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顏回為人處世選擇了中庸之道。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而真正繼承他衣缽者,顏回等幾人而已。原因何在呢?在於顏回選擇並終身實踐中庸。他“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得一善”之善不是和惡相對的善,而是得到善端善事美好的東西,就表現出拳拳恭敬摯誠的樣子。得一個開端而“拳拳服膺”,打心眼裏佩服而且去遵循這善事。有些人可能在很短時間內就忘到腦後,而顏回卻牢記在心中永遠不忘。
一般人在一個月(“期月”)之內就已經違背中庸之道,而顏回時刻不放棄,永遠堅守中庸之道。很多人把規律或道當作外在的一種強迫,總是要不斷地要求自己警告自己被動地接受道,但是當把這種外在的強迫性變成了一種內在的自覺性,再去實行道的時候,他就充滿了本真的快樂。《中庸》第八章是針對前一章那些不能堅持中庸之道的人而言的。以孔門高足顏回為例,說明顏回對中庸之道的堅定不移,符合孔子“吾道一以貫之”的風範,同時也說明隻有化外在的強迫性為內在的自覺性,才能堅守中庸完美品格。雖然孔子盛讚顏回能夠實行中庸之道,但是孔子也曾經說過:“中庸其難哉”,連他自己一生也沒有幾次能夠做到“中庸”。
孔子傳達的思想是:偉大的事情、拍案而起的事情往往很容易,而在日常生活中默默無聞地堅守一種中庸尺度,卻分外不易。知識分子在不達時堅守自己的道義,在達時把那種正確的道推之天下而不移。孔子不是危言聳聽,不是過分誇大,而是恰到好處地說明了日常生活中的堅守、平白獨處時的意誌和自覺的判斷力、從小事做起的可貴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中庸不可能也”,並不是說中庸做不到,而是說需要堅毅的精神和意誌才能做到。
在第九章中,孔子對中庸之道持捍衛和高揚的態度。一般人對中庸理解過於膚淺,孔子對此有感而發,將中庸推到了比赴湯蹈火、治國平天下還難的境地,其目的還是在於引起人們對實行中庸之道的高度重視。在論述了“中庸其難”之後,第十章的內容是孔子與自己的學生子路之間的對話,孔子用淺顯的言語,深入闡述了“強” 的道理。
三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 子路問老師關於強、強大、剛強的問題。子路性格果敢直爽,為人勇武,這樣一個人來問強,孔子的回答很具有分析性和引導性。孔子說,你問的是南方的那種剛強呢?還是北方呢?或者是說你自己的那種剛強呢?這說明孔子對強的問題有靈活性,而且還引進了地緣學或者是地理文化學,說明剛強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氛圍當中有不同的含義。
“寬柔以教”,“寬柔”,柔順地去教誨別人,不是聲色俱厲,不是拍案而起。“不報無道”,不報複那種無道之人即惡人,這很寬容。“南方之強也”。之所以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在於南方空氣濕潤,地理環境良好,人的體格也不是很高大,脾氣秉性也很溫和,在這個氛圍中形成一方人民的人格和秉性。“君子居之”,孔子把這種南方之強看成是君子所應持之強。
北方是塞北,華北平原以北,與中原南方不同,寒風凜冽,飛沙走石。北方和南方在水土、氣候、地理環境等方麵都有很大的差異,正是這些地理環境的差異使北方人和南方人有區別。北方人“衽金革”,把金和革當成席子。北方人身材高大,他們懷抱著鎧甲刀槍入睡,是一群赳赳武夫,雄強至極,死而不厭。“而強者居之”。超過了君子的叫強,因為君子行中庸之道。孔子認為北方之強“衽金革,死而不厭”,還是“過分”強了一些,所以“強者居之”。強者視死如歸,這就是北方的強,還不是君子所居之強。
南方之強在於用寬厚、仁義的方法去教化人,對殘暴的人也不加以報複;而北方的強則在於勇毅、果敢,哪怕是金戈鐵馬的戰場,麵對強敵也能夠勇往直前。但在孔子看來都不如“君子之強”。
