記》呢?其實,張儼並不是一個嚴肅嚴謹的史學家,他隻是一個周於禮儀、搞搞外交的人物,他的身份,他“博聞多識”的特點,使他能接觸到很多別人不易見到的材料,但又不可能嚴格加以甄別。《後出師表》可能就是未加甄別就收入進去的一種。
  不過,《後出師表》有一處卻很可取,就是它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話。這兩句話,準確地概括了諸葛亮一生的精神品質。《後出師表》的全部價值也就在此。羅貫中把《後出師表》寫入《三國演義》,大約也是看準了這一點,他抓住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塑造了一個光彩奪目,為世代人們景仰的藝術典型。
  【注釋】
  [1]漢:指蜀漢。賊:指曹魏。古時往往把敵方稱為賊。[2]偏安:指王朝局處一地,自以為安。[3]孰與:謂兩者相比,應取何者。[4]惟:助詞。[5]入南:指諸葛亮深入南中,平定四郡事。[6]並日:兩天合作一天。[7]顧:這裏有“但”的意思。蜀都:此指蜀漢之境。[8]議者:指對諸葛亮決意北伐發表不同意見的官吏。[9]這兩句指建興六年(228)諸葛亮初出祁山(在今甘肅省禮縣東)時,曹魏西部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變,牽動關中局勢:在魏、吳邊境附近的夾石(今安徽省桐城縣北),東吳大將陸遜擊敗魏大司馬曹休兩事。[10]進趨:快速前進。[11]高帝:劉邦死後的諡號為“高皇帝”。並:平列。[12]淵深:指學識廣博,計謀高深莫測。[13]被創:受創傷。這句說:劉邦在楚漢戰爭中,屢敗於楚軍,公元前二○三年,在廣武(今河南省滎陽縣)被項羽射傷胸部:在漢朝初建時,因鎮壓各地的叛亂而多次出征,公元前一九五年又曾被淮南王英布的士兵射中;公元前二○○年在白登山還遭到匈奴的圍困。[14]良:張良,漢高祖的著名謀士,與蕭何、韓信被稱為“漢初三傑”。平:陳平,漢高祖的著名謀士。後位至丞相。[15]長計:長期相持的打算。[16]坐:安安穩穩。[17]未解:不能理解。胡三省認為“解”應讀作“懈”,未解,即未敢懈怠之意。兩說皆可通。[18]劉繇(yóu由):字正禮,東漢末年任揚州刺史,因受淮南大軍閥袁術的逼迫,南渡長江,不久被孫策攻破,退保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後為豪強笮融攻殺。《三國誌·吳書》有傳。王朗:字景興,東漢末年為會稽(治所在今浙江省紹興市)太守,孫策勢力進入江浙時,兵敗投降,後為曹操所征召,仕於曹魏。[19]孫策:字伯符,孫權的長兄。父孫堅死後,借用袁術的兵力,兼並江南地區,為孫吳政權的建立打下基礎,不久遇刺身死。[20]江東:指長江中下遊地區。[21]殊絕:極度超出的意思。[22]孫:指孫武,春秋時人,曾為吳國將領,善用兵,著有兵法十三篇。吳:指吳起,戰國時秦大將,在統一戰爭中屢建戰功。[23]困於南陽:建安二年(197)曹操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漢時南陽郡的治所)為張繡所敗,身中流矢。[24]險於烏巢:建安五年(200),曹操與袁紹在官渡相持,因乏糧難支,在荀攸等人的勸說下,堅持不退,後焚燒掉袁紹在烏巢所屯的糧草,才得險勝。[25]危於祁連:這裏的“祁連”,據胡三省說,可能是指鄴(在今河北省磁縣東南)附近的祁山,當時(204)曹操圍鄴,袁紹少子袁尚敗守祁山(在鄴南麵),操再敗之,並還圍鄴城,險被袁將審配的伏兵所射中。[26]逼(bì逼)於黎陽:建安七年(202)五月,袁紹死,袁譚、袁尚固守黎陽(今河南浚縣東),曹操連戰不克。[27]幾敗北山:事不詳。可能指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率軍出斜穀,至陽平北山(今陝西沔縣西),與劉備爭奪漢中,備據險相拒,曹軍心渙,遂撤還長安。[28]殆死潼關:建安十六年(211),曹操與馬超、韓遂戰於潼關,在黃河邊與馬超軍遭遇,曹操避入舟中,馬超騎兵沿河追射之。殆,幾乎。[29]偽定:此言曹氏統一北中國,僭稱國號。諸葛亮以蜀漢為正統,因斥曹魏為“偽”。[30]昌霸:又稱昌豨。建安四年(199),劉備襲取徐州,東海昌霸叛曹,郡縣多歸附劉備。[31]四越巢湖:曹魏以合肥為軍事重鎮,巢湖在其南麵。而孫吳在巢湖以南長江邊上的須濡口設防,雙方屢次在此一帶作戰。[32]李服:建安四年,車騎將軍董承根據漢獻帝密詔,聯絡將軍吳子蘭、王服和劉備等謀誅曹操,事泄,董承、吳子蘭、王服等被殺。據胡三省雲:“李服,蓋王服也。”[33]夏侯:指夏侯淵。曹操遣夏侯淵鎮守漢中。劉備取得益州之後,於建安二十四年出兵漢中,蜀將黃忠於陽平關定軍山(今陝西省沔縣東南)擊殺夏侯淵。[34]漢中:郡名,以漢水上流(沔水)流經而得名,治所在南鄭(今陝西省漢中縣東)。[35]期(jì寄)年:一周年。[36]趙雲、陽群等都是蜀中名將。曲長、屯將是部曲中的將領。[37]突將、無前:蜀軍中的衝鋒將士。賨(cóng叢)叟、青羌:蜀軍中的少數民族部隊。散騎、武騎:都是騎兵的名號。[38]圖:對付。[39]夫:發語詞。平:同“評”,評斷。[40]敗軍於楚: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大軍南下,劉備在當陽長阪被擊潰事。當陽屬古楚地,故雲。[41]拊手:拍手。[42]以定:已定,以,同“已”。[43]本句指劉備遣諸葛亮去江東連和,孫劉聯軍在赤壁大破曹軍。[44]本句指建安十六年(211)劉備勢力進入劉璋占據的益州,後來攻下成都,取得巴蜀地區。[45]授首:交出腦袋。參見前注[33]。[46]關羽:字雲長,蜀漢大將,劉備入川時,鎮守荊州,建安二十四年,他出擊曹魏,攻克襄陽,擒於禁,斬龐德,威震中原。孫權趁機用呂蒙計謀偷襲荊州,擒殺關羽父子。[47]本句指劉備因孫權背盟,襲取荊州,殺害關羽,就親自領兵伐吳,在秭歸(在今湖北省宜昌市北)被吳將陸遜所敗。蹉跌,失墜,喻失敗。[48]曹丕:字子桓,曹操子。在公元220年廢漢獻帝為山陽公,建立魏國,是為魏文帝。[49]逆見:預見,預測。[50]鞠躬盡力:指為國事用盡全力。一作“鞠躬盡瘁”。[51]利鈍:喻順利或困難。[52]睹(dǔ賭):亦即“逆見”,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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