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庸的形而上學根據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中庸》開篇就出現眾多的“大詞”或者關鍵詞:“天命之謂性”中的“天”與“性”、“率性之謂道”中的關鍵詞“道”、“修道之謂教”的關鍵詞“教”。中國哲學語言的凝練和深邃於此顯示出來。“天”有自然的天,有宗教倫理的天,還有情緒化的天。這裏所說的天,既帶有形而下自然的含義,也帶有形而上的思想、哲學、理念的含義。天命賦予人的一種人性,它就是自自然然的,這一點強調了儒家的“性本善”。“天命之謂性”,按照這種自然規律去發展自由生動的人性。“率性之謂道”,就是依據生命宇宙的規律,按照人性自然去延伸。不能反生命宇宙規律,反規律的人最終要受到規律的懲罰,因為規律大於個體。
“修道之謂教”,這裏的“修”不是刻意去修道,“道”蓬勃於天地之間,浩然之大氣也,何以可修“道”呢?修什麽呢?修為自己——用外在之道改造人先天的本性,不斷地去修養、提升、陶冶自己,然後和大道合二為一,跟隨著大道,與大道相通、相合、相正、相蕩。這就是教化,這就是教育。遵循自然,獲得道行,最後得到教化和提升。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這個規律,這個宇宙間的道,還有包括人本身要遵從要相激相蕩的和諧之道是一刻都不能離開的。很多人內心陰暗有一些私心雜念,離道很遠,當然會受到道德的懲罰。“可離非道也”,能夠離開的那個東西,就不是大道。有些人一輩子是與道無緣的。所以要回歸到大道,不可離道。
這一部分主要闡釋了儒家學派對道的理解,認為自然形成的稟賦叫做人性,遵循各自的人性叫做道,修明並推廣這些道就叫做教化。道是片刻也不能離開的,可以離開的就不是道。
(二)中庸的自我性情修養實踐
接下來,進入更為人性的或者心理的分析:“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所以,有教養的君子要謹慎。謹慎什麽呢?“其所不睹”,就是在別人看不到時要注意並戒備——慎獨。“恐懼乎其所不聞”,在人們聽不到你的地方也一定要注意,要有一種自我戒備、恐懼。這兩句話還有一種解釋:要警戒那些自己看不見的東西,要恐懼那種自己聽不到的事情,也能講得通。這個世界由道、理、義在規範製約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啟發人們,超越於人之上還有人看不見聽不到的維度。歸根結底,“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沒有什麽東西比隱諱的東西更容易被呈現出來被人看見,有些人將自己的凶悍愚蠢藏起來,以為別人看不見,其實是藏不住的,反而因為隱藏而更加顯示出來。“莫見乎隱”,沒有什麽比所隱藏起來的那些東西更能夠顯現出來,有人認為很多事情很小,見小利去拿小利,那你今後可能見大利去拿大利,最後可能竊國。“莫顯乎微”意思就是說,極其細微的東西,都會呈現出來,逃不過眾人的眼睛。
“故君子慎其獨也”,所以君子一定要謹慎恐懼自己單獨的時刻不做壞事,能嚴於律己,防止有違道德的欲念和行為發生,從而使道義時時刻刻伴隨主體之身。在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庸》講的一個關鍵詞就是心靈之“誠”。“誠”的對立麵就是本能之“欲”。一個人的私心太多私欲太大,就會處處為了自己去貪婪爭鬥,就會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中庸》告誡人們,要放棄一些東西,不要做加法,而要做減法。減法就是把自己心中想得到的一切物質的、欲望的、權利名譽的東西放開去掉,這樣才會成為一個誠實規矩內心坦蕩的人。這就叫做“修道之謂教”。《中庸》開篇論述了人的自我修養與自我反省的要點,指出有道德的君子要慎重對待自己的獨處,讓大家所看不到的美好品德充實起來。
