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道費而隱”。 “君子之道”是中庸之道。“費”就是廣大,“隱”就是微小隱微。君子之道既廣大又隱微。換言之,中庸之道有“費”和“隱”兩個方麵,或者說是“最低綱領”和“最高綱領”。這兩個綱領構成了君子的極限。行中庸之道者,君子也。做一個君子很難,因為孔子或者儒家對君子有很多的規定和要求。
君子“群而不黨”,“不黨”不是說不參加黨派,這個地方的“不黨”指的是不偏私,處以公心,合群而不爭奪,不拉幫派;“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不因為他說好聽的話就提拔他,不因為這個人有了問題,他曾經說過的有真理性的話都廢除掉了;“君子不器”,一個器皿隻有一個用途,君子具有廣博的、寬闊的眼光和學識,能夠處理天下的大道大事,而不僅僅做一個小方麵事情;君子“不憂不懼”,因為君子心中無鬼,故坦坦蕩蕩,無所憂也無所懼;“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君子以話說得很滿很多卻是行動矮子甚至根本沒有結果為恥;“君子固窮”,君子雖然遭遇窮困,但是能夠堅持自己的操守;“君子和而不同”,君子求差異性的和諧相處,而不尋求臭味相投者,始終保持個體精神的獨立性差異性;“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堅守的是道,而不是為了自己的衣食而去操心;“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君子嚴格要求自己,而小人卻苛刻地要求別人。換句話說,要求別人做到的,君子自己先要做到,自己都沒達到而要求別人達到,這不是君子所為;“君子上達,小人下達”。上達於天達於道達於仁義,下達於“利”達於“勾心鬥角”達於“蝸角功名”。君子上達於仁義,小人上達於財利;“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君子心中無鬼,做的是大事情。小人長戚戚,總是為了自己的得失而操心;“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君子與小人的精神之高低一目了然;“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不為貧窮擔憂,而是為了大道之行而思慮。
由此可知,在孔子的思想譜係當中,要成為君子何其難哉。在行動、言辭、名利關係上,在人生觀、世界觀、宇宙觀上都高、大、遠,這就叫做廣大。但如果一個真理高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那麽庶民百姓都聽不懂而無法感受,雖廣大又有什麽用呢?所以,在哲學上,如果是一個空想主義者,人們就會一笑置之轉身就走。僅僅談大還不夠,還要強調隱微具體之“隱”,“費而隱”,相反相成。
二 實踐君子之道的張力結構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 這裏的夫婦不是今天所說的夫妻,而是指匹夫匹婦或個體大眾。不太智慧的普通百姓,他們也是可以知道中庸之道的。中庸之道並不是玄乎其玄不知所終。達到中庸之道的最高境界,即使那些了不起的堯舜禹等等聖人,也是不能完全把握。“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那些不太賢良的百姓,也是可以去感受道,去行中庸之道。在這裏,孔子堅持了中庸之道的原則性,就是在最低層次上,人人皆可為之,而在最高境界上,聖人也不能完全達到和把握。
“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天地之大,大到人所不能及,但是人類還是覺得天地不是完滿的,還是有所遺憾的。聖人君子說它大,大到沒有任何一個東西可以把天和地載起來。這比喻的是中庸之道,君子說這個中庸之道大,天下沒有能夠突破這個規律的,沒有什麽不在這個道之內的;要說它小,天下沒有人能夠分割它。中庸之道雖然小,但是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去忽略它。
“《詩》雲:‘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鳶飛戾天”,大鳥飛到九天之上。鳶和魚在天和地之間那高邁、深不可測的空間中遨遊,它們對上上下下的空間都很明白。君子的道,在老百姓的日常用度當中,這是君子之道的起源和基礎,是其運用的廣大區域。達到最高境界的時候,昭明著天地萬物的根本道德。從這一點上看,孔子的中庸之道確實是君子應該堅守的至高至大之道。
《中庸》第十二章提出了“君子之道費而隱”的觀點,定下廣大而精微的尺度。這表明宇宙之大都不能出於中庸之道外。在中庸之道上,孔子列出了最高和最低綱領。對於一個人來說,最低綱領是他成為一個君子的最起碼的入門渠道。設想一下,如果君子都是高不可攀,聖人都是全世界沒有幾個,那很多人就會說我們成不了君子,我們也不想成為君子了;我們成不了聖人,我們也不想成為聖人了,那這個天下就是芸芸小人的天下。所以孔子列出最低綱領,就是像匹夫匹婦一樣的普通人通過努力也可以達到中庸之道。但並不因此而小看中庸之道,因為中庸之道是大道,它小到無極,大到無涯,它永遠在我們的人、宇宙的生成的過程當中,這就是最高綱領。
三 道不遠人的人文立場