“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和而不流,即和和氣氣但不流俗不低俗。真強大剛強啊。立定中道而不偏不倚,這才是真正的強。在國家有道需要人才的時候,他出來做事,但並不因為做大事而忘本,而是堅守自己過去處於陋巷時的美好情操和遠大理想。這樣的人真剛強。如果國家無道,滿地是小人則寧死不變節,這樣的人真剛強啊。
通過回答子路問強,孔子傳達出自己對地緣政治和地緣文化的看法。當然,他欣賞君子的強,其中的關鍵是“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和而不流”是態度,不是一團和氣,而要保持自己的理念。“中立”,不偏不倚,並不是強,而是有原則。《中庸》第十章說明,真正的強不在於體力,而在精神力量。精神力量的強大體現為和而不流,體現為柔中有剛,體現為中庸之道,也就是堅持自己的信念不動搖,固守自己的高遠誌向和操守。孔子推崇君子之強,君子之強的核心就是堅守中庸之道,即便周圍環境如何變化也決不中途放棄。
四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按照《漢書》當為“索”,“素隱”可以叫做“索隱”。“索”和“隱”指的是人的言行和思維要通過隱怪曲折的方式表現出來,或者故作高深標新立異。“行怪” 就是行為很怪誕怪僻不同於一般。後人也把他們記載下來流傳下去。但是孔子說自己絕不去做這樣的事情,甚至不去思考過分刁鑽古怪的東西。
“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那麽君子呢,遵循大道而去行事,半途而廢,但是很多人都有遠大的理想,而且痛下決心要去堅守他的道義,可惜半途而廢的人比比皆是,走到終點的人卻非常的少。唐玄奘難能可貴,就在於有去有回有始有終,所以他成了萬世的表率。對半途而廢的情況,孔子說,“我弗能已矣”,我也不能像這樣停下來呀,就是他既不讚成那些奇怪的言論和行動,也不讚成半途而廢的,有好的願望而沒有好的結果的事情。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君子要依照中庸之道去行,遁世隱居,不為人知,但卻不會後悔。“遁世”隱居有不同的解說,也有人說整個世界都不知道他,他也不悔,“人不知而不慍”,這當然隻有聖者才可以達到。
這表明了孔子的三個態度,一個態度是絕不做言辭上的偉大人物,而要做堅定不拔的實踐者,但在行動上絕不去過分張揚誇張搞得滿城風雨,讓所有的人都歎為觀止。行中庸之道的人是踏踏實實任勞任怨,沉默而行的君子。第二個態度是孔子也不讚成半途而廢的行為,孔子認為堅持到底很重要。第三,我堅守,不為天下所知也沒有關係,他認為這正是君子傑出之處。反過來說,那種大張旗鼓傳播自己的名聲,到處去張揚自己宣傳自己做了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或者把自己打扮得很流行、很時髦、很另類,孔子認為都不合乎中庸之道。真正的中庸之道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種平淡、一種優雅,甚至一種沉默寡言的形象。在這個意義上,“子不語怪、力、亂、神”,那些很怪的,那些殘暴的,那些混亂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東西,他都不談。孔子專注的事情是人間的事情,人和人之間的平等,生命當中的樸素的人我交往。真正的君子泯滅一分是非之心名利之心誇張之心以及過分作秀之心,而回歸到一片平常心。不爭不鬥,不喜不厭,無生死之憂,不知老之將至,這才是孔子要堅守的中庸,是君子應該真正做到的。
在孔子看來,堅守中庸之道也許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不會被人們理解、認可和接受,甚至那些堅持中庸的人在很多的超強、超勝、超高的領域中還不能取得一席之地,但是他維係了人類的和諧發展。也許那些超強、超高、超快的也有其意義,標榜了人類達到的極限,但是孔子的哲學不強調極限,相反,在兩個極限之間取其中,這是一種東方的思想、東方的智慧和東方無言之大美,需要人們放平機心去沉靜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