《中庸》裏的“慎獨”則側重於“戒慎於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這裏的幾個“其”指代的都是“君子”,自己的個性常常藏於自己不睹不聞的地方,習慣成自然而渾然不知,但“莫見乎隱,莫顯手微”,在下意識的言行之中,自我個性暴露無遺。這樣一來,不是“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而是“人雖知之而己獨不知”,甚至在潛意識的層麵上努力將自我意識控製住,發揚善的方麵抵製惡的念頭。這些都要認真對待。如果說“已知”、“已覺”之“獨”是指個體意識的話,那麽“不知”、“不覺”之“獨”就是“個體潛意識”。“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就是所謂的“不偏不倚”,也就是所謂的“中行”。“慎其身”、“慎求之於己”,“慎其獨”的本意。
(三)中和的精神意義
中和的精神意義在於心懷謹慎,對他人所聽不到的也心存畏懼,隻有這樣才能摒棄外部誘惑和私欲,使其心自然中正。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在論述了天、道、教、慎獨之後,進入人的心理部分,即從天、地、人、神的物理、命理進入心理部分。喜、怒、哀、樂凡人必有,關鍵是有了喜怒哀樂該通過什麽途徑去表達呢?這個問題的解決涉及到性情本體和深層心理。“喜怒哀樂之未發”,就是說喜怒哀樂在內心還沒有產生,還沒發展的時候要控製到一定的度,使其安然於感情未發的狀態。朱熹注:“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中庸》強調的是心意,在沒發的時候達到中和之度,“中”的含義就是指合度。孔穎達《中庸》疏曰:“未發之時,澹然虛靜,心無所慮而當於理,故‘謂之中’。”“發而皆中節”,意味著情緒可以發泄表現出來,但是要有一個度。不能夠激烈衝撞,不能夠盡性而為,不能夠自己獨樂。這種有控製的狀態就是“和”,“和”就是和諧,達到和諧既不傷人又不傷己更不去傷社會。這就是中庸性情思想的核心性表述。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是一句總結。“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本”是根本的含義。中是天下的根本,“喜怒哀樂之未發”這就是中,不是說不發,而是形成之後找到一個合適的途徑發。“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喜怒哀樂發而有節製、合度,這就是和。和是天下最通達的道路,是天下最能夠團結大家共同和諧前行之通達之路。“致中和”的“致”是說應該去努力做到,做到了中與和就“天地位焉”——天和地都各得其所,乾坤朗朗,不會顛倒。“萬物育焉”,萬事萬物按照自己本來的狀態蓬勃發展欣欣向榮,此可謂“生生之謂易”。
《中庸》這一部分點明了“中和”的功效和極致,認為“中”是天下的本原,“和”是天下的普遍規律,隻有做到“中和”才能使天地安處其位、萬物生生不息。
在我看來《中庸》開篇第一章在全書中有特殊地位,是後麵的32章的綱領和關鍵,就是從天、道、教、慎獨,最後談到了致中和,努力去達到這個中和,最後整個社會才各安其位,人們安居樂業,萬物蓬蓬勃勃地發展。而不是說以鄰為壑,不是說自我的發展要遏製他人的發展,而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今天,這個原則已經被國際社會認可。說明中國思想在當代沒有過時,仍然是人類重要的生存倫理,是社會交往國際交往中的重要準則。
《中庸》的第一章是子思立言,表明傳述孔子中庸之道的意圖。從第二章開始的10章內容,則是大量引用孔子言論對第一章內容進行具體闡釋、申述。第二章以下多章,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基本達成共識的是:前麵部分是子思將《論語》中的闕文和孔子行狀、言說收集整理編於此,而後邊是子思及其弟子對孔子思想加以總結、升華而成的理論。