《中庸》第十二章是作者子思的言論,闡明了中庸之道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時時處處無所不在,充分印證了《中庸》開篇第一章所提出的“道不可須臾離也”的觀點。第十二章以後的八章廣征博引孔子言論進一步對這一觀點加以說明。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中庸之道不遠離人世,真正的道與人緊密相關,真正的大道與人的生存、人的價值、人的發展相生相契,大道就在人世間。所以,“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也”。人們講求的大道,如果遠遠離開了人世間,是不可以為道的。離開人的“道”,不是“大道”和“正道”。
“《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伐柯就是砍一個斧柄,拿著斧頭去砍木柴要做成柄的樣子。“則”就是樣板,並不遠,就在手上。抓著斧柄去砍一個斧柄,斜眼看它的樣子,很多人還是覺得遠。這是一個常識,人們去砍一個東西的時候,如果不精確地去劃線和衡量,要做到跟手上這個柄一模一樣是很困難的。“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以自己的榜樣和道理去說服別人,不可能要求別人跟那個原來的樣板一模一樣,他隻要改正了他的缺點就行。因為,既然拿了一個樣板斧柄去砍,都不能做到一模一樣,那你在去教訓人的時候,怎麽能要求別人跟你做得完全一樣呢?在這個引申過程當中儒家思想的意義就出現了,即在很多問題上,不能夠要求百分之百的正確和一致。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隻要是忠誠寬恕,中庸之道已經不太遠了。隻要做到了忠心耿耿,又寬容地對待別人,就已經走在中庸之道上了,隻是還需要更加精進而已。“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一件事情放在自己身上而不願意接受,那麽千萬不要放在別人身上讓別人接受。孔子認為做到忠誠寬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就離中庸之道不遠了。
四 日用規範中的中庸實踐要求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君子的中庸之道有四條,我自己一條都沒有做好。這四條是父子、君臣、兄弟和朋友。要求子女以事父母的孝道,我沒有做好;要求臣以事君的忠誠,我也沒有做好;要求弟以事兄的悌道,我也沒有做好;要求結交朋友應先施之,我也沒有做好。這是不是說孔子的人生很失敗呢?不是。其實讀過《孔子傳》、《論語》就會明白,孔子在這些方麵做得很好。他確實是做到了這四條,但是他從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這個地方“未能也”,並不是說沒有完全做到,而是說沒做到至善至美。止於至善是一個非常高的要求。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日常生活的那種德性道德實踐,日常語言的那種謹慎,還做得不夠,不敢不勉力去做。做得很好的地方,也不敢大力渲染,而要謹慎謙虛。庸德和庸言不是平庸之德和平庸之言,而是日常用度當中的保持一致的言和行,有所不足就需完善,並精益求精長期堅持。“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所言的要顧及所行的,所行的要顧及所言的,言行一致,言必信行必果。孔子說:“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說得好聽,做得很差不行;或者言論像一個君子,而行動卻像個小人。孔子認為這些都是不合適的。“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地做人和做事呢?為什麽要說得好聽而做得很差呢?為什麽要言過其實呢?君子應該言行一致表裏如一。
《中庸》第十三章引用了孔子的言論,論述了中庸之道不可離的觀點,孔子提出用孝、悌、忠、信四種道德治己治人,鼓勵人們言行一致,這樣才能成為德才兼備的君子,這是實踐中庸的標準與規範。中庸之道處在人們的行為規範當中,處在人和人的關係當中,處在啟蒙自己和啟蒙他人的關係當中。真正的啟蒙者應該是先要求自己,達到君子的德行才可以去要求他人。
中庸之道既是本體論又是方法論。中庸之道不僅成為儒家的思想準則,而且在中國思想史上成為很多哲學流派的思想方法論,因而具有中國思想經典和世界觀綱領的重要地位。中庸之道貫穿在宇宙萬事萬物規律之中,影響了中國文化思維和人們處世行為,具有曆久彌新的重要價值。曆史表明,中庸不是折中調和的中間路線,而是在不偏不倚中尋求恒常之道。君子參透了運行於人世間的天地宇宙的規律,故而強調中和中道,追求不急不緩、不過不及、不驕不餒的人生至境,不僅影響東方文化,而且正在影響西方文化。
全球化時代,人們已經意識到西方過分攫取自然資源的害處,注意到過分張揚人類的競爭去肆意改造自然的弊端。西方人將目光投向東方,吸收整合了東方《中庸》思想,提出並正在完善生態文化理論。強調人應順應自然讓自然“如其所是”,而不是違反自然規律去征服自然。隻要人類反自然,那麽大自然的報複會很快到來。所以,東方思想中講求的“上下察也”強調要順應自然,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狀態。在人文精神領域同樣要貫穿中庸之道。中庸強調不偏不倚,不過分競爭開發,保持自然生態的和諧,保持精神生態的健康和諧。因此,中庸思想在新世紀仍然有其不可忽略全球性意義和世界性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