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你為什麽要捆我,你掌權的要懂法,不能無法無天。捆人是犯法的。”田野抗議著,他掙紮著要把繩子掙開。
“什麽無法無天,繩子就是法,我爺老倌指使我幹的,他的指使就是法,你從城裏來的,沒見過把法院的封門,把公安局的汽車燒掉,女剪半邊頭,男的戴高帽,把你們唱戲的、寫戲的趕到農村裏來,這就是法。”
“可是,……”田野讓吳根的宏論說得答不出話來:“你家掉下水去,我去救人!”
“救人?喝,你是當今的羅盛救,是偉大的共產國際主義戰士?追認為烈士,可惜你並沒有犧牲。”吳根譏諷地說。
民兵們跟著吆喝:“那你親嘴幹什麽?”
“一男一女嘴對嘴,你的手怎麽辦,沒到人家茶花緊俏的地方摸摸?”
“是呀,摸奶子,摸下身,人到了這個時候是忍不住的!”
“你說,你說,為什麽啞巴無言?”
“對了,田野,你盡管說,親了就親了,沒親他媽,親他姐姐,親他妹妹,親他老婆,被親的人不喝吆,站一邊的喝吆!”茶花看了這書憨子太老實太笨,鼓他的勁兒。
“什麽呀,這哪兒是親!”田野委屈得喊起來。
“嘴對嘴是幹什麽?”有人吼。
田野分辨:“是吸吮她嗆進肚子裏的水,怕她閉氣死。”
“茶花,你說是不是?”又有人吼。
“我……壓根也沒嗆水,更沒有閉死!”茶花說實話。
“那麽閉眼睛幹什麽?”田野質問她。
“閉眼睛……”茶花害臊地:“我,我……你拽抱著我,醉死了,……談愛的人,兩口子上床的時候,遇到這情況,都閉上眼睛。”茶花說的是她心裏話,這姑娘是這樣的性格,說起話來沒遮攔。
“哈哈!”民兵們嘩笑了,笑得開心,你追我,我追你,笑得滾在地上。
他們高興極了,沒有捆壞蛋,抓反革命哪有這種味兒,這簡直是河邊文藝晚會,喜劇小品,一句話一串起哄,一句話一串笑,他們開心死了,樂壞了,把時下的窒息得象一口大鍋扣住似的苦悶的日子揭開了知的篇章。
感到憋氣,遭冤枉,丟石頭打天的隻有田野,他對著茶花吹胡子瞪眼,又沒奈何地哀求:“茶花,你何必這麽說,你演惡作劇不要緊,卻是坑害了我,千擔河水也洗不清,你幹嗎不說良心?”
“哼!”茶花冷笑一聲:“這年頭誰沒良心誰是英雄,誰沒良心誰革命,要洗清幹什麽啊,人家不是要這個嗎,把繩子捆我們,就是要叫人知道,你偷人我養漢子……這不正好說明世道顛倒,黑白不分嗎?正正經經的成了公狗母狗,那不正經的假聖人倒對了,想到了這些,就不憋氣,不感到冤枉,不去投河上吊……”
茶花的話裏浸滿淒苦,涼颼颼地,針貶了世態時弊,這時田野弄明白了,什麽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什麽叫辛辣的諷刺,是茶花的這番話,她說得那麽白,卻又那麽深沉,他領略過這文化層次底的茶花卻懂得深奧的哲理,先前她有過,現在又更進了一步,他更深一步地理解,了解了茶花,這才叫相反相成。
田野感慨萬端地看茶花一眼,又默默地低下頭來。
茶花領會了他的眼光,知心的人不用千言萬語,相對一眼就夠了,足夠了。是啊,她簡直控製不住對他的情感,她深信有一天田野也會這樣待她的。
不少的時日,她細心地對田野進行觀察,對他的身世的奧秘迫不急待地傾注。
記得每一次鄉郵員來,少不了帶來一封給田野的來首城裏的信。她搶著代他收下,對鄉郵員說:“又是田野的信?交給我吧他住在我的隔壁,我們是鄰居,你放心,我親自送給他,保證不會弄丟。”
鄉郵員走了,茶花不忙將信給田野,她揣在懷裏半天,到了夜深人靜,在田野屋裏“借光”的時候,把這揉皺了的信拿出來。
“田野,有你的信。”
茶花將信捏在背後,不忙給他,她得仔仔細細地提審,田野也冷冷淡淡,看來,這封信對他並不重要。
“是城裏來的?”茶花問。
“哦!”
“字寫得那麽秀氣,同過去的信一樣筆跡。”茶花說。
“哦!”田野好笑地望著她:“你真會對筆跡,是個搞偵破的人材。”
“是女朋友寫來的嗎?”
“我沒有女朋友。”
“那她幹嗎老來信?”茶花問:“是有錢的人,一天花八分錢不當回事。”
“你不慊羅嗦,打破沙鍋問到底。”田野說:“你不僅有偵破才能,還可當戶籍民警,可戶籍民警也沒有這麽好管事,把不該問的事都問到,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
這時,茶花再好說也無話可說了,懶懶地把信扔在桌上。可她還磨磨蹭蹭地賴著不走,她硬叫他當前麵把信拆開看完,解開她心裏的謎。
她嘮嘮叨叨:“我們鄉下人就不愛寫信,來信準不是好事,不是缺錢,就是老母親死啦!”
“你老母親才病得要死!”田野回罵她一句,把信拆開:胡亂溜一遍。
“寫信的姓什麽,叫什麽?”等田野看完信,茶花又問。
“她叫龍小玲。”
“查戶口嗎?”
“多大的年紀?”
“心裏沒病的話,聊聊算什麽?”
“跟我差不多年紀。”
“結婚沒有?”
“是個大女。”
“大男人女正好配對。”茶花笑得有點酸。
田野否認地說:“誰跟她配對?”
“哦,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茶花仍不放鬆:“你這裏沒指望,她還寫信幹什麽?”
“她叫我好好勞動,表現好。”田野老實地說:“她舅在人事部門,要是我願意,她設法把我調回城,過幸福生活。”
“那你願意?”
“不願意,那不叫幸福!”
“為什麽?”
“沒有感情?”田野說:“一個偉人說過:沒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婚姻。”
“哦,沒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田野的話,挑起她的幸酸:“那你就永遠不能回城?”
“回城幹什麽?”田野說:“這兒山好,水好,人更好。”
“拿繩子把你捆起來能算人好嗎?”茶花撫著他手臂上的繩子印。
“每個地方都有拿繩捆人的,在城裏,有人用皮帶抽我。”田野想起了往事,一陣心酸。
“你在城裏……也,也搞破鞋。”
“去你的。”田野反問:“我在鄉裏搞破鞋了?你,你不是不知道。”
“哦,人真可憐!”茶花傷感地撲在他懷裏,哭泣起來。
田野愛撫著她:“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呀!”
茶花不走了,就睡在田野的懷中,田野抱著她,上了床,遽然產生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衝動,這就是愛情……
茶花滿足了,她全身顫抖地笑了,緊閉著秀美的雙眼,縱情地,縱情地……他們忘記了一切,那怕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