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而無修無不修 悟而無悟無不悟

子曰“述而不作” 修行路上明子以學為主 博文多數摘自網絡 【明子心路】欄目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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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晚林: 這裏諸神也在場

(2010-04-12 13:06:46) 下一個

“這裏諸神也在場”,出自亞裏士多德《論靈魂》,筆者欲借用此語來為哲學正名。本來,哲學是一種古老而經典的學科,享有無數的聲譽與輝煌。但隨著大眾時代的到來,哲學明顯地受到了遺棄與鄙視,以為哲學隻不過是少數人的夢囈與讕言,離大眾的生活世界很遠,甚至視哲學家為“瘋子”。然而,是哲學離大眾的生活世界真的很遠呢?還是我們太過沉湎於生活世界虛掩的繁華之中,而聆聽不到其中所生發的哲學召喚呢?那就讓我們回到亞裏士多德的《論靈魂》中來吧。亞氏在此講述了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一段生活插曲:“人們敘述著赫拉克利特的一句話,這句話是他向一些想來接近他的外來人說的。他們迎麵而來看見他正在烘爐旁烤火。他們大驚停步,而其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他還鼓勵他們這些躊躇不前的人們並用這句話叫他們進來:‘這裏諸神也在場 ’。”咋一看,赫拉克利特的這段生活插曲與筆者所欲究竟的主題不相幹。那麽,還是讓我們先來看海德格爾對此的經典詮釋吧。為了不至於抹殺海氏詮釋的思想光芒,亦為了不至於誤解海氏的意思,筆者在這裏大段引錄海氏的原文:

“這一堆外來的訪客在他們好奇地闖到這位思想家這裏來的時候咋一看他的居留情況就失望而手足無措了。他們相信必定是在這樣一些情況中碰到這位思想家,這些情況一反人們普通的生活情況而帶有許多例外的,罕有的因而令人激動的特點。這一堆人希望通過對這位思想家的訪問獲得一些至少在一定時期內成為談資的事物。這些想訪問這些思想家的外來人期望著也許恰恰在他沉入深思中正思著的時刻看見他。這些訪問者想‘體驗’這回事,並不是為了為思所照,而隻是為了他們據此可以說已經看到並聽到過一個人說話,關於這個人,人們又隻能說,他是一個思想家。這些好奇的人們沒有達到目的,卻發現赫拉克利特在烘爐旁邊。這是一個很平常而不聳動視聽的處所。當然此地是烤麵包的。但赫拉克利特在烘爐旁邊甚至連麵包也沒有烤。他停留在這裏隻是為了烤火。於是他在這個平常之至的處所把他的生活的全部平凡情況都暴露出來了。一眼看到一個冷得發抖的思想家實在沒有什麽趣味。這些好奇的人們在看到這幅令人失望的景象的時候也立即喪失了再去接近他的興趣。他們在此要幹什麽呢?一個人冷得發抖並站在爐子旁邊,這種平常而毫無引誘力的景況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在家自己找到。他們要找到一個思想家這裏來幹什麽呢?這些訪問者準備走開。赫拉克利特從這些人的麵孔中覺察到失望了的好奇心。他認識到,在人群中,隻消所期待的哄動事件沒有出現這一點已經足夠使剛才來到的人們立刻又搶著往回跑了。因此他鼓勵他們。他特意邀請他們進來,用的是這句話:‘這裏諸神也在場’。”(海德格爾:《關於人道主義的書信》)

從海氏以上的詮釋中可以看出,哲學家的世界就是大眾的生活世界,絲毫不曾遊離半步。然而,同樣是如此這般之世界,大眾隻看到了雜多之現象堆積,而哲學家則看到“這裏諸神也在場”。因而,不是哲學離生活世界太遠,而是生活於此的大眾根本茫然於哲學之召喚。哲學家是生活世界的傾聽者,而一般大眾則是生活世界的沉迷者。生活世界有諸神之在場,並不意味著:諸神由天國而來威臨於世界,而是意味著:在生活世界自身諸神即成為可通達的與可顯現的。古希臘人於此有清醒的意識。故胡塞爾說:“曆史上環繞著希臘人的世界並不是我們的意義上的客觀世界,而毋寧是他們‘對世界的表象’,即他們自己的主觀評價以及其中的全部實在性,比如諸天神與諸守護神,這些東西對於他們而言都是有效的。 ”(胡塞爾:《歐洲人的危機與哲學》)所以,西方基督教那種天國與塵世二分的思想根本不符合古希臘的哲學精神。

“這裏諸神也在場”的思想更是中國文化的精神傳統。《論語》曾載子遊與子夏的對話:子遊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遊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子遊·子張》)子遊責子夏門人惟務灑掃應對,而高明之道殆缺焉。而子夏則斥子遊過矣,聖道正惟在灑掃應對也。故程子曰:“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二程遺書》卷十三)子由蘇子由此而深責世之教者曰:“善乎子夏之教人也!始於灑掃應對進退而不急於道,使其來者自盡於學,日引月長而道自至。故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譬如農夫之植草木,既為之區別溉種,而時耨之,風雨既至,小大甘苦,莫不鹹得其性,而農夫無所用巧也。孔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達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者之力也。異哉!今世之教者,聞道不明而急於誇世,非性命道德不出於口,雖禮樂刑政有所不言矣,而況於灑掃應對進退也哉?!教者未必知而學者未必信,務為大言以相欺,天下之偽自是而起。”(《曆代明賢確論》卷二十六)