(四)中庸之路的正與反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孔子點明了小人與君子的對比關係。孔子在許多言論中都是用君子和小人作為一種例證。做小人易,但君子很難,而做比君子更高的聖人,更是難上加難。“君子中庸”,君子采納的方法、遵循的規律即中庸之道是不偏不倚的,不偏不倚就是堅持走正道。人生的道路有多條,人們最喜歡走的是捷徑,但是捷徑麵臨很多歧途,可能是斷路、絕路、死路、末路。斷路沒有希望,絕路鋌而走險,死路執迷不悟,末路無可挽回,所有捷徑的投機取巧,都是不歸路! 還有一條路,盡管艱難,但對人生來說非常關鍵,就是“正路”。正路不僅僅是一條路,更是對待道路的人生態度。正路就是不偏不倚之路——中庸之路——一條非常難但是唯一能成功的路。“君子中庸”,意味著君子要遵循中庸之道。反過來說,正因為遵循了中庸之道,君子才成為君子。“小人反中庸”,點明小人專門走側峰,走偏峰,走捷徑,違反了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他一意孤行地去劍走偏鋒,太倚而“過”,當然會因為反中庸而受到事物發展規律的懲罰。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君子之所以能夠中庸,因為君子實實在在、時時刻刻地按照中庸去做,無時無刻不處在中庸的狀態。“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規律是存在的,如水100度就要開,如果把手放進去,不管誰的手都會被燙傷。而小人不按照這個規律辦事,他肆無忌憚,怎麽想就怎麽放,去逞能冒險,無知者無畏,當他把手放進開水中,就會被規律燙了手。所以為人行事應依中庸之規守中庸之道。
《中庸》第二章闡明君子和小人對待中庸的態度是不同的,君子時刻用中庸之道約束自己,而小人則肆無忌憚,視大道為無物。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自然規律,最重要的不是外部的形式、程序、等級,最可怕的是內心不正自心不誠,那麽在生活中對中庸的堅守也不可能。儒家最大的敵人不是學習中所遇到的種種困難障礙,而在於去除內心的欲望惡念和肆無忌憚。人心的規律與大道的規律相生相契。正唯此,心不誠使人們離開真理大道非常遠。君子不是一個高不可及的人格境界,不是一生都達不到的目標,孔子和《中庸》其實告訴我們,回到平常心就有可能走向君子。
孔子強調做君子不做小人。小人有兩大缺點:第一“反中庸”,第二,肆無忌憚,就是完全不按照規律辦事,把貪欲發展到極點。其實,小人離我們並不遠,甚至就在我們心中。魯迅曾說,他從一個黃包車的車夫身上,看到了自己皮袍下榨出的一個小來、每個人不是天生的君子,每個人都離小人不遠。每天的“三省吾身”,防止貪、欲,戒除一味求大、損人利己的貪念,這才有可能使自己遠離小人,而逐漸修成君子。事實上《中庸》強調了自我修為的功能,強調在君子和小人中選擇君子的精神意向。選擇君子就是選擇自覺,選擇做事發自本心恒常堅持,主動地而非被動。因為主動是按照內心的善良的願望自然去做,而被動做事往往是迫於外在的壓力外在的律令,這樣做往往事與願違、南轅北轍。
《中庸》開篇兩章非常關鍵,第一章討論是大詞、聖詞,境界高遠內容闊大——天、性、道、教、中、和、慎等。第二章內容比較具體集中,討論君子和小人對中庸的不同態度及其不同結果。今天是一個信仰失落的時代,在西方還可以說人們信仰上帝,但如今很多人開始信仰錢包。《聖經》上有一句話:當你獲得整個世界,而喪失了靈魂,生命還有什麽意義呢?對中國人而言,由於儒家思想不是宗教信仰,它是一種日常人倫中的平常心修為,在娓娓道來的心靈對話中的自我啟蒙,所以,一些人認為儒家思想的力量太弱。在我看來,一些樂於在日常生活中沉淪的人,開始在無信仰時代找到一個世俗的信仰,這個信仰就是孔方兄。但是當人們信仰錢時,人生問題多多而災難重重。因此,回到本性,讓自己的本性發出光輝,這才是中庸之道的精神指向和價值歸宿。