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聞不言之道,離分別,忘名相,渾同於天地之間,而天地不知;妙用於萬物之中,而萬物不覺。無象無狀,體萬物而不遺;無欠無餘,化萬物而不有。雖欲言之,無非強名而已。修道之人,果能從不言之中,言此妙道,是謂無音之大言,無所不言矣!果能從不聞之中,聞此妙道,是謂無聞之真聞,無所不聞矣!如此,方為妙知、妙言、妙見、妙解之人也。到此天地,貴賤親疏,非我有也;榮辱得失,焉能加於我哉!文中所謂不言之妙,正是此義。
此章經旨,乃是顯示,知道之人,處己不自炫露,處世不有圭(guī)角。以不同之妙,修之於己;以大同之妙,處之於世。所以謂之玄同。世間逆順得失之情,皆不可得而入之也!
知者不言
默契道體,謂之知。不言者,心與道合,惟自知自行,未嚐以言語顯露其妙。切思至妙之理,得之於心;心與道合,知之既真。豈用言語諄諄?用於天下,皆是無為之化;行於天下,皆是不言之教。故曰: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
世間言道者,多因未悟,故多生議論。言論生,而道愈晦。以無形無體之物,而欲以言語形容,必不能肖其妙。則所言,或入於支離,或流於偏僻,而其心實未知道。故曰:言者不知。
塞其兌,閉其門,
若是真知,修己之功,無不嚴密;處事之道,無不渾同。緘口忘言,謂之塞兌。默守無為,謂之閉門。口是是非之門,言語宣發,心神必動。若不緘口忘言,是非由此而生,人我由此而出。是以深知大道之聖人,慎言語之出入,即是絕是非之塵緣。故曰:塞其兌。
人之六根:眼根為監察之門;耳根為采聽之門;鼻根為出納之門;舌根為審辯之門;身根為動靜之門;意根為起滅之門。此六門,若不閉守關防,則六賊出入,六塵染惹。至於六識交妄,心上之靈台,不能清靜;性分之本體,不能圓照。是以真知大道之聖人,融歸一性,不使內相幻發;屏絕萬緣,不令外相引入。心清性靜,常以閉門,為修己之妙用也。故曰:閉其門。
修道之人,果能緊閉六門,調養神氣,眼若不視,其魂自然在肝;耳若不聽,其精自然在腎;鼻若不聞,其魄自然在肺;口若不言,其神自然在心;身若不動,其意自然在脾;意若不生,五神自然守舍。五神守舍,名為五氣朝元。從此而元精化為元氣,元氣化為元神。元神還虛,名為三花聚頂。此等妙處,都是六門緊閉之功力也。
挫其銳,解其紛,
真知大道之人,則又挫其銳,以治其內;解其紛,以理其外。挫者,挫去也。銳者,氣猛也。人之有機智,猶刀劍之有鋒刃一般,故曰銳。倘若誇會誇能,機智雖巧,精神未有不炫露,德性未有不鑒喪者。惟聖人虛心應物,全無一毫圭角。去其機智,守其愚拙,以挫自養。故曰:挫其銳。
解者,解釋也。紛者,紛亂也。事物纏繞,不能整齊毆遺,故曰紛。若是物欲交攻,根塵互起,此性未有不迷者;此心未有不亂者。惟知道之人,心不起於欲,性不引於情;常如虛空,物自難染;因事處事,自然鎮靜;紛紜外誘,一毫不有。故曰:解其紛。人能消內念而去外緣,常清常靜,即是善解其紛,而知磨煉身心者也!
和其光,同其塵,
真知大道之人,又且和其光,同其塵。道德仁義,詩書禮樂,凡有宣著發揮之處,皆是人之光也。功名富貴,人事交接,凡有纏繞墜累之處,皆是人之塵也。聖人道德之體,養之極厚;心德之光,涵之極純。不以自明而先人,人之明,即我之明也!不以己是而達物,物之是,即我之是也!忘人忘我,不事分別。我之光與人之光,如以火照火,渾同無跡。故曰:和其光。
聖人心上無塵,處事之法,不得不同其塵,所以不棄於人;輔翼訓誨,殷然有同善之心,所以不棄於物。裁成處置,慨然有一體之誠。雖遇難處之事,雖遇不善之人,亦必有法以導之,亦必有情以感之。隨宜順理,期於濟世。故曰:同其塵。
吾見今之人,自己之道德,尚未養就,便去分辯善惡;自己之身心,尚未清靜,便去揀擇別人;或妒賢嫉能,或趨名競利;抬手動腳,便入塵緣之境;舉心運念,不知大道之本!卻不思,少有人我之分別,便不是道;少有不同之形跡,便不是德。當於此處,打點身心,造到忘人忘物,渾化之地,方可謂真知大道之人也!
是謂玄同。
此句是總結上文之言。上文所謂塞兌,閉門,挫銳,解紛,和光,同塵,皆是與世玄同之妙義。玄同者,為聖人之同,非世俗之同。聖人之同,妙應不測,渾然無跡。離分別,忘名相,以道同於天下,以德同於世人。雖有貴賤之不一,雖有智愚之不同,聖人以道觀人,其道未有不同者;以德觀人,其德未有不一者。道德既同,則不同之內,自有玄同之妙。故曰:是謂玄同。
吾見今世之人,或有同於事,而不同於心者;或有同於謀,而不同於德者;少有乖違,便起分別之見,與物不能相忘。此皆是世俗之同,非玄同也。果能塞其兌,內無所出;果能閉其門,外無所入;果能挫其銳,治之於內;果能解其紛,理之於外;果能和其光,養之於己;果能同其塵,隨之於物;到此地位,無往而不玄矣,無往而不同矣!既玄既同,真可謂知妙之人也!
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
此六句是言,即到玄同地位,妙無妙有,妙動妙靜。心德之微,不可測;玄同之妙,不可知。心與太極同其體用,與鬼神同其變化。所以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倘若可得而親,未嚐不可得而疏之也;倘若可得而利,未嚐不可得而害之也;倘若可得而貴,未嚐不可得而賤之也。果若如此,便不是玄同之德,便不為真知大道之人耳!故曰: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學道之人,果能到此,道之不成,德之不玄者,未之有也!
故為天下貴。
此句是總結上文,親疏利害貴賤,無一可加,無一可損。是天下之至貴者,未有過於此者也。貴而無上,不有其名;貴而無位,不求其爵;貴在天下,人不可見;貴在萬物,人不可知。非世間共聞共見之貴,是以強名之曰:故為天下貴。修道之人,若能得此至貴之理,修此至貴之德,可與天地同其體,可與造化同其變,非玄同而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