又,《明儒學案》卷三十四載羅近溪與友人之對話:“ 問:‘吾儕或言觀心或言行已,或言博學或言守靜,先生皆未見許然,則誰人方可以言道耶?’曰:‘此捧茶童子卻是道也。’一友率爾曰:‘豈童子亦能戒慎恐懼耶?’羅子曰:‘茶房到此幾層幾事?’眾曰:‘三層。’曰:‘童子過許多門限階級,不曾打破一個茶甌。’其友省悟曰:‘如此童子果知戒懼,隻是日用不知。 ’羅子難之曰:‘他若不是知,如何會捧茶,捧茶又會戒懼。’其友語塞。”

以上所錄諸段文字莫不是發揚“這裏諸神也在場”的義理。灑掃應對、捧茶過階為我們日夕之生活,慣常而無別趣在焉,然吾人於此亦不可輕忽放過,因諸神亦在此也。哲學就是培養我們不輕忽放過之精神而於日夕之生活中通達諸神。所以,哲學決不是少數人的夢囈與讕言,而是每個人的抉擇與生活,即我們的生活應是哲學的,此名之曰“實踐的智慧學”。象山先生曰:“千虛不博一實。吾平生學問無他,隻是一實。”(《象山全集》卷三十四語錄上)正此意也。故哲學家並不是玄遠而癲瘋的人,與大眾相較,哲學家隻不過擁有智慧之照,決非其生活在彼岸,即便就其思想而言亦不如是,其所不同於大眾者,惟“智慧”耳。故孔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論語·子罕》)君子與眾人之不同,不在其博學而多能,惟其識見之智慧耳。然此一點不同,其所關則尤大。伊川先生曰:“恁地同處雖多,隻是本領不是,一齊差卻。”(《二程外書》卷十二)而大眾卻從“差卻”處著眼,斥哲學家為虛玄,為顛狂,自家不長進也罷了,而猶斥長進者為顛狂。無怪乎黑格爾歎曰:“仆從眼裏無英雄,……但是那不是因為英雄不是英雄,而是因為仆從隻是仆從。”(黑格爾:《曆史哲學》)象山先生曰:“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象山全集》卷三十四語錄上)不亦然乎?!

然智慧從何而來?現代人“學”哲學隻覺得義理之繁複與玄奧,並未感到智慧之親臨。這正是現代學科專門化,而使哲學之原始精神刊落之惡果。現今學院派之哲學,確實使生活世界遠離了。故哲學今日之命運如此,亦可謂勢有必然,理有必至也。然赫拉克利特說:“博學不能使人智慧。”故若惟依現代之“學”之精神,並不能獲得智慧。人固須“學”,然欲智慧之親臨,則須“養”。何謂“養”?曰:於生活世界中擴充生命之靈明與慧根,以宇宙之悲懷照澈世界,朗潤生活。哲學之本義在古希臘本為“愛智慧”,即哲學就是在獲得智慧之動態的途程中,此即為“養”也。果爾,則哲學必是一種“實踐的智慧學”,必是一諸神在場的生活世界。

記得台灣作家張曉風曾說:“客居歲月,暮色裏歸來,看見有人當街親熱,竟也視若無睹,但每看到一對人手牽手提著一把青菜一條魚從菜場走出來,一顆心就忍不住惻惻地痛了起來,一蔬一飯裏的天長地久原是如此味永難言啊!相擁的那一對也許今晚就分手,但一鼎一鑊裏卻有其朝朝暮暮的恩情啊!”(張曉風:《一個女人的愛情觀》)所謂“愛情”,無非就是那一鼎一鑊的朝朝暮暮,此處不可輕忽放過,更不容以熱情與愉悅消退為藉口而厭棄之。須知,“這裏諸神也在場”。《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即是之謂也。

生活世界,善矣、至矣,蔑以加矣。正如黑格爾所言:“‘景象萬千,事態紛紜的世界曆史’,是‘精神’的發展和實現的過程——這是真正的辯神論,真正在曆史上證實了上帝,隻有這一種認識才能夠使精神和世界曆史同現實相調和——以往發生的種種和現在每天發生的種種,不但不是沒有上帝,卻根本是上帝自己的作品。”(黑格爾:《曆史哲學》結束語)此般義理,若一言以蔽之,即為“這裏諸神也在場”。

切莫以為現象的堆積即是生活世界的本來麵目,於現象之堆積中見諸神之在場才是最高最後的真實。這正是哲學的用心所在。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老子》第41章)豈弟君子,汝之為上士、中士、下士耶?惟自家於生活世界中辨別裁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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