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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環的生活道路是可以理解而又無可厚非的。當然,她最後的選擇卻是出人意料。她現在的生活怎樣,卻是個迷。
阿環在一家私立幼稚園教舞蹈,但她還有第二、第三職業,給小姐、太太們訓練形體健美,讓該隆起的地方隆起來,不該隆起的地方練得苗條。
這種職業在大陸暫時還沒有引人重視。記得我流放的最初 年月,在貧困邊遠的鄉村,那時人們重視的是肚皮,不會有胸脯的講究了。那時候的山村姑娘,牙刷還沒用過哩!有一次我在房東的屋簷下漱口,還引起了姑娘們的好奇,她們驚訝地望著我,笑著說:“大老陳,你吃了什麽?吃了糞便嗎,要不,洗口幹什麽?”
後來,也因為來了我們這樣的城裏人,牙刷便“引進”來了,胸脯也一樣,有位下放的女同誌,在竹篙上晾了個胸罩,山裏人一看十分驚奇了,在出工的路上、田野裏,整個的上午都議論這個:
“這是件什麽衣?”
“能穿嗎?怎樣穿呢?”
“暖和嗎?”
後來,胸罩也“引進”來了。但人家現在又變了,西方的女人是不戴胸罩的。她們認為那是虛假,要自然才美,不加裝飾,追求本色,要實實在在的東西,於是健美操流行了起來。
當然,也還有另外的辦法,那就是用藥物,進行隆奶注射。但是,藥物不保險,也難持久。有的小姐太太,剛走進娛樂場、夜總會,胸部是高聳挺拔的,可是隔不多久,又萎縮了。或者一隻豐滿,一隻萎縮,叫人夠難為情的。可是阿環的辦法,雖然見效遲緩,但保險係數多一些。第三職業就是設計時裝,她要求幼稚園的孩子穿她製作的練功服,給小姐、太太們訓練形體時,往往她自己穿著自己新做的時裝,引誘她們向她購買。在大陸,她經過蘇聯舞蹈家、朝鮮舞蹈家的培養,在大軍區的歌舞團主演幾個舞劇,民族、民間、芭蕾都是名列前茅,可在香港的境遇不怎麽樣,但是她並沒有職業的高低貴賤的自我感覺,那是因為這裏的等級標準不同,是按金錢收入多少來定。
她的先生(香港不稱愛人)歐華也一樣,在大陸他是歌舞團小提琴首席,現在,在一個酒吧間、夜總會伴奏,晚上十點至十二點,而且免費供應晚餐。晚餐是豐盛的,可以帶塑料袋裝回來。裝的時候說是帶回去喂狗,可實際不這樣,挑了好的,作為家裏的一個菜。
她的兒子小廬,是廬山會議時懷的,所以取了這個名字,小廬在香港藝術界的名氣超過他的爸爸媽媽,是全港數一的大提琴手,曾經為鄧麗君伴奏過而嶄露頭角。歐華自豪的說:“香港灌錄音帶,如果隻要一把大提琴的話,那就是小廬”
香港的樂隊是一流的,不需練樂。要排練誰給錢呢?臨開始錄才發總譜,分譜,一次過。因為要再來一遍,同樣,誰給錢?你沒本事就別去,競爭是激烈的。
我們的《黃河》在香港公演,沒帶樂隊,他們邀小廬,小廬問:“給多少錢?”人看他年小。說:“一百四十港幣一場吧!”小廬生氣了地拒絕:“去你的。”
我插嘴說:“這孩子不愛國。”
小廬不服氣:“他小瞧人。”
孩子從他懂事起,爸爸媽媽就關進了“軍事法庭”,他在羊城街頭流浪,餓肚子,身上長了虱子,上街就遭人打,那個時候,祖國對他的全部印象就這樣,叫